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同的阴影里，一道身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荡荡的走出。
月光一照，这不是正是刚逃出府的定北吗？
此时的定北，一身白琉璃长袍，墨色玉冠，整齐的青丝披落脑后。腰挂双鱼相携玉佩，手持山水墨画纸扇。
好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小郎君。
伸手弹了弹衣领，抬起脚，一步踏入这滚滚红尘之中。
长安虽然有宵禁，可朱雀街是个例外。彻夜灯火通明，酒香和胭脂味混杂着笼罩在每一个进入朱雀街人的脑海之中。
三年里第一次出府的定北，怎肯放过那些兵卒口中流连忘返的朱雀街青楼。
摸着怀里从李锦那顺来的钱袋，心想他娘的睡他个五六七个应该没压力。
凭借着记忆中那些士卒口述的道路。
七弯八拐后，望着前面高筑的胡同，疑惑的张了张嘴。
转身，拐弯，怎么还是一个死胡同？
满脸黑线的定北一边喃喃着某些人名，一边抓起地上的石子往天上抛去。
只要遇到拐弯口，石子落于哪边，定北就往那边拐。
听着遥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定北不禁捂脸靠坐下来。
“我这出府第一晚，啥都没干，尽在这胡同里绕来绕去。这要是让那几个老鬼知道，不得把我抹上蜂蜜埋到土里去。”
一想到曾经的经历，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揉了揉脸匆忙起身抓紧时间继续找路，就算不能去青楼涨见识，至少也要看看外面青楼的姑娘长啥样子。
“老色鬼说青楼姑娘婀娜窈窕，老顽固说青楼姑娘搔首弄姿，不堪入目。老刀头又说青楼姑娘十分美味，可口香人。小爷我一定要亲自去体会下，到底是个啥玩意。”
照常往前走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两眼却开始左右的飘忽起来。
刚才定北就感觉，有啥东西好像跟着他。
以前老色鬼半夜扮鬼跟踪他巡府，吓唬的差点魂归天外。从那以后，定北就多一个本领。只要心中有悸动的感觉，多半是有人跟着，连老色鬼都避不开，直呼这他娘的邪性啊。
“这是盯上我这身装扮了？嘿，这青楼乐子没玩上，我被人当乐子了？”
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了一个时辰，刚出府的新鲜劲早就损耗殆尽，枯燥无聊的很。
现在有人摸着跟上来，定北咧开嘴角无声的笑着，笑得连双眼，都迷成了一条缝。
快步走到一拐角，定北将石子抛起，似乎被风吹动了一点，原本坠向右侧的石子坠向了左侧。
定北附身捡石子的同时，明显感觉后面注视着他的双眼，逐渐火热起来。。
望着左侧深不可测的黑胡同，定北脸颊带起一丝莫名的微笑。
徐徐步入阴影，没过一会。三个鬼祟的身影偷摸着扒在胡同口。
“大哥，这小子进去了，这是条死胡同，两边都是大院的花园，这时辰不可能有人。可以动手了。”
一个带路的貌似对这一带很是熟悉，往里张望了一下，看不到身影，连忙回头对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
“恩，等会动手还是老方法。”
随后最为壮硕的身影一边说着，一边粗暴的扯着最为瘦小人影的头发，将他拉到跟前。
“听好了，小畜生。等下进去，用我教你的方法，吸引住进去那个小孩的注意力。弄好了回去给你个窝头，弄不好呵呵，你娘晚上不得安生。明白吗？”
最瘦小的没有答话，连头的没抬起。只是随手弄开头顶的手。行尸走肉一般步入阴影之中。
“大哥，这小子会不会坏事？虽然这时辰没人，可万一弄出声响，引来了夜守终归是个麻烦事儿。”
“放心，就一小孩罢了，弄不出什么声响来。至于这小畜生，他娘太金贵，才三个兄弟就归天了。这账，只能算他身上了，现在不好好练练，将来怎么靠着小子弄钱？”
殊不知，胡同口进去不过五步，有一小凹槽。
定北正半蹲在那凹槽的阴影处，那行尸走肉般的半大小孩走过，似乎压根没发现他，一步一步自顾自走入胡同深处消失不见。
更不用提站在胡同口的两人，哪想到视为猎物的富家小孩，正蹲在阴影里注视着他们。
原本毫无动静的定北，再听到那人最后一句话，浑身颤抖了一下。
脖子暴起根根狰狞的青筋，双眼迷离，道道血丝从眼眶边浮现。记忆深处如炸开的堤坝一般，一段回忆席卷脑海，奔腾不止。
那是一个女人的脸庞，女人将自己藏在炕下的暗格里，嘱咐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刚将暗格关上，铺平被褥。还未来得及转身跑出门，四五个草蛮子涌入房内。
