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考上了大学,这在车间成了传奇性新闻,他也要办理辞职手续了,车间主任竟然对老猫有些依依不舍,他说辞职损失太大了,还是停薪留职,今后换想工作也只是调动,这样更稳妥些。
没有想到阎王爷也有发慈悲的时候,不管怎么说,老猫还是很感谢他的,办好手续逃离了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
老猫唯一难以面对的就是善良的燕子,她对老猫考上大学的消息没有表现的特别高兴,反而有些失落,她知道老猫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又是一个月满西天的夜晚,老猫来到燕子位于厂里的单身宿舍,坐在那里沉默无言。燕子换上了一身柔软的白色睡衣,安静的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洒在她温暖的身上,特别的美丽。
“你什么时候走?手续都办好了吗?”晌久,燕子轻轻的对老猫说。
“都已经办好了,就等着开学报到了!”老猫低声的说。
燕子回头望着老猫:“最近你也不和我联系了,好像在躲着我,我们之间怎么了?”
老猫一时间难以启齿,吞吞吐吐的说:“哦!一直在忙考学的事情,还有……”
燕子依旧平静的望着老猫:“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猫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一切,早晚要做出了结,长痛不如短痛,就把考试期间以及和吉雅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说完后老猫垂着脑袋,不敢看燕子的眼睛
燕子没有说话,眼睛里充满了忧伤,让老猫很惭愧。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老猫已经坐立不安:“我先走了……”
燕子还是没有说话,她的沉默让老猫更加崩溃。老猫缓缓起身,走到门口,走到楼下,这一段路程很沉重、很漫长。回头望去,燕子静静的站在幽暗的走廊前,晚风轻拂着她柔软的衣裙,还有她眼中的泪滴。
她犹如月光女神般安静的目送着老猫的离去,老猫的耳边禁不住回响起许巍的《故乡》,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那是你破碎的心,我的心却那么狂野……!
从此以后老猫再也没有和燕子联系,偶尔在街上遇见她,她也会装作不认识,这让老猫心如刀割。后来燕子和厂里的一位转业兵哥哥结婚了,还生了一个胖儿子,工作也换到二线做仓库管员了,算是生活圆满了。
老猫回到了吉雅的身边,又感到了无限活力,他们几乎天天粘在一起,酒肉纵欲,海涛的宿舍成了老猫真正的战场。
老猫把吉雅领回家,父母开始并不排斥这个假小子般的女孩,尤其是老爹,还能和吉雅拼上两杯。吉雅也不客气,非常的随便,吃饭的时候喜欢把一条腿抬在凳子上支着,令人哭笑不得。
直到有一天老猫妹妹的男友阿正也来家里吃饭,碰见了吉雅,阿正显得有些不自然。等老猫和吉雅走后,阿正才和老猫的父母说吉雅和他是一个专业厂的,打架斗殴名声在外,和社会上的混混走得很近。
老猫的父母这才对吉雅有了看法,经常在老猫耳边唠叨不要和吉雅走的太近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老猫觉得他们太世俗,根本不懂得生活的意义。
看儿子油盐不进,老猫他妈有些急眼了,找了一个机会和吉雅单独对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企图说服吉雅离开老猫,但他们全都不是那种听话的乖宝宝,越是压迫就越是要反抗,他们的关系反而更加紧密了。
老猫的父母不仅仅反对老猫和吉雅,也横加干涉老猫的妹妹和阿正,他们得知阿正家境清贫和沉重负担后,极力劝导妹妹放弃阿正。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老猫的妹妹含泪顺从了,后来找了一个家庭条件相当却好吃懒做的丈夫。
老猫对阿正是有好感的,这人比较老实稳重,虽然在厂里做技术员,谁又能预料他今后的发展呢。老猫的家庭条件及其普通,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老猫觉得父母越来越小市民气,也不想再和他们说什么了。
吉雅打算重振旗鼓,再考一次,也开始为此做准备。老猫也乐于指导她的专业课。吉雅的绘画基础很薄弱,需要大量的练习,但她的色彩感觉很好,只要解决了造型的问题,考试应该没有问题。
他们经常在海涛的宿舍练习画画,画累了就滚床单,乐此不疲。直到海涛正式调去了技术中心,他们才终于告别了那个充满音乐、酒精、狂乱的地方。
吉雅只有在家里练习绘画了,每次老猫都想去她家看看,都被婉拒,老猫觉得有些纳闷,为什么吉雅不愿意让老猫去她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老猫虽然知道吉雅家和壹能同在一个厂区,但距离很远,吉雅的父母并不是企业的正式职工,属于配套的服务单位。原单位也早就倒闭了,现在全家的收入就靠一个小卖店、几张台球桌还有她爸爸的那辆黑摩的。
经不住老猫的多次要求,吉雅终于答应老猫去她家玩,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老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拜访吉雅家。
吉雅所在的厂区在市郊,老猫搭乘了一辆破中巴车颠簸了半个钟头才到厂区路口,吉雅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吉雅身旁有一辆搭着雨棚的破摩的,摩的上面坐着一位瘦弱苍老、衣裳简朴的老头,满脸的皱纹和数不尽的沧桑,但从那慈祥清澈的眼睛中可以感受到无比的温暖,老猫猜测这就是吉雅的父亲了。
东东笑容可掬拍着老头的肩膀的说:“这是我爹哋!他今天派专车过来接你的!”
