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出生那一年,父母无暇顾及两个孩子,刚巧当时计划生育抓得严,我在姑姑家生活了一段时间。
逢年过节时,姑姑见着我就说:当时啊,那么小,那么皮,现在长这么大,抱都抱不住了,你还记得你表嫂当时给你洗尿布吗,寒冬腊月的;对了,你还记得...
科学表明,小孩子的记忆力在三岁之后才会逐渐迈上正轨。所以,我是真的没什么印象,就只有点零散的碎片。但是这种时候,一定要端正心态,对于长辈的殷殷真情还是要报之以微笑,点点头,之后把父母或者是与他们有共同话题的一辈拉过来,就功成圆满了。
当然科学也表明,三岁前看起来像是丢失了的记忆,其实还留存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只是因为那时候还小,还没有学会用语言来表达。孩子会对那些对他们刺激性比较大,或者是意义重大的事情产生长久的记忆,并且在成年后长久保存记忆。
恰好有一件惊心动魄的事,被存储在我大脑的海马体中,并且永远不会被删除。
那是个冬天,从前坪一眼望过去的稻田早就偃旗息鼓,被各种农作物的残梗压迫着,与灰淡的天空交相辉映,只留下一地萧瑟。
清早,姑姑有事外出,之后我也溜出去了。对于我长期不着家、在外面疯的现象,姑父与表哥表嫂也早就习惯了,并未觉得有多奇怪。
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田野上玩得挺开心的,突然间就看到一条路。
那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田间小路,狭窄、泥泞,两旁是干枯且低矮的田地,把它衬的高大又伟岸。路的尽头是山,山的尽头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溪的对面是一条马路,马路的两旁,又是高高的山,而这马路,蔓延到不知名的某处。
这一切的总和,是我来时的路。
鬼使神差,我独自踏上了这条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最初,看到小溪时,我兴致勃勃,还把手伸进去了,想着万一能捉到几条小鱼呢,结果给自己手上带来了一片红彤彤,气死了。
后来,路过一家小商店,里面好多辣条,有霸王,有李小鹏,有香飘飘,还有好多其他零食。但是,我没有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朋友吃,闻着空气里的辣味,也就够了。
我收起了思绪,问了问店家这里离新建村(我家)还有多远。
一声嗤笑:远得很呢。
我沿着马路向前走,继续我的路途,与一众客车、摩托车、拖拉机擦肩而过,也被挑着担子准备回家的农夫赶超。
天越来越暗,风越刮越大,脚下的路越来越长,像是永远没有终点似的。
我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两旁是被切割的山,干燥的土裸露在外面,没有苔藓,也没有任何小灌木,几撮白净而又干枯的树根探出头来,被风吹着,就像是死尸上的蛆,不停地挪动,连同这黑夜一起,将我紧紧围住。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内心最深处缓缓升起,我大喊一声,无人回应,依旧是一片死寂,在这一望无际的黑中,渐渐消逝,最终归无,只剩我一人。
“呜呜呜...”我开始抽泣,但脚下的步伐未曾停止,我想尽快逃离,逃脱这可怕的氛围,但似乎一直被困在原地。
“你是吴家的侄女吧。”我抹干眼泪,试图看清面前的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姑姑呢?”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所有的委屈一瞬间全爆发出来,终于可以纵情哭诉。
他蹲下身,用他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随后牵起我的手,语气及其柔软,又带有一丝暖暖的安慰:“别怕,我带你回去。”
见到姑姑时,是在那条小溪边。
我还没看清来人,就被突然拥进了怀里,就像是被猛然撞击了一般,夹杂着一丝冷风的凉意,但还是很暖和。还有只手,在轻轻地拍打我的背,还有个声音,满是埋怨与担忧:“你吓死姑姑了,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走到这么远的地方,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我...想回...家,我...想爸爸...了,我想妈...妈了,我想...回去。”我的下巴抵着姑姑的肩膀,眼泪鼻涕全落在上面,整个人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着。
“好,姑姑带你回家。”就是这柔弱而又坚定的一声,我记了一生。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没有碰见那个叔叔,如果当时我被人贩子拐走,如果我再也见不到姑姑,如果...
幸好,这世上没有如果。
幸好,我没让姑姑余生都活在弄丢我的愧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