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外衣的秦若瞳已经伏在手术台上沉沉睡去。
唐明的黑眼圈就像是画了烟熏妆。
“小珊，你能马上开始分析吗？”
“不用分析，这些东西肯定和七啸无关。”
徐珊看着试管中如有生命般不停蠕动的紫色液体眨了眨眼睛。
她的黑眼圈也不比唐明好多少。
“那这玩意儿是什么？和灵种有关吗？”
“不好说……”
徐珊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试管壁，瓶中的液体似乎被她的手指吸引，在管壁上扭曲延伸着，显得甚是可怖。
“首先，这东西肯定是一种物质，它没有灵魂的共相性质。”
“说结论。”
“我认为它是某种未知生物身体的一部分，极有可能是血液。”
“未知生物？能确定是什么生物吗？”
“没有基因序列，这东西古怪得很。”
徐珊皱着眉头，眼睛却在熠熠发光。
还有什么能比未知事物更能让这位“现任诗雨研究所真正的所长”兴奋的呢？
“等不及了，先走了。”
徐珊拿着试管，取下护目镜放在了手术台上。
“对了，唐明。等瞳姐醒了，你把她的情报提供给我做参考。”
“你放心，第一时间通知你。”
“可别急着和瞳姐卿卿我我就忘了正事哦。”
徐珊嘴角扬起，挑衅地看着唐明。
“你说什么？咱怎么可能……”
“你刚才哭唧唧的模样都被人家录下来了哦，小心我给瞳姐看！”
“……”
唐明心里瓦凉瓦凉的。
“咱错了，徐大小姐，徐大博士，咱错了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给瞳看啊。”
“嘿嘿，这个得看你的表现了。”
徐珊如银铃般的笑声还在房间里回响，她本人却如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
唐明看着在手术台上熟睡的秦若瞳，表情十分复杂。
他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大概今生都无法弥补了。
“明哥，你说七啸怎么没和瞳姐一起回来？”
献血过多的罗浩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脸色有些苍白。
就算是他，在失了如此之多的血后也难免有些支撑不住。
“咱怎么知道，说不定就是那家伙害瞳受的伤。”
话刚说出口，唐明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秦若瞳通过传送信标返回事务所秘密基地的时候尚有意识，若是持有信标的七啸背叛了她，瞳应该会第一时间提醒自己中断信标传送器。
更何况徐珊已经说得很清楚，侵蚀瞳伤口的紫色物质和七啸无关。
“不是管理局的人……”
这是瞳失去意识前对唐明说的最后一句话。
果然，存在着某个自己不知道的神秘组织。
七啸恐怕没有说谎。
唐明眼神闪烁着，一个又一个的事件和线索在他的脑海中回溯。
“浩啊，你也去休息吧，待会儿小欧阳他们该醒了。”
“明哥，你呢？”
“咱当然是在这守着瞳啊，这还用问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小兄弟拉入伙。”
“小……欧阳恒吗？”
唐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着眼角。
“他还年轻，和我们不一样，也不用背负我们那代人需要背负的东西。”
“那你收下他做什么？”
罗浩的问题让唐明一愣。
“咱不是‘面试’输了吗？”
“你终于承认了？”
罗浩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咱的意思是……”
唐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自己为何会收留欧阳恒？
若只是单纯的爱才，那完全可以推荐欧阳恒去灰羽事务所，在那里他的发展绝对会更好。
面试的结果只是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难道唐明其人就没有一点想要恢复事务所昔日荣光的想法？
时代变了。
经过大灾难劫后余生的自己还有必要守着这个事务所空壳的吗？
是赌气，还是坚持，还是单纯的害怕？
唐明的拳头捏得死死的。
经过这几年的调查、探索，大灾难爆发的诱因已经逐渐清晰。
若是在取得两个……哪怕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自己就能证明灵种是由管理局投放的。
到了那时……
毫无疑问，唐明会选择为在大灾难中死去的亲友们向管理局复仇。
但自己有权力逼迫欧阳恒与整个管理局为敌吗？
敌人不会是整个管理局？
应该有不少事务所会站在自己这边？
曾经的唐明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的他甚至开始怀疑——
就算真能证明灵种就是管理局所为，在现在这种时候挑起一场造成的后果也许会不亚于大灾难的战争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他不愿给出答案，也给不出答案。
当唐明回过神来时，罗浩早已独自离开了手术室。
长叹了口气，唐明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秦若瞳。
她的呼吸很平稳，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着。
“你醒了？”
感知人的精神状态是精神系统超越者的专长，在唐明面前装睡自是不可能的。
“嗯。”
“感觉怎样？”
“已经没事了。”
