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龙大殿之上供奉着一尊头戴旒冕,身穿黄袍,龙头人身的龙神泥金塑像。往来如游织的香客信徒,会在龙神法身的蒲团前,焚香祷告,磕头求签,临走时不敢忘记往募捐钱箱里投入一些钱。讽刺的是神就在咫尺却不能直接祭拜却要弄一个假想神的雕像。
圣龙大殿左右有对称的阶梯连体桌椅,坐满了低声交谈的神职人员。随着策士统领的入场进入讲坛声音就消失了。这些人与其说是迎接自己,不如说是准备恭请教宗出关。相传,圣无肠在龙神那里获得了永生。他是最深刻的解命师,对神谕的理解没有人能超越。每到有人打探龙神的秘密时,可他总是谦逊的说道:“神的旨意凡人岂能窥知”,我倒认为他是个傲慢的家伙。当教宗从丹房转出来的时候,他们一脸虔诚双手合十,躬身向他行礼。
龙佑十四世教宗换了一身正装出来面见这位“钦差大臣”,他头戴的宝冠整体是红色,名贵的珊瑚、水晶、红宝石、绿松石、青金石、蓝宝石、串起来的顶珠,身穿绯红的用金线刺绣的云现龙尾纹祭袍,补服上施以蛟龙腾海的图案,脖子上带了一条纯洁的白色祭披,上面用金丝勾勒出简单的葡萄藤叶纹,手持双龙戏珠的青铜法杖,仅仅这身穿戴可见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他是龙神最宠信的仆人,代天行罚。
他具有大多数修行僧侣的宗师气派,六根清净,童颜鹤发,驻颜有术。内行人都说他星力浑厚、奥术精奇。外界对他的评价以温顺、善解人意而又迎合改革的潮流著称。他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与之相比,自己那坎坷行政的道路不免催生了他几多感慨。他身上有名贵檀香木淡淡的清香,年轻而有精力旺盛,但他选择走禁欲路线,对整个教会上下的规矩比较严苛。
师古通一瘸一拐,用力所能及的步调快速走到教宗的面前,把手杖放在身旁,跪下那只坏腿,全身的重量一齐用左腿承担,躬身亲吻教宗伸出右手第三根手指上面的红宝石戒指。这个艰难的仪式性的动作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待他起身后,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沁了出来。
先兆者教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位教友幸苦了,在我清修的这段时日,非常感谢!时间不早了,众位请回吧。我有事和策士大人私下谈谈。”
这些穿红衣服的主教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圣龙大殿,只留下了教务总长叶藏霜在一旁服侍自己。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处丹房。这里装饰简单,一个必要的取暖壁炉,放了几把围着茶几的藤条椅。地板是由大理石砖铺就。
师古通用力甩甩衣袖上的水渍,仿佛能起什么作用似的。面对这间感慨道:“真是苦寒的地方。”
教宗圣无肠说:“大人百忙中跑一趟是神的意思,我们不敢叨扰。”
师古通说:“天降大任,我岂能躲懒。这里是个清修的福地,多来两趟能够延年益寿,只怕您不欢迎呢!”
他们停止了谈话,都感觉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教务总长用银托盘送上了两杯三才盖碗的普洱香茗放在茶几上,就如侍从岩松一般退到了屋外。
“星爵武士长寿的秘诀,究竟是靠什么支撑的呢?”师古通问。
“信仰。”教宗圣无肠说。
当然这跟信仰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师古通根本就不相信这个鬼话。
教宗圣无肠说:“人与畜生最本质的区别中就有:我们信神,心中有信仰。我不会对你宣扬信教的好处。”
“你很聪明,也许龙神创世之说就是鬼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若不努力,就绝对没用。”
“万物有道,自然为先,芸芸众生都有其宿命。”
先兆者圣无肠开始聊正事了,“近年来,异教徒的邪灵数量猛增。信仰在动摇,神的力量越来越弱,导致了先知对未来之事没有太多把握。信徒们也不那么热衷慷慨解囊,往捐赠箱里扔几枚铜板了。这几年来,物价上涨的厉害,再加上通货膨胀,经济泡沫,按照十多年前朝廷的那点儿补贴已经说不过去了。丹药的取材变得越来越困难,人工费用高得令人咂舌。希望女皇陛下能够理解教会的苦衷,在拨款一事上请多考虑。”
