吃完饭时外面的雨还是没停。这水说大不大，正好卡在能走又不愿走的尴尬分量上。
时间已走到九点一刻，王小凡心里开始焦躁，看着窗外雨景，想着再等几分钟吧，然后不管雨停不停也得走了，不然错过最后一班公交今晚就得在事务所里过夜了；王瓷却是轻松地随着店里的布鲁斯哼起了小调儿，一点不着急。
这时，餐厅大门被猛的推开，撞的门铃一阵刺耳。一个身影裹挟着雨水和凉风狼狈地冲进店里，发出很大的声响，吸引周围的食客转头望去。
王小凡也看向门口，只见一年轻姑娘一手拿自拍杆，一手匆匆拿起餐桌上的纸巾擦拭着安在杆上的手机。
边擦边对着手机说道：“都怪你们非要看什么下雨的街景，要是把我淋坏了你们可得负责……”
原来是一个在直播的女孩！
王小凡没了兴趣便不再看她，却听见王瓷在一边说道：“现在的科技真是厉害，以前以为只有名人才能上电视，现在只要一部手机就可以向全世界展示自己啦。”
王小凡冷哼一声，不屑道：“奇技淫巧，不是正道。”
王瓷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这话就跟我爸那岁数的人说的一样，天然觉得像变魔术啊、歌手啊、网络主播什么的就不是正儿八经的职业，没想到你这么迂腐。”
王小凡被她一说，激起了职业本能，辩说道：“哪里是我迂腐，变魔术、唱歌那是需要天赋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而直播这行当门槛太低了，别说人了，猴子都行。”
他被自己的“猴子”给逗乐了，抿着嘴暗笑，觉得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骂了某人，有种胜利的骄傲。
又接着说：“一些平台上的女孩各种打擦边球，搞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哼，说实在的，那就是犯罪，没人举报就是了，举报的话一抓一个准。”
王瓷眉梢微挑，觉得他虽然说得义正言辞，可分明就是存着偏见，说道：“放心啦，你说的问题早晚会解决的。伟大的马克思不是叫我们要辩证的看待问题吗？我就觉得自媒体让普通人能通过互联网展现自己的才艺挺好的。谁也别瞧不上谁，就算只是坐那聊天、吃东西、睡觉，有人爱看那就算魅力，观众为啥就看他不看你呢？”
王小凡撅噘嘴，小声嘀咕道：“我看乌合之众较多，真本事的没几个。”
“师兄你好像是有过切身经历啊？你也直播过？”
王小凡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可没干过，就是——”又想起宋晓敏，语气蒙上一层哀怨，“我有认识的人干这个，整天谢天谢地的，蠢死了！”
直播的女孩拉了张椅子坐下，连点菜的当口眼睛也没离开手机，她嘴上一直抱怨着，骂骂咧咧，这风格不晓得是真性情还是她的观众都是抖M。
忽然她一阵惊呼：“天呐，谢谢‘抠不腻的脚’哥哥送的超大猫丸，摸摸哒，谢谢抠脚哥哥，抠脚哥哥最好了......”
王小凡正喝着水，险些喷王瓷一脸。好容易咽下，转头看向那女孩，好奇她是如何做到在公共场所无所顾忌的说出那个令人震惊的ID。
还有别人在看她，几个邻桌女孩尴尬的捂嘴笑，一对夫妻也朝那头指指点点。
可她对此视而不见，自成天地。那手机就是她的一切，她所有的荣辱观、价值观、自尊心都是为屏幕那头的人服务的——那些人才是她的衣食父母，周围的讥讽嘲笑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尽管那个ID很恶心，但她还是毫无犹豫地接受这份慷慨，并附上真诚或虚伪的感谢。
这样看来，她其实和社会上大多数服务业者无甚区别，甚至她会更轻松一些，因为她讨要的光明磊落。
王小凡回过头对王瓷笑道：“这些网友可真会起名字，抠不腻的脚，你说那人怎么想的？”
王瓷翻个白眼，无语道：“师兄，你现在是想跟我讨论这人起这ID时的心路历程吗？这话题味道可能会很重哦！”
王小凡急忙摆手，“算了算了，刚吃完饭，别浪费粮食。”
王瓷脸上露出欣喜——哈，她都能和他开玩笑了。
“抠脚哥哥，你私信我一下，我加你微信。”女孩声音又飘来。
王小凡听后朝王瓷努努嘴，小声道：“瞧，交易开始了！几百块换一个微信，不是傻就是另有所图。”
王瓷瞄了眼那女孩，叹口气，没说什么。
“等着吧，那家伙投入的钱会越来越多，这几百块才只是个开始……”
王小凡还嘲讽着，可说着说着，如同窗外有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王小凡只觉眼前一片清明，心头的困扰霎时间烟消云散。
“师兄，你怎么了？”王瓷见他像中了葵花点穴手般一动不动，只是喃喃重复着“礼物，微信；礼物，微信……”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要不要上医院？”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种操作！”他猛拍自己膝盖，表情惊喜，像发现了新大陆，“小瓷，我得先走了，一会赶不上二路汽车了，明天见。”说完拔腿就跑，好像生怕女孩叫他付了饭钱。
“师兄，外面还下着雨呢，你——”王瓷眼看人出了店门消失不见，急忙追赶出去。
到了外面，她左顾右盼，发现人早没了身影，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她还没有跟他说够话呢！
一对没有打伞的情侣从她身前匆忙跑过，男生用自己瘦弱的臂膀为心爱的女孩遮风蔽雨；女孩则贴他怀中，脸上尽是甜蜜的满足与崇拜。
王瓷多么羡慕他们呀！