秦若瞳扯了扯盖在身上的外衣。
“你……还要看多久？”
“……”
唐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了身。
他和瞳像这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大概是因为两人心中都没有放下心结。
自己的挚友，也是自己的情敌，战死在了大灾难终结的前夕。
亲手处决了何无息，这一直都是唐明的心病。
徐珊调侃唐明的话似乎成了真，此刻的唐明完全没有询问瞳受伤经过的想法。
“瞳，咱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唐明看着手术室一角的维生设备，沉默了许久。
瞳也安静地等候着，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终于，唐明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如果，如果大灾难真的是管理局诱发的，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让相关的人全部血债血偿！”
“消息一公布，管理局内部一定会分裂。当初那些在大灾难中逃避的，苟且保全自身的事务所未必会站在咱们这边。”
“那我们就尽可能地争取盟友。”
唐明听罢沉默了片刻。
“瞳，你有没有想过，大灾难给人类带来了什么？”
“带来什么？除了死亡和灾难还有什么？”
瞳并不理解唐明的意思。
“若是超越者之间因此再爆发战争，恐怕人类就真的完了。”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唐明不由得转身看向了秦若瞳，她那殷红的眼瞳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难道就因为这些顾忌，就放过制造大灾难的那些人吗？”
秦若瞳的质问让唐明愣住了。
若真选择了放弃，那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为何？
事务所逝去同伴的音容笑貌仿佛还未远去，自己的心却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吗？
“你……你说得对。”
唐明笑了起来，猖狂的笑声回响在手术室内。
“无论是谁，只要让咱查出他是大灾难的始作俑者，咱都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瞳微笑着注视着唐明。
或许在她的心里，这时的唐明才是那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伴侣。
“明哥，谢谢你。”
瞳的眼睛就像浸润过甘露的宝石，手术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缱绻。
“嗯……这个，你谢咱做啥？咱又不是只为了你……”
话一出口，唐明就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瞳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没头脑的话？
“对了，小明，我还有个问题。”
果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唐明沮丧地摇了摇头。
“说吧，什么事。”
“如果真有那一天，收的那两位新人，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
瞳这一问还真把唐明给问住了。
既然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灵种真是管理局搞出来的，就算要闹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但欧阳恒和刚收下还没来得及注册的顾雪晴该怎么办？
逼着他们和自己一起“造反？”
欧阳恒姑且不说，身为顾氏家族的大小姐的顾雪晴会甘愿冒这个险么？
也许她只是和老顾闹闹脾气，不久后就会调回银雪事务所呢？
前途未知，吉凶未卜。
第三十八事务所在这十年间做了很多准备，这家只有七人的事务所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唐明甚至有自信，就算以一所之力对抗整个管理局都不会完全没有胜算。
可这样自己就能替两位年轻人做主吗？
很显然，如此做是不负责的，更不符合唐明一贯的做事风格。
“咱会征求他们的意见，是走是留看他们自己。”
“你打算向他们摊牌？”
瞳沉思着，思考着如此行事的利弊。
“嗯，咱把情况向他们说清楚便是了。”
“可要是他们不愿意加入我们怎么办？灭口？”
“当然不会。”
“那你……”
唐明看着瞳的绝世容颜，脸上露出了微笑。
“收下他们是我自作主张，没想这么多，之前的我也没有今日的决意。”
他的声音很是柔和，柔和而坚定，感觉像换了个人一般，甚至连自称的主语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如今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真毁了人类文明也要复仇，那也不用顾及太多。”
“……”
“如果不愿加入，我自然会要求把他们调动去老李那，然后我们就脱离管理局。”
“脱离管理局……”
“对，脱离管理局。”
唐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