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星峰后山的一处教宗修行的石洞中,名字起的有点俗,就叫“神仙洞”。三颗类似行星的星力光球围绕在教宗圣无肠的周身,按一定的运行轨迹一刻不停地运转,星力光球拖拽着一条类似彗尾般的光带,这是圣无肠修行的奥术功法——混星无量神功。为了免受到教宗起伏波动星力能量场的伤害,为其护法的教务总长叶藏霜在教宗盘腿坐在在一仗以外的一张蒲团上,确保在他被“邪恶”侵蚀的危险时刻,能够及时拉住他,避免走火入魔。目前的教宗是仙人体质,也就是半神一样的存在,只差适当的时机就可以渡劫成仙。但渡劫的过程异常凶险,需要进入最佳的状态,达到天人合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旦渡劫失败就会遭受雷亟,瞬间灰飞湮灭,百年修行前功尽弃。他始终不敢冒险,下不了决心。他活了四百三十五岁的高龄,依靠丹药和仙术的加持,保守估计他在人间的日子(无论是飞升成仙或是真死)至少还有三百六十五年。这会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有时他会悲观地想到,要是等到自己爬上他的圣座,估计骨头都能打鼓了。
他不喜欢这里散发出阿摩尼亚的刺鼻气味,气味的来源就是神仙洞中央的一口启示井,井中绿色的液体中涌动了许多铁线虫般的生物,这里充满了粪便的恶臭,谈不上好闻。相传,这口古井哪一天变清澈的时候,镜面一般的井水就会浮现出龙神的幻影,给予教宗圣谕或启示。叶藏霜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无缘可见。但他深信,偶尔能够通过启示井,听到地底野兽般的一声悠长吼叫,按照教会图书馆藏的记载,模棱两可、一笔带过的解释说这是“龙吟”。这不是脑中的想象,他确实听见过。
神仙洞的四周设有奥术结节,覆盖的面积连接到龙地洞,也就是过了嚎哭深渊那座破桥到达的地方,前面提到过,这里是后山,那边是“前门”,彼此有一堵数十米厚的山体相隔。进入这些结节内部,就需要排列组合正确的星粒子“密码”。
古籍中记载,日食现世往往预兆着动荡与巨变。虽然早有预料,但“天狗食日”的暗影侵袭而来,使得山洞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他的内心依然隐隐透着不安。教务总长法指临空虚点,火行属性的奥术引燃了四角一十六盏壁灯,但还是不够明亮。
朦胧不清的灯火照在圣无肠的脸上呈现出深绿色,那一瞬间让他联想到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之后又变成了血红色,像关公的脸谱,就这么青红变幻一阵了一小会儿。教宗抬起双手运行奥术的法门,几个吐纳的循环就按压住起伏不稳的星力紊流,脸色逐渐恢复了常态。
“文渊教区那件亵童事件按下去了吗?”教宗睁开眼睛,询问教务。
“那位主教被发往六镇一个破教堂去了,孩子的母亲得了一大笔钱答应绝口不提。”
“我改主意了,我想让他彻底消失,死在外面。你一手督办此事,这样我才放心。”
叶藏霜感到诧异,“···我会安排好此事。”他有一种感觉,每当教宗接近这口井的时候,就无法控制住自己暴躁阴暗的脾气,或许这只是自己脑中的想象。
“目前我们工作的重点是恢复教会在信徒心目中的地位,无论是谁想要在这个计划上拖后腿,都没有好下场,而且不容求情。你知道信仰的流失脱了多少粉,目前龙神非常虚弱。”信仰的力量越来越弱,“圣水”的效果并不理想,炼出来的丹药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当年,神龙教会被各种形式的内耗和性丑闻搞得虚弱不堪,以致在唐泽的影响力日渐微弱,接连几任教宗的软弱无能他看在眼里。最终,龙佑十四世采取了以退为进的策略,发起教变,登上圣座。隐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他要重整旧山河,找回失落的信仰,恢复教廷当年的盛况。