圣无肠积极响应朝廷削减教会收入和收拢权利的政策,缓和了尖锐的政教矛盾,他的能力被双方认可扶持坐上圣座,但这是一种温和而带有迷惑性的政治陷阱,师古通不想上当。难道“龙神召见”我来仅仅是向我哭穷来着?师古通感到诧异,但他不露声色,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教会有难处这件事,她老人家心里肯定是清楚的,我到京后会如实禀报给女皇陛下的,她老人家自会拿主意的。话说回来,朝廷也有自己的难处,这些年来全国都勒紧了裤腰带,在搞国防建设。东南沿海的倭患,去年三途川又有河堤决口淹了数百亩的良田,六镇戍边的军饷和早该休憩的长城,都是钱······”
教宗圣无肠抬起一只手,表示不想听师古通继续说下去了。“您没有理解我的深意。如果让您转述这些话,大可不必,我自会去找皇帝。我只是希望先生理解我们的难处。我强烈建议朝廷,提高给予的供奉和丹药税率,土地面积也要重新测量,另外严谨任何理由的堕胎、强制信徒每年朝圣以及驱逐异教徒,坚持国教。”
师古通在搜肠刮肚,试图寻找打开僵局的话。
正在此时,教宗圣无肠最终拿出了随身挂在胸口的麒麟符纹,形状像一枚大型的钥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柄端正反双面有双龙衔尾的纹路,匙身也有水蛇的纹饰。只见他手捏了个法指,嘴中念念有词,这枚符文的纹路就开始闪光,待光线消失,这位老人给人一种虚脱的感觉,随手就递给了自己。
“龙神在龙地洞中会接见你,你可以下去准备了。”圣座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甚至懒得看他一眼,也不愿再说话,摆了摆手让自己出去。
也许他是真的累了。师古通脸上一抹讶异的神采一晃而过。
教务总长丢了个眼色,他们二人就此退出了丹房。
觐见龙神前为表示虔诚要沐浴更衣,熏香禳福。师古通走进了一间专门为他准备的私人卧室,里面专门为他准备了洗澡用的红漆木桶,雾气氤氲的热水里飘着玫瑰花瓣。有一圈手持熏炉的修女围站在木桶前侍候他,香炉在他眼前晃荡,香烟袅袅。
人到中年身体发福,他稍显肥胖的身体很快就滑进浴盆里,半躺在温暖的水里,整个身心都舒展开来,一扫旅途的劳累和政治上的烦心事。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暗影遮住了光线,他只能看见一对血红如灯笼一样的眼睛,幻化的泛着绿色光芒的巨眼,感觉到庞大的身躯给他的模糊印象。大火烧毁了圣龙城,成为一片废墟,无数残破燃烧的尸体和坠落的飞空艇。扭曲的烈焰中有一只长着一对鹿角的白色大蛇,蛇有三只眼睛,全身布满了金色的鳞片,口中说道“灾星已现,早做决断”个奇怪的梦,反复而悠长。他浑身一激灵,从思绪中惊醒过来,口中喊道“怪梦、怪梦、怪梦!”
长时间的等候和屋内的动静使得门外的侍卫岩松有了警觉,叩门问候“老爷,需要服侍您穿衣吗?”
师古通从梦中醒来,水还是温的,睡梦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他用澡巾摸了把脸,咕噜了一声:“唔,进来吧。”
师古通围着浴巾澡盆中站起来,走到脚蹬上坐下,岩松准备上前帮忙,被他给善意地拒绝了。他用浴巾擦拭掉身体上的所有水渍,将其放在私处。策士统领虽然五十五岁的年龄,但在御赐贡丹的保养下不见一丝老态,他也入乡随俗,随唐泽人的习惯留了部一乍长的三撇柳须,身体上有了不明显的褶皱,他轻微地发福了,有了官场上常见的大肚皮。他自己换上了那套海军蓝的洋务通商水师制服,双排斜扣的设计,岩松从一只胡桃木匣子里一一取出,为其佩戴上,这次他没有拒绝,因为他不愿意站久,而佩戴这些繁文缛节的噱头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复杂繁复的蟠龙纹肩章,身上挂了六块各种时期获得的用勋带串绑起来的勋章、勋表。最后,他套上了机械假肢,可以清楚地膝盖上可怕的伤痕像是一个臃肿的树瘤。
教务总长和一众红衣主教一起送师古通来到后山的禁地,众人双手合十齐声祷告:“神佑唐泽。”
师古通礼节性地双手合十,也跟了一句:“神佑唐泽。”
他要独自面对主峰后山玄武岩石宫龙地洞内的神龙。此时,他唯一可以倚靠的就是手中的这支手杖,它属于奥利伽精工的杰作,拔出来就是一柄陨星钢锻造的锋利宝剑,剑柄处配有六发子弹的转轮,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晓。
老策士吩咐道:“岩松,你就在此地等我出来。”
这个车夫打扮的中年人点头弯腰,回应他的老主人:“是的,老爷。”