她眼眸追随着他们，看他们惊慌失措却紧紧相依的幸福；就连那奔跑溅起的水花在她眼中都仿佛是美丽爱情迸发出的灿烂烟火，绚烂而夺目。
直至他们消失在远方的缤纷里，她才收回目光。
低倾着头，回味刚才的相处，她深深觉得两人方才的气氛并不输给那对情侣，这让她内心倏地获得极大满足，一下将之前的怅然清扫而空。
雨小了，她站在餐厅的遮阳伞下，感受晚风梳过她的发，细雨滴在脸上，一阵阵地酥麻。
“他刚刚叫我小瓷，嘻嘻，小凡，小瓷，听上去多搭呀！”
她快乐地背起手，任凭积水浸湿鞋袜，踏着脚下的石板，和着雨声、人声、汽车声，在这烟雨蒙蒙中如同一个精灵般旋转跳跃起来！
路上行人纷纷微笑的看着可爱的她。她的神情、她的活泼，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昭示着内心的快乐与喜悦；而这也影响了他们，不经意间好像自己也变得快乐了，连回家的步履也轻盈起来……
王瓷转到橱窗前停下，透过水气弥漫的玻璃，她能隐约看到里面，桌上还摆着吃完的空盘和未喝完的可可。
朦胧中，她看见自己——那个傻瓜一样、久久追寻幸福的自己——坐在那里静静凝望着对面的男孩儿……
她眼里忽然噙满泪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自己感到幸福的画面吗？
她缓缓抬起右手，在玻璃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人的名字，然后看着两滴水珠分别从“凡”“瓷”的横折钩处流下。
虽然蜿蜒曲折，却最终汇在了一起……
王小凡一路狂奔站牌，终是赶上了末班车，却也淋了个底儿透。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这几天纠缠的烦恼终于有了解决办法，心里因此沾沾自喜起来，“嘿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晓敏呀宋晓敏，屈服在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之下吧。”
这时兜里手机响了。
王小凡一看，是王瓷的微信通话邀请，便接了，“师妹，怎么了？”
“师兄，刚才你走的急，包还在我这儿呢！”
“啊，没关系，明天你再给我也不——”“迟”字还没出口，他就想起家钥匙还放包里呢，几乎同时，也记起了包租婆那还有备用钥匙，于是说道，“就先放你那一晚，明天给我好了。”
“也只好这样了。对了，师兄，你没打伞，一定被雨淋湿了吧，回家后记得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好，你也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挂上电话，王小凡盯着屏幕出神，冷不丁猥琐一笑，惊的身旁女乘客一个哆嗦。
原来他回味了一下王瓷的关切，觉得被女孩子叫洗热水澡还挺害臊！瞄了眼身旁女人，煞有介事地用手把敞开的衬衣领口捂在一起，仿佛这女色狼要窥他内里的春色一般。
三十分钟后他回到家。在包租婆门前敲了半天也没人应。跑到外面从防盗窗户往里瞧，只得一片漆黑。
这个点包租婆应该还在看肥皂剧，不会睡觉呀，心想难道不在家？便给她打了电话。
“喂，包租婆，你没在家吗？”王小凡与她也算交情匪浅，故而称呼上略显随意。
“在路上呢！今儿我们舞蹈队去乡镇演出，这会儿刚完，估摸着得一个钟头才能到家，啥事儿啊？”
“我忘带钥匙了。”
“那你且等吧，我这一时半会的也回不去。”
“真倒霉，挂啦！”
王小凡挂上电话在单元门口徘徊，心里寻思道：“身份证也不在身上，不能去网咖；刘老太这点早就睡了，剩下还算熟的——”
他抬头望了眼二楼，选项显而易见——宋晓敏家。
王小凡蹑手蹑脚来到家门口女孩，小心趴在门上听动静。
嗯，没有该死的音乐，也没有谢天谢地，看来今晚没在直播；还能听见走动声，说明醒着，极好，敲门吧……
要——敲门吗？
动手时，王小凡反倒踟蹰起来，他的《装模作样》功又被动触发了。
他现在跟宋晓敏关系紧张，能不能收留自己很值得商榷，反倒是换来这女人肆无忌惮地嘲讽的可能性更高。
不可，万万不可！有家不能归事小，丢了颜面才是事大。
一念及此，王小凡索性就坐她门口楼梯上等，一个小时而已，洒洒水啦，他的整个人生都在等，这会儿怎就等不得了？于是拿出手机逛起了淘宝。
时间是位很客气的绅士，你越想让它快，它就越是慢，生怕你跟不上。
王小凡感觉自己做了好多事，一看时间却只过去15分钟，可是体会到“望穿秋水”的滋味了。
现在虽说是夏天，可这楼洞在夜里却是阴凉潮湿，加之王小凡方才在外淋了雨，这会儿他鼻子开始一阵阵地发酸，酥麻的快感让眼里涌上泪花。
他忙将食指比在鼻子下面阻止！这动作原理是啥不知道，反正电视上是这么演的。
可电视都是骗人的呀！
“啊嘁，啊嘁，啊嘁……”他猛烈地、不受控制地咧着嘴，将唾液呈雾状喷出，声音响亮清脆，连成一串，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哎呀，真是爽快！”他搓着鼻头，里面鼻涕发出咕咕哝哝地声音。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带纸，便伸直了腰，开始四下摸兜。就在这时，身前的防盗门没有征兆地裂开了一条缝隙，明亮的灯光从中倾泻而出，刺的他睁不开眼。
他忙用手遮挡。模糊中，他看见一个人被光包着，站在那片亮堂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