“这件事只是个特例,教宗大人无需太过担心。”
“他真是昏了头了,顶风作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没点儿数,敢逆我的龙鳞!小叶啊,教会精神传达的工作,你需要抓紧抓紧。”
教务总长说:“半个月前递上去的奏疏,女皇陛下并没有批红同意。”岁复一岁,年复一年,神龙教团的财富、权势、信徒不断缩减,就在不久前,朝廷又在背后捅了一刀,取消了教会收取星光税的条约。
“妈的,那老女人怎么个意思?教会越来越穷了,干脆大家都出去要饭好了。”他活到这般年纪,按理说喜怒无形于色,这次算是动了真怒。
教宗圣无肠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这几日启示井里波动异常,恰逢血日旭升,感觉是有大事发生。”
“我的想法也是如此,元息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异常,它们躁动不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死瘸子也应该到了,你去神龙殿迎接他,我过会儿就来。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策士统领师古通当年一手促成了教会停止征收赋税、收归农田产业的卑劣事件,神龙教廷大伤元气,至今一蹶不振。无论哪朝哪代都不会从教廷夺走任何东西,师古通开了一个恶例。按理说,龙神对这个异教徒不会存在好感。不过,这次龙神他老人家召见一位凡人,它的圣意真是难以预料啊!
“我这就回大殿准备。”
教宗说:“小叶啊,你是教会有史以来最有智慧的人,在过几年等教会的事情都平稳过渡下来,我的位置迟早会传给你。”
叶藏霜有些惶恐地跪在地上,“教宗一日在位,是众生的福分,我等尽心辅佐,不敢僭越。”
“以后再说吧!”
走出神仙洞的叶藏霜心里在思考,“天狗食日”的天文奇观竟然会影响到他,难道他修行的混星无量功法有某种缺陷?这些疑问有待他去发掘,找到教宗的弱点。
椰奶木齐镇和印斯茅斯之间,有一片六英里长的地段向东延伸着,这是多兰行省东部最奇特的海边风景之一。棋盘式的绿色、棕色的梯田不规则地跟阴暗的树木或灌木丛相接。那里的房子依山傍水,彼此连接,错综复杂,形成若干个死胡同,整个镇子就像个迷宫让人眼花缭乱。多少年前的崖壁断裂坍塌后,几经风蚀,白垩和燧石形成的奇形怪状的悬崖峭壁,沧桑变迁的遗迹依稀可辨。
侍卫岩松在一家租车行里,凭借着一张“官方征调车辆”的凭证,获得了一辆档次最高的箱式三匹马的马车。这笔钱是归朝廷报销,回头车夫凭着租借条就能在附近的银行兑换酬金。这段前往椰奶木齐镇的驿道宽敞平坦,但时间一久,坐在上面也是令人不舒服的,全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他们的马车穿过山下死气沉沉的镇子,只要开凿运河的提议最终拍板,铁路铺进来,蒸汽火车会载满游客,这里庶民的生活就会有所起色。
马车继续往山上爬去,路面就变得高低起伏,车厢颠簸得有些厉害。从这里就出现了两条岔道,往东走就会穿过山高林密的呓语森林就是天王山,山上有个惨遭火迹的光火堡。拨开历史滚滚烟尘,历经千年古堡,让他不得不想起蒲山公李密,一个跟太祖皇帝同时代的枭雄。因为没有处理好来自内部的矛盾,导致祸起萧墙,内生哗变,兄弟相残,被困光火堡,在此做了最后三年的挣扎。李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甚至把战争的胜利压在数名巫师的身上,信起了玄门教派,在古堡里举行活人献祭的神秘仪式,企图召唤邪神扭转战局。由于缺少补给,天怒人怨,不久部下们众叛亲离,最终乱箭加身坠崖而死,得了个“山丘之王”的臭名。可想而知,这里的山势之险,古堡之坚。有坊间传闻,入夜后,光火堡内鬼影幢幢,金戈铁马的鬼影会在惨淡的月光下,像皮影戏般在墙壁上显现,那是个可怕的地方,充满了阴森森的祭奠气氛。