神星峰是块圣地,当然有的区域也就属于禁地了,浮桥对面有个星爵武士刚铎拄着一柄巨剑守候,他在这里立誓守殿,永不婚娶。他作为一名星爵武士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在这个世界,如果换做自己终日里守着一扇冰冷的铁门,发疯是迟早的事。唐泽有自己侍奉的“神”,也是立国千年的根基。黑曜石造就的神殿,黯淡无光,上面落满了终年不溶的积雪。连接外面世界的是一座历经沧桑的铁索桥,黑色锁链上凌冰倒挂像竖琴的弦,晶莹剔透而又锋利无情。浮桥下面是万丈深渊,终年罡风凛冽似鬼哭狼嚎,就有了“嚎哭深渊”的恐怖名字。据说神星峰连接到了地心的世界,具有与神沟通的荣幸,只有神知道下面的景象。
铁索桥上铺的木板多年未曾修缮,有很多已经朽烂变得脆弱不堪,脚下升腾的白雾偶尔从悬崖下涌上来,掩盖住浮桥上朽烂的破洞,这增加了危险的可能。师古通嘴里咒骂着,难道是故意为难老子?一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显而易见的危险,剩下的要靠对面神的旨意了,希望自己能够步步踏稳。常年的冰雪加上附生在木板上的苔藓更是湿滑异常。嚎哭深渊的铁索桥正好处在风口上,狂风卷着气旋拉扯他的朝服,哈啤躲在下风处策士的肩膀上,爪子紧紧抓住老策士的肩章,有段路风格外猛烈,吹的铁索桥桥左摇右摆,肩头的鹘鹰哈啤呱噪了一声,这里的狂风天险让它似乎也受到了感染。
他终于是过了桥,就立刻双手合十,长长吁了口气,“感谢龙神保佑!”“多谢龙神保佑。”虽然打心底里不信神,但在这里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
神殿门前左右蹲伏着狰狞可怖的石像鬼。遗迹守卫者刚铎双手拄着一柄守誓阔剑,站在哨亭里纹丝不动,一任天下易主风云变化,终生守候。师古通拿出了拼接在一起的麒麟符,交给守誓人。就算是女皇陛下亲自到此,他也只认符文,因此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铁索吊桥的尽头是供奉神的居所——圣龙殿,宽阔的双开铁门的正中绘有三蛇衔尾图,镶嵌着巨大的铜钉,云雾缭绕在大殿四周,真有神话传说中凌霄宝殿的气势。这扇厚重的石门由琅琊王氏设计的,典型的科技与奥术的结合体,缺一不可。师古通将麒麟符顺利嵌合进一个锁孔机关里,扳动“符文钥匙”,内部连接齿轮的机关咔咔一阵作响,神殿的大门从两侧大门吱吱呀呀地缓缓开启。只要符文对路,这么复杂的机械开关就能打开。
殿内很暗,给人一种光线被吸收去了的感觉。门的背后龙神的秘密无人知晓,就连教宗也不例外。
师古通不喜欢这里的诡异气氛。大殿的沉重的双开门在身后关闭,有了来自殿顶的产自丹特城的琉璃瓦的光源,仅有的光线只能照亮祭坛十平米的地方,周围笼罩在暗处。里面的气味糟糕透了,就像一堆死耗子腐烂后的气味,神远在唐泽建立之初就被供奉,没有人见过神的真面目。
师古通又想起了教宗提出的警告:“切莫试图探寻神灵的面孔。”相传如果注视它的双眼够久,就会陷入不可自拔的疯癫之中。
师古通跪在地上按照唐泽的最高标准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您召唤了我,感谢龙神赐我如此殊荣。”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信吾者,当追随我身。”
一枚悬浮飞空通体绿色粘液的黑卵,缓缓飘到了师古通的面前。入手温热的黑卵,漆黑如墨,甚至能够照出自己的影子。
“愚蠢的凡人!”那个声音又在脑中响起:“这颗黑珠散发着肉体凡胎的臭味,我需要你秘密地处理掉,谁也不要提起。你要尽快杀死这枚不洁之卵,它是我身体上的缺陷,一颗毒瘤!注定会成为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祸乱根源。”
师古通诺诺应言,他从恍惚中定下神来,撕下自己的丝缎内衣裹成襁褓。他拱手作揖,倒退着碎步离开了圣殿。师古通心里纳闷,神殿里有上百祭司,神为什么选择他来做这件事情。还有神的内部是否出了什么乱子,后面就不敢揣测了。大门在师古通的身后缓缓合上,守门人双手拄着守誓剑,红披风在身后飘飞。
待师古通走出大殿,天气更加恶劣,刮起了雨雪。他又重新踏入折返的木桥,抬脚落足都要十分小心,以免踩穿某一块朽烂的木板。身后的守誓者宛如冰雪中的冻结的雕塑。风雪令人睁不开双眼,他走到一半,寒风正在猛烈地拉扯他的朝服,肩上的鹰隼扑棱着翅膀,他把心一横随手就将这枚“黑山羊之卵”扔进了脚下的万丈深渊。正因为师古通这一草率的行为,之后的故事就会告诉我们,神也有失算犯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