自己双手紧紧捂着嘴，闭着眼睛。可那污言秽语和女人疼痛的闷哼声仍绕透过手掌，刺入耳内。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闷哼声早已停息，炕上那刺耳的动静也慢慢消失。可自己任然蜷缩着，一动不动。
直至屋外传来族中人互相搭救的声音后，自己才顶开暗格，伸头出去。
入眼的是一双死死盯着暗格口的双眼。那双眼中并没有恨，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担忧和思念。
那个女人，就是定北的母亲。
记忆随着胡同口两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定北将纸扇掉了个头握住，扇柄处依稀闪动着漆黑的流光，这扇柄，竟是生铁所铸。
“没有动静，看来那小畜生得手了。大哥，这票成了至少这个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胡同，略矮的那人抬起手，对着壮硕大汉摆出五个手指头。
大汉似乎也很高兴，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你就这点出息，以老子多年的经验。这肉票，比你那个数还要翻三翻。”
手下那瞠目结舌的样子让壮汉内心是一阵满足，忍不住低声笑着。
“惊讶了？还不止，这赎金拿了。再把这肉票往黑市一扔，还能翻个一翻。这都是经验，你啊还没的很。”
不顾手下呆立原地，壮汉迈起王八步，装作豪侠一般向前跨去。
“是的，论起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我是真没得很，今晚多谢你教导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十分陌生，并不是手下的口音。
那壮汉也是老油条，楞了一下，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顺着步伐用力跨去，在地上滚了两滚后翻身打量。
只见自己的小弟僵立在原地，瞪着双眼，隐约可见太阳穴处被凿出一个大窟窿。
稍露惊慌，那壮汉悄悄摸出一把匕首，全身紧绷，跪在地上，轻声呼喊着。
“出来，我看到你了。”
胡同内没有丝毫动静，只有壮汉自己的声音回荡开来。
壮汉知道出事了，但是胡同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左右，眼前并没有任何身影。不禁咽了咽喉咙，稍作大声的说道。
“如若是血金楼的兄弟，我这就走，不耽误兄弟生意。明日必定奉上真金白银。还望兄弟给个话。”
壮汉思前想后，出手就取人命还看不到身影。这般诡异毒辣的作风，几乎和这两年突然建立的杀手组织血金楼一模一样。
“呵呵，血金楼？有意思。”
一个声音在壮汉耳边响起，壮汉不顾内心战栗的恶心感。反手就将匕首捅向右后方。
可惜手中并没有传来任何感觉，正想躲避，左边太阳穴上一阵疼痛，眼前一黑，再无感觉。
“猜错了哦，我在你的左后方。”
定北缓缓的收回伸出的右手，也不擦拭扇柄的血渍随手甩了甩。转身向身后鞠躬。
“多谢兄弟救命之恩。”
原来，在定北身后不远处，那个早就进来的半大小子，正伫立着看着一切。
“兄弟，你娘她......”
定北厌恶的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失望的对那个人说道。
“我知道，今天我被放出地牢，就知道我娘一定已经走了。”
那个半大小子从怀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木工锯。
“我今天原本就没准备活着，哪知道碰上了你。”
他半蹲下去，抓起地上壮汉的头发，对准脖子部位慢慢的锯起来。
“我不告发你，就是想看看你想干嘛。果然，你杀了他们。”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那半大小子面不改色的一点一点锯着尸体，血液溅满全身也不眨眼，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尸体。
“你杀了他们，就是对我有恩，我叫陈石，以后我跟你。”
定北挠了挠脑袋，蹲在陈石的旁边，问道。
“那你认路吗？”
“恩。”
“那抓紧，赶紧锯完，趁着寅时未过，我们把这事彻底料理了。不然这一趟出去，三五年内回不了长安。”
“好。”
说罢，胡同内再无其他声响，只有那呲嚓呲嚓的声音不缓不慢的游离在夜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