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李四有整个暑假的两个月时间都在建筑工地上渡过,此时的李四有在家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眼中他俨然成了一个建筑工地上挣钱的小伙子,不再是一个学校里读书的佼佼者。
每当李四有晚上拖着一股汗臭味的身体疲惫地回家时,他看到在家中一直帮他母亲干活的李三丰,李三丰每晚在一个旧台灯下做作业,写着暑假作业,李四有觉得他现在与李三丰的身份差的很大,李四有觉得李三丰像是一个在城里上班的人,就像在县城工作的他的大伯一样,而自己则是一个在家务农的人,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早出晚归,起早贪黑,靠着辛勤的劳动和沉重的体力活挣钱。
有的时候李四有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前途与命运就这样完了,他在内心里有点儿绝望,又有点儿无奈,但他无论怎样都不想去刘家咀学校去补习,他始终固执的认为他丢不起那个人。
到了开学的时候,李四有的母亲首先对他发话了。李四有的母亲一脸慈祥语重心长地说:
“四有,不要想那么多,不就是一次没考上定西一中吗,你现在在工地干活,别人一定会说你一中没考上去工地干活了,但你如果再补习一年,考上了一中,人们一定不会说你是补习了一年才考上一中的,他们只会记着你考上了一中,你一旦到了一中,那就是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门,等你考上了大学,人们也只会说你考上了大学,是个大学生,人们不会想起你曾经初三补习一年才考上大学的,其实人们对你的说法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你以后自己的生活,你看像我和你爸一样,小时候不重视、坚持读书,以至于现在都在务农,整天在太阳底下,脸被晒黑了,在地里干一辈子也永无出头之日,你再看看你大伯,每次来乡里时都衣服穿的很新,有时候还有单位的小车接送,人家的生活多好,你要像你大伯学习,听我一句劝,好好去学校上学,读了书将来受益的是你!”
李四有低着头,默默的听着他母亲的话,他心里一阵难受,几乎想哭,他也知道他母亲说的话是正确的,虽然他母亲说的话对自己的将来肯定有好处,但李四有就是放不下面子,他曾一直生活在别人对他的敬佩与仰慕中,而现在让他去补习,他实在是心上过不了这个坎,他自己说服不了他自己,李四有对他母亲说:
“工地上干活也挺好的,工地上干活也会有出息的!”
李四有的母亲看着固执的李四有,她眼里冒着泪花走开了,晚上吃过饭,李四有的父亲拍着桌子,对李四有义正言辞地说:
“快去上学,在工地上干活能有什么出息,把这个东西当铁饭碗,那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这是李四有的父亲第一次对李四有发这么大的火,李四有看着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火的父亲,他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一想到要去刘家咀学校重新面对曾经比他低一级、认识他的学生,重新面对曾经给他代课的老师,重新面对曾经对他很看好的、寄予厚望的班主任,他觉得他无法面对这些,他又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李四有一意孤行、固执地说:
“我不去刘家咀学校上学!”
李四有的父亲这才认识到他这个孩子的脾气的倔犟,他这些年常年在外地打工,对两个孩子管教都比较少,他们都由他们的母亲管教,李四有的父亲觉得由他们母亲教的两个孩子其实挺让他省心的,而现在,他才意识到两个孩子的性格的不同。
李四有聪明,敏感,死爱面子活受罪,他被周围的人一直捧在手掌上,一直处于掌声和鲜红中,他很少听到有人对他的责备与训斥,因为他在各方面都很优秀。他是父母眼中听话乖巧的孩子,老师眼中学习认真成绩优异的学生,同学眼中讲义气仗义的哥们,而现在他听到有人训斥他时,他的内心是抵触的,是排斥的。
相比李四有的倔犟,李三丰在有些事上到时挺让他们省心的,两个孩子犯了错时,他们的母亲一般会把责任归到于李三丰的身上,因为他比李四有大,什么事都可说是他带李四有干的,这样一来,李三丰在各方面都看起来没有李四有优秀,但他比较皮实,也比较抗训,所有人说他几句,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在这一点上,他比李四有强多了。
李四有的父亲看着他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大的一个难题,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总不至于将李四有绑起来拉到学校去念书吧,他几乎心力憔悴,他一拍桌子生气的走了,临走撂下一句话:
“打工打工,现在打了工,一辈子就会有打不完的工!”
李三丰对李四有说:
“四有,快跟我一起上学去,你看你把老爸气的,不就是一次没考上一中么,你看我中考分数那么低,还降级了,我不照样还在上学吗?”
李四有看着他中考凄惨降级念书的哥哥,他钦佩于李三丰会有如此厚的脸皮,但李四有觉得他自己实在没办法做到。
李四有说:“咱们家有你念书就够了,我不用念书!”
李三丰故意嘲讽李四有说:
“那我以后就会像大伯一样工作,成为城里人,而你就会一辈子种地、务农。”
李四有不服气地说:
“你当你的城里人好了,我种我的地,咱们两不相干!”
李三丰又无奈的说:
“那好吧!”
