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给我的印象:一担葱和废弃的柴房
在我脑海中,他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发生在我四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眼眀耳清,还能干农活。他有多少田地,种植了多少庄稼,我通通不知道,毕竟那时候还小,不会去关注这些事情。
早已忘了那时在想什么,阴差阳错,缠着他带我去了集市。
他是去卖葱的,卖给包子铺,他们用来做馅料。餐饮这一行,特别是早餐,自然要求早起,而爷爷要比他们更早,才能早于他人做成交易。
可我是个赖床的人,我们到集市时,人家的包子早已做好在卖了。无奈之下,爷爷只好在路边找了个地方,支起摊来。
这种在路边随缘的买卖,并且只卖一种做菜的辅助物料,别提有多艰难。
作为一个好动的人,百无聊奈地坐在路边盯着摊子,简直是种煎熬。况且,由于起太早,我根本就没进食。
在我的硬性要求下,他给我买了个小蛋糕,至于他自己有没有吃,我忘记了。
我的童年吧,算是比较“动荡”。姑姑家,外公家,青岛,深圳,常宁县城,一直搬来搬去的,与他有交集的地方,算是比较少。后来渐渐地,他就成了一个“爷爷”的称号,变成了我家柴房的“久居户”。
在他还有行动力的时候,我父亲曾经请外公那边的人,给他修过他的毛坯房,还算顶用了一阵子,可现在早已是黄土一堆。
之后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眼睛高度模糊,已经不辨人形了,就只有一些光影。耳朵也出了故障,与他对话的人要是不扯着嗓子大声吼,他根本听不清。
在当代社会,他算是一个“拖油瓶”。
他住过大伯父家的后院,也留宿过二伯父家的厨房,最终定居在我家柴房。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伯父和父亲他们如此绝情,连一个好的房间也不愿意给?难道就不怕等他们老了,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体会了这个社会的残酷,知道了金钱这个东西是如何难得,才明白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一间柴房,一日二餐;一月三百,请一人帮衬,算是众多赡养可能性中,最务实的一种,也是花精力最少的一种。
相比街上的流浪汉,他的处境,已算是很好。
二伯父去世大概一个月的光景,他也走了,算是一种解脱。
我曾见过他身子硬朗的模样,也曾见过他从二伯父家的厨房迁徙到我家柴房时在途中狠狠摔地过后的无畏,更曾见过他因晚间起身如厕因找不着回去的路而睡了一夜草丛的无恙,最后,亲眼目睹某个嘴碎的人大声在他耳边吼着二伯父去世的消息时他眼中的绝望。
三天葬礼,高朋满座,言笑晏晏。人人吃饱喝足,满脸笑容地相互交谈叙旧着,就好像是某家新生儿的满月宴。
堂姐和大堂哥没来,姑姑一家就只有她和姑父到场,三堂哥一脸藏不住的笑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的棺材设在村里的灵堂,因为他儿孙满堂。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学校,考试。
已经错过前一天的语数化,只剩下英物生。
听力环节,我的脑子几乎是爆炸性混乱。广播里一直不停的“噪音”,让我异常烦闷。
广播停止后,我收起纸笔,拿着卷子,走向监考老师,小声地说:“我不考了。”
可能她察觉到我的情绪,再联系起前一天的缺考,算是明白了些什么。随后她将我带到走廊,柔声问我:“怎么了?”
我跟她说了事情原委,她问我:“是和爷爷感情很深吗?”
我被问住了,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不知道他在我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更加不知道我是出于对他的死亡痛苦?还是看到了世人绝情的一面?
她很温柔,更会安慰人。
她跟我讲述了她母亲去世时的故事,向我陈说她母亲去世时她却在外地工作而不能见她最后一面的遗憾,告诉了我这世上有很多死别,而那些死去的人,一定活在某个人的心中,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