老猫赶紧上前问好,把带来的礼物送给他,吉雅她爹冲着老猫呵呵一笑,阳光灿烂:“来了,上车走吧!”一口北方腔,让老猫联想起大草原、大森林。
老猫和吉雅坐进破摩的后面狭小的车厢里,她爹一脚蹬着摩的“突突突”冒着黑烟向厂区深处驶去,破摩的震动很大,像快要散架似的。吉雅说现在**坏的很,经常抓开摩的的,抓住就扣车罚款,没有两千块钱是拿不回车。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穿过乱哄哄的街道、市场和小巷,最后来到一条山沟沟里,这里俨然是一片城乡结合部的贫民窟,破破烂烂的低矮平房沿伸在着狭窄的小路旁,门前游走着各类家禽和杂种狗,污水和垃圾遍地都是。
吉雅的家就在其中,是一间残破的红砖房,房顶是一层单薄的石棉瓦,门前有一座竹竿支起的塑料阳棚,下面摆放着两张陈旧不堪的台球桌,一群不良少年正围在那里赌球。
阳棚后面的砖墙上开了一扇窗户,里面是一排货架,上面摆满了油盐酱醋、烟酒零食等百货,一位满面红光的胖大婶坐在窗户下招揽着生意,那就是吉雅的妈。
“我家有特点吧!”东东有些自嘲的说。
“挺好的啊!多么有生活气息啊!”老猫有些奉承的说,其实这场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吉雅妈热情的冲老猫招手,笑起来一样的阳光灿烂,没有一丝做作,这种笑容只有在淳朴人的脸上才能看见。
吉雅妈扯着嗓子说:“香香说你要来,早就让我准备了好吃的,你们先找地方玩,我这就去做菜。”然后屁颠颠的去厨房忙乎了。
吉雅带老猫进屋参观,家里还是很大的,有好多房间,其中一间还是录像室,零零落落的人坐在里面看片子。家里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显得很空荡。吉雅的闺房却很温馨,一张小床铺着碎花床单,床头旁边是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很多绘画书籍和一部单放机,墙上挂满了青春偶像明星海报,墙角处竖着一只画架,散落着许多颜料、画笔和瓶瓶罐罐,看样子吉雅在家还是挺用功的。
房屋后面有一座破落不堪、杂草丛生的小院,墙根堆满了啤酒箱子,吉雅以前每天就躺在这堆箱子中间借酒消愁,醉生梦死。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歪歪扭扭的葡萄树,枝繁叶茂,结满了果实,吉雅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品尝了。
吉雅的几个弟弟闲在家中无所事事,靠爹妈养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和门口的混混打牌、赌球,少年不知愁滋味。
参观完毕,老猫的老毛病又犯了,跑到主人家的厨房里面动手动脚,然后把主人赶出去,自己做起大厨。吉雅妈哭笑不得,只好在一旁打下手,老猫向来以厨艺自诩,走到哪里都要显摆一下。有一次去曦曦家也是一样,老猫把他妈支开,在厨房里尽情挥洒,炒一桌子菜用了他家大半壶油,曦曦妈在一旁直瞪眼又不好意思说,后来他们再也不让老猫进厨房了。
老猫炒菜是严格按照饭店的标准,色、香、味、形都很讲究,番茄炒鸡蛋都有绿叶铺底,上面还会点缀香菜,他们都说老猫不做厨子真是浪费了。老猫对厨艺很有天分,4、5岁的时候就会搬张凳子垫在灶台前煎鸡蛋吃,后来自主研发出来了许多招牌菜,烟呛虎皮青椒、蜜汁糖醋排骨、孜然烤肉、油焖大虾、麻辣螺丝、呼喇汤……,有时邻居们家里请客都会请老猫去做大厨。老猫在饭店吃饭都会留意菜品的材料和味道,然后就潜移默化的照着做,也相当到位。
在吉雅家做了几道拿手菜,很是惊艳,大家赞不绝口,老猫相当的满足。