他们的目的地是神星峰,要往上直走。
马车沿着神星峰的盘山小路毂毂攀升,浓雾寒气都涌进了车箱,师古通打了个激灵,穿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野狐毛的对襟大袄。终于在个修建在半山腰上处的驿站停了下来,师古通的右膝处痛苦难熬,不时像闪电一样跳痛。他揉了揉仅剩的膝盖,挺挺腰板儿,拄着鹘鹰头银质手杖走出车厢,踏上事先放出来的马车踏板。他抬头望了望通往主峰的一条青石板路,心里有点儿累,接下来的路程会又长又陡。
神星峰的主峰常年冰雪笼罩,孤绝高耸可接霄汉,陡峭的山崖层峦叠嶂,突兀的岩石和嶙峋的峭壁无尽绵延,直到消失在远处,远方的雪峰高耸入云,雪峰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山体泛着细腻清冷的粉红色光芒,远处灌木丛、橡树、山毛榉树和松树的阴影逐渐模糊成一团。
这里是唐泽的宗教圣地,传说也是星爵武士力量的源泉。每年三月初就开始有善男信女上山朝圣,人们为了脱离现实的苦海,寄望来世,向神龙求救。四月初是朝圣的信徒,准备在圣坛前领取被祝福过的血柿种籽,他们打算到了半山腰的驿站好好吃上一顿,顺便歇歇脚。因为天快要黑了,浩浩荡荡的人潮涌下山来,因此店里的生意异常火爆。
虽然这里提供住宿的房间,但人多眼杂,他们决定连夜上山谒见龙王。其实,师古通对于唐泽“龙王创世的传说”可是一点儿也不相信,全看作老奶妈的睡前故事。这次教廷大言炎炎地来了一封急递,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乌龙,又怎样收场呢?虽然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教廷不会那么幼稚,只是将他骗上山,戏耍自己一顿吧!师古通怀着看戏的心情,对未来之事充满了期待。唐泽沿途巍峨雄伟的山景令他心旷神怡。
距上次来到朝圣山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龙佑十四世僭越篡权谋夺教宗之位,成为了促成整个事原因的导火索,师古通秘密亲自上山谈好条件,帮助泽天女皇最终下定了决心。这是一个时不再来的机会,结果她真的够聪明!龙佑十四世教宗圣无肠,细品这个名字不难发现,他选取教名的含义就表达了自己的权利是真龙天子皇帝赐予,服务帝国是头等大事。对外宣布教会屈从了朝廷。
黑色的泥土到那颗大青石那里为止,顶直接霄汉,常年积雪,酷寒异常。风雪线以此为界,从这往上便是白茫茫的,再往上就是玄武岩青石板铺就的石阶,终年的积雪上又覆盖新的积雪,被寒风吹过最后变成数尺深的冻雪,长此往复上面就湿滑异常。
冰雪从不融化避风处有几间圆木搭建的简易屋舍,是朝廷每年赞助的驿馆,里面提供些简单的食物,最重要的是蓄养了十几头可供爬山的驴子。
马匹很难在这种附冰的玄武岩青石板上行走,有的甚至长有青苔,异常湿滑,只有这种惯走险路窄道的驿驴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万年雪线之下,就是朝圣者们的歇脚地。主仆二人掀开布帘走进了暖和的店里,如果没有换人的话,会是一个牙齿门缝很大的驿员招呼他们,叫狗蛋还是驴蛋的就记不清了。果然还是那个役官。
仆从打扮的侍卫岩松开口道:“驿差儿,要两匹脚力不错的驴子,吃的捡好的只管上来就行。”说完,从内兜里掏了一张面额价值两百铜板数的银票放在桌上。
这次出门,像大多数城里的老爷一般打扮,头戴一只瓜皮小帽,身穿黑色团花长袍。他们选择低调行事,不敢主动暴露身份。就算如此,这么一个鹰鼻鹞眼的外国人,肩上还蹲了一只鸟儿,走路一瘸一拐,难免会引起小屋内众人的侧目,但也仅仅是好奇,并没有遇到张口一句“死外国佬”的难听话。也许岩松背后用皮带绑缚了一柄长剑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明眼人一看就是个江湖中人。加上师古通本身拥有一股子官老爷的气质,一般的刁民没敢尝试去招惹。