李三丰又软下来,他推心置腹地对李四有说:
“四有,你不要放不下面子,和你一班的张亮、赵伟都在补习,你看他们都在补习你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
李四有心里想张亮和赵伟本来学习就不是特别突出,他们补习属于理所应当,正常,而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就应该一次性毫无悬念地考上定西一中,只是这个推断并没有按照理想中事情的发展而发生,李三丰也劝不动李四有,他去自己的房间写作业了。
剩下一个李四有的母亲,李四有觉得他母亲一定会像他父亲与李三丰一样,对他进行全面打击、“冷嘲热讽”。
但李四有的母亲没有这么做,她只是问了一下李四有工地上干活累不,李四有母亲的这句话倒是问进了李四有的心里,李四有差点儿良心发现、泪流满面,他对他的母亲说:
“起初挺累的,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就适应了。”
李四有的母亲关于补习的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为李四有碗里夹了一个菜,她说:
“那就多吃一点儿饭,不要把身体累坏了。”
这句话又说到李四有的心田里了,事实上李四有觉得他真的有被工地上沉重的活儿累垮的可能性,但相比于去刘家咀学校上学,他却更愿意成天呆在工地上,即便身体被累垮。
李四有的母亲之所以对李四有这样说,那是因为他现在看出了李四有不愿去上学的事的一些端倪,她敏锐地发现,李四有并不是不想去上学,他只是不愿意去刘家咀学校上学,他只是害怕见到以前认识他的同学,害怕见到以前知道他的老师,李四有的母亲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法子,她认为她的这一条法子一定能让李四有重新回到学校。
到了第二天,李四有的母亲就放下田地里的农活,她将自己打扮整齐,洗干净了脸,又换上了她大嫂给她的穿过的但看起来比较新、很时髦的衣服,她蹬上一个老式的大梁自行车,她去了仁远学校,这所李四有人生中第一次踏进的学校,因为仁远学校中有李四有母亲曾经一块儿念过书的同学,她的这个同学现在在里面做老师。
李四有的母亲身材很瘦,个子高挑,很多人说李四有的母亲是一个活生生的衣服架子,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好看,她使劲地蹬着自行车,迫不及待地想赶到仁远学校,迫不及待想见到她以前的同学。
到了晚上,李四有的母亲专门把李四有叫到厨房让李四有帮她做饭,李四有像平常一样为他母亲洗着菜、烧着火,李四有一下子觉得温暖多了,相比于他与他父亲、他与李三丰因为让他上学的事而闹得水火不容、势同水火,李四有一下子觉得他母亲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因为他不去学校而对他进行“报复”和“打击”。
在李四有坐在自家的小板凳上为他母亲烧火的时候,李四有的母亲这才对李四有轻描淡写地说:
“四有,我今天去镇子在路上正好碰见了我们一块儿念过书的小学同学,他现在在仁远学校的教导处,我把你的情况对他说了,他说他们可以免费让你在他们学校上学,你只需要掏一个自己的课本费就行了,你去不去?如果你去的话就等于是为家里挣了五千块钱,你也知道,现在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五千块钱让你上一中,都怪我和你爸没本事,不然你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上一中!”
李四有的母亲尽量将这话说的无足轻重、轻描淡写,在她这里,她不是去逼着李四有去学校,而是让李四有自己选择去不去学校,因为她太了解她的这个孩子了。
李四有是一个十分倔强的、性格强、十分要强的人,你越是逼他,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内心不接受的事,那你休想让他去做,但李四有从小懂是非,知轻重,爱戴父母,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而此刻手里正握着一捆麦草烧火的李四有,他听到他母亲说的这些话,他的眼睛湿润,若不是他强忍着,他一定会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这一刻他心里迈不过去的坎终于迈过了,李四有回过头,他的眼里满含泪水,他对他的母亲说:
“我愿意!”
这一刻,李四有的母亲也是激动的,她停了一下手里的擀面杖,她也将得之不易的欣喜的泪水强忍到了眼中。她又激动无比,对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地擀着手中的面,她心里的一件比天大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了,就这样,令一家人都担忧的让他们心事重重、寝食难安的一件事就这样被李四有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李四有又重新回到了校园中。
第二天,李四有的母亲又打扮整齐,她也将李四有打扮整齐,李四有穿着他的一身干净的衣服,重新背上了曾去刘家咀学校时背的书包,李四有的母亲看着她这个在工地上干了两个月活儿的儿子,他的身体瘦小,但身体却比以前结实了,她心里有点儿难受。
李四有的母亲带着李四有到了仁远学校,她找到了她的小学同学为李四有报了名,没想到手续特别简单和简捷,报完名李四有去一个办公室领了新课本,然后他被带着去了一个新班级。
李四有的母亲就独自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她蹬着自行车在一望无际的柏油路上风驰电掣,这一刻,她的心情无比爽快,她为她能解决李四有上学这个事而自豪无比,她又信心十足,觉得生活越来越美好。
就这样李四有重新回到了校园中,他又回到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踏足的仁远学校,在这里,他又即将开始他人生中的又一个华丽的篇章,而李三丰依然坚持在刘家咀学校,他每天都会骑自行车走很长的路才能到学校,他每晚在台灯底下做着作业,一直到很晚,当李四有轻而易举地完成自己的作业而躺在炕上呼呼大睡时,李三丰还在为着一个捉摸不透的数学题苦思冥想,他们兄弟二人暂时分开在两个学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