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话剧团最近在排练《杏花春雨小楼》。剧中的男主角子卿由苏岩扮演,女主角初月由梦云扮演。
这是一部反映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珠三角农民富起来之后的心态和追求的话剧。剧情大致是这样的:
年届不惑的子卿,40年前是个被生身父母丢弃在村头路口的弃婴,是水根伯夫妇将他收留抚养成人。子卿直到如今都一直以为水根伯夫妇是亲生父母,因为水根伯夫妇对他比对亲生的儿女还要好。改革开放之初,子卿立志要开办制衣厂,但苦于资金不足。水根伯不顾腊月寒冬,整天和老伴划着小艇下河捕鱼捉虾,拿到街市摆卖,将所得的分分毫毫加上几十年积蓄,凑足一万二千多元给了子卿;爱人初月也将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首饰变卖掉将钱给了子卿。子卿就凭着这一点血本起家,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拥有制衣、制帽、制袜三间企业,产品打入海外市场,并建起了一座五层的私家小楼,上下班开上奥迪轿车。
随着生活的富裕、地位的变迁,子卿对发妻初月却越看越不顺眼。初月是个文化偏低、传统型的小媳妇,将服侍丈夫,孝顺公婆,操持家务,养儿育女视为天职。但这一切不但丝毫未能博取子卿欢心,相反感到她老土,不懂得浪漫,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即使偶尔回家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形同弃妇的初月对这一切逆来顺受,更加真诚地侍奉年迈体衰的公婆。终于子卿“媾”上了一位年轻的女秘书,提出要与初月离婚,将初月赶出小楼。父母出于道义良心毅然提出,他们不能离开初月,赶初月等于赶他两老。丧心病狂的子卿竟然恶言相向,说:“ 那你们通通给我滚!”这时,20年来一向驯如羔羊的初月再也无法忍受,挥起巴掌向子卿脸上摔去!
但演戏归演戏。排练时,打耳光只是象征式的——手高高扬起、轻轻落下。直到连排时,为了增加舞台效果,苏岩对梦云说:“这一记耳光很重要,它打出全剧高潮,是人物个性的转折点,你要忘掉生活中的自我,放开胆子,使劲摔向我这负心汉!”
话是这样说,苏岩与梦云同是一个剧团的演员,彼此从来不曾有过过节,加上梦云生性善良,心慈手软,确实下不了手去痛打一位同事,以往她曾听说,日常生活中人们吵架打架,打耳光将耳打聋或打成脑震荡到医院求医的事偶有发生。因此,她更不敢动真格去扇对方耳光。这耳光打得不好,导演三番几次在这节骨眼上喝令“停!”然后又现场“说戏”,希望她真正进入角色。
启发再三,效果还是不佳,导演只好另想办法,用音响配合来加强效果,即让人在场外配合,当初月打子卿耳光时,场外的人用巴掌狠狠扇大腿,用这样发生的脆响使观众感觉巴掌打得很重。但这样的“配音”毕竟有“时间差”,而且在初月出手的力度上和子卿挨打的反应上也体现得不够真切。
直到正式公演的晚上,导演和苏岩都还非常担心梦云这一巴掌打不好,于是苏岩写了一张条子给梦云:
梦云同志:
我们都是热切追求艺术的人,应视艺术的真实如生命。作为演员,倘若忘不了现实生活中的自我,就不会成为剧中的真我。今晚这一巴掌,要打出五个红指印才算合格,即使将剧中那负心汉打聋打残,我亦无怨无悔。恐后无凭,特立字为据!
苏岩
X月X日
当夜,剧场里,剧情在推进,坐满一千多名观众的大厅静得就如一个空场子,人们完全进入剧情,恨不得亲手抽那负心汉一记耳光才解恨。正当这时,只见台上那平日里噤若寒蝉的小媳妇,用围裙擦了擦手,趋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向子卿。“啪”一声脆响,在静极了的剧场内久久回响。
静场片刻之后,极度解恨的观众们报之以雷鸣般的掌声!
(原载北京东方文学研究所《微型小说展台》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