驿差见对方出手阔绰,点头应承,让个娘儿们端着用木质托盘装了些食物上桌。他的婆娘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腋下的气味真的不好。很快,长桌上就摆上了卤牛肉夹馍、一罐椰奶酒、一碟白斩鸡、一碟红烧鲈鱼和一碟花生米。师古通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一起坐下吃喝。都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人困马乏。他们借此歇歇力,就连夜启辰赶往山上,他不敢在山下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冒险过夜。他们喝了些饭后的热茶,在驿站稍做休整就重新踏上上山的青石板路。
两匹驴子都备好了鞍,店主人将绳子交到他们手中,又额外收到了一份赏钱,高兴地转身离开了马厩。侍卫岩松帮助策士艰难地爬上了驴鞍,轻轻用脚一夹,驴子就开始顺坡爬了。驿驴沿着无尽的盘山阶梯,朝着峰顶攀爬起来,玄武岩青石板另一侧的悬崖令人炫目。偶尔会听到一声巨响,那是背风悬崖冰面开裂后坠落深谷的碎块撞击声。越接近峰顶,气温变得越低,师古通扯出了鞍囊中的毛毯披在身上,阻挡山中的寒气。他们一行在午夜终于到达峰顶,师古通发现一身衣服都已经汗透了,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紧张。
一座重檐歇山顶的神龙大殿展现在他眼前,屋面覆盖绿色琉璃瓦,蔓草脊,夔龙脊头,琉璃宝珠脊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面落了一层积雪,消融的雪水正从屋檐山断线珠子般滴落。皑皑白雪更加承托了此地的圣洁。山下是温热气候,这里却寒冷异常。
教务总长叶藏霜带领红衣主教等众神职人员早已等候在朝圣殿的正门广场上,他们都穿着黑色长袍呈扇形排开。雾气凝结的汽水濡湿了教务总长的法帽,流到花白的鬓角上,他偷偷抹掉。
上次上山谈判的时候,叶藏霜还仅仅是某个偏远省份一个不起眼的红衣主教。如今做到了教务总长的位置,他身材瘦削,面孔黝黑起皱,活像一条熏鱼,黑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批在骨瘦如柴的身板上。他的脖子上戴着神龙教会的龙盘星峰的圣徽,大多数时间他的双手总是拢在袖中。他今天穿着真丝水波稠绿色肥大袖口的常服,手经常拢在里面。白色的革制对称猩红色滚边覆盖胸前和后背,宽大的金丝腰带上缀有红宝石,与他头上的日月星辰帽的设计理念形成均衡教派的主旨。这是他众多特权之一——可以享有穿戴自己设计的衣饰。放松下来的时候会集聚星力催动光环绕住手中的星体镂空的金球,四周充斥着静电爆裂声,似乎预示着宇宙的奥秘。师古通猜想,这是神秘僧侣修行的一种法门。
叶藏霜当然听说过这么个故事:一位从诺克萨斯德邦九区的通缉犯,逃亡海外在星星罗海的海盗船上做海贼策士,最后受到泽天女皇的赏识,到如今大红大紫的风云政治人物。瘸子、鸟儿和他的氪金手仗。
很远,教务总长就从上面的线索辨识出了要等的人。“统领大人,我们恭候多时。”
“打扰各位修行了。”师古通双手合十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
教务总长一边领着策士前往圣龙大殿,一边为此道歉:“教宗大人为期两个月的闭关修行,刚刚回到丹房,稍作调整就会出来见您。”
看来教宗圣无肠,对武士修行的狂热不减当年。师古通摆了摆手手,嘴上说无碍,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