自此老猫常常去吉雅家做客和指导她绘画,吉雅家附近有块菜地,种着时令蔬菜,有时老猫还会帮助他们翻翻地、松松土,享受一下田园生活。山沟沟的尽头是一座浩瀚的水库,风景怡人,有很多人在这里游泳,老猫和吉雅偶尔会在傍晚时分坐在岸边,看着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探讨着迷茫的人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直到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幸福的日子一天天的翻过,老猫的头发越来越长,已经长发及腰,东东却把长发剪成平头,更加的假小子了,他俩成了鲜明对比,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一天,吉雅很严肃的对老猫说,她死去的前男友祭日到了,想让老猫陪她一起去探望一下,吉雅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老猫义不容辞,他们在集贸市场买了一些黄裱纸和纸钱,然后乘车前往陵园。
陵园位于市郊一条很僻静的小山沟里,大门口却热闹异常,很多小贩兜售着纸钱、鞭炮、香烛和纸房子。那些纸房子做工精致,有独体别墅、有观景洋房,还配套有高级轿车,纸钱的面额都是几亿元的,估计地下的人都是大款,这些钱怎么都花不完。
陵园里面有一座火葬场和殡仪馆,气氛诡异。殡仪馆死气沉沉的,大大的窗户悬挂着黑色的帘布,里面更显得阴森黑暗,尤其是馆中央放着一具水晶棺材让人毛骨悚然,老猫真担心里面会突然蹦出来一具僵尸来,这里阴气太重,还是绕道远离。
他们来到陵园最深处,这里有一栋平层的仿古建筑,里面整齐排列着存放骨灰盒的柜子,每只骨灰盒都放在一间格子里,里面放着逝者的照片和生前喜爱的物品,在这里生死就一线之隔。
东东将前男友的骨灰盒取出,轻轻卡开,里面是黄色绸布包裹着的骨灰,很难想象一个曾经鲜活的人死后就剩下就这么一点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东东轻轻抚摸着零散的骨渣,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何为生?何为死?逝者去,生者痛!
从照片上看,吉雅前男友是一个很帅气阳光的小伙子,在一个夜晚他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因为酒精的作用使他眼前一片模糊,在他后座上吉雅也是醉眼朦胧。前方突然出现一辆大卡车,巨响过后,这个世界彻底清静了,男友当场挂掉,吉雅却毫发无损。男友的家人为此找到吉雅家大闹,认为是吉雅害死了他们儿子,这件事情纠缠了很长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且不论谁是谁非,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对于爱他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之痛,时过境迁,吉雅仍然心如刀搅,老猫此刻也深切的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痛楚和生命的重要。
佛教有六道轮回,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即生命轮回的六个场所,人类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消散,死后将进入中阴阶段,根据生前的行为果报,再次投入六道轮回永不停息的循环之中,这是生命的最高法则。
老猫陪着吉雅祭奠完了前男友,吉雅心情很不好,他们沿着陵园往外走,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喇叭锣鼓声,那是老猫以前的工友老萧和老王正在送葬的队伍里拼命的吹打着。
送葬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老萧和老王也许看到了老猫,仍然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老猫和吉雅站在路旁看着人群走向远方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