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院内嘈杂混乱的人群,二少爷李墨石突然笑了,喃喃自语道:“父母在,不远游,兄弟恭,合家欢。”
来来回回都这几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还拍着手笑的越来越甜,身形消瘦七岁幼童,仿佛获得了极大的快乐,模样看起来却十分渗人。
至此,岭南小神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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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城西,钱府。
岭南富贾钱越明和两个二子正在书房密谈。
四十来岁的钱越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商人,浓眉大眼,一身长衫,倒是有股书生气质,此刻正坐在主位皱眉思索。
下首的长子钱横岭与钱越明面相相似,大眼有神,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他是正妻周氏所出,是嫡长子,今年二十有六,早已成家,并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钱忠明与李墨石同岁,幼女钱忠凤刚满周岁。
而对面坐着的次子钱侧峰微胖,一双小眼,眼珠乱转,视线在父亲和兄长的脸上来回扫视。他是妾室阮氏所出,今年二十有一,未成家。虽是庶出,但多智且善于溜须拍马,从小深得父亲喜爱,对长兄也尊敬有加。
“真疯了?”钱越明打破沉默道。
“看起来,倒不像是假的。七岁的小娃应该没那么大的心机。”钱侧峰挪动了一下屁股答道。
钱横岭抬起眼神,不紧不慢的说道:“除恶务尽。”
“缓一缓,先找到大的那个再说。”钱越明没想到李氏的两兄弟会搞成如今的局面,看着下首的两个儿子,心里也有些烦闷。自己的崽是什么品性,自己一清二楚。一个话不多却心狠手辣,另一个笑里藏刀,都不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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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石被驱逐出李宅,家里的下人的奴籍也都转卖给了新主人,只有翠红一人例外,算是李青云唯一留给他的。
好在有一户人家收留了他,是一个瞎眼的孤老婆子,以前在城南卖草席,受过李墨石的恩惠。
春去冬来,岭南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李墨石变成了李傻子。
老婆子没能挺过这个冬天,这间南泥巷的破败小院,最后过户给了李墨石。
当然,李墨石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一开始,翠红并没有谋生的手段,全靠过去的掌柜接济,才熬过第一个冬天。
天历818年,元旦。
李丁敲开了破院的大门,拜倒在李墨石脚下,哭的稀里哗啦,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夫人。
而李墨石无动于衷,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他带来的食物流口水。
李丁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哭嚎道:“小人现在在钱家二公子手下做事,我知道以前老爷和钱氏不和,但小人的卖身契在二公子手上,不得已为之,真不是卖主求荣啊。”
李丁边嚎边偷瞄李墨石,发现他依旧一脸傻样,顺势拿起准备好的食物,拆开纸包将里面的烤鸭递给李墨石。李墨石接过张口就咬,恨不得把手指都吞进去,一旁的翠红,早已哭红的双眼,这时才反应过来,叮嘱李墨石别噎着,慢慢吃。
李丁的呼吸明显重了一息,不过被掩饰的很好。从那之后,李丁每月都会来一次,每次来都会送些食物和银钱,有时还会陪坐在李墨石身边发呆半个时辰,自言自语,慢慢坊间都开始传他的忠仆之名。
开春后不久,翠红便在李丁的帮助下,找到了刺绣的活计,与李墨石相依为命的日子才慢慢开始稳定。
成了傻子的李墨石不爱说话,喜欢发呆,可以一个人安静的坐一整天,但也会无缘无故的在院子里疯跑,边跑边喊那四句短诗,直到声嘶力竭。
他从不离开院子,他的世界只剩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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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逐渐回暖,春意盎然。
一位白衣长衫的中年男子,穿过南泥巷,来到了小院门口。
“咚咚咚。”
男子站在门前,身形未动,门声自响。
坐在院内发呆的李墨石,一动不动,目无焦点。
清风微拂,两人一内一外,静如磐石。
天历818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白衣长衫男子站在门口不久,便引起了往来行人的注意。
他波澜不惊的上前一步,小院的木门便自动开启,然后从容不迫的迈步进入,随后木门无风自闭。
整个过程,坐在地上的李墨石毫无反应。
但白衣男子却感知到了他心跳的变化,虽然很快就恢复平稳了。
白衣男子没有观察院子,径直走到李墨石身边,撩开长衫后摆,盘膝而坐。
两人依旧没有任何交流,只有阳光照射墙院的斜影,缓缓移动。
日落之前,白衣男子突然缓缓站起,却依然站在李墨石身边。
片刻之后,翠红推门进院,发现家里多了个人,难免慌张,此时李墨石终于有了反应,扭头对着翠红咧嘴笑开。翠红稳定心神之后,才注意到客人气度不凡,想到可能是老爷的旧识,赶忙行礼。
白衣男子终于开口对李墨石说道:“家师曾与令祖父有旧,当年修建神剑天府,令祖父于我山门有捐赠之恩,两位老人有个约定,李氏可以推荐一名子孙成为我府内门弟子。”
翠红听闻,心下大喜,顾不得礼仪,跑到傻呵呵的李墨石身边,恨不得当即按住小少爷拜师。
“我也是路过岭南,才知李氏遭此大难。今日前来,也是想了结师尊的一段因果。”
李傻子依旧傻呵呵的笑,手摸着肚子,向翠红表示自己饿了,翠红暂时也顾不上做饭,只觉得少爷马上就脱离苦海了,但也听得明白,眼前的贵人只会带着少爷一人离开,心下喜悲各半。
“我年长令尊两岁,按辈份,当得起你叫一声伯。我来之前去知州府调看过令尊的案卷,可惜,案发当天的那场大雨,隐埋了太多罪证,令兄又至今了无音讯。”白衣男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山门,成为我府的内门弟子?”
李墨石依旧望着翠红傻笑,突然叫道:“父母在,不远游,兄弟恭,合家欢。”边叫边摸着肚子,一脸讨好的样子。
“贵人见谅,少爷因为受了惊,神智有失,偶尔会有些怪举。”翠红流着眼泪,慌忙跪倒在地恳求道:“请贵人带他回府拜师,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贵人恩情。”
一旁的李墨石见状,也学着翠红跪倒在地,不过他是朝着翠红跪着,手依旧拍着肚子叫唤着千篇一律的十二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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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去了小院?”
城西望江楼的三楼包厢里,一个小厮钱小五进去报信,正在饮酒的钱家二少爷钱侧峰听闻消息后,面露惊疑,扭头看向右手边的李丁。李丁会意,起身告辞,出了酒楼直奔泥南巷。
钱侧峰细问报信的小厮说道:“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有没可能是李青云?”
“应该不是,进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而且小的见过李青云,身高也对不上。”
“你过来的时候,那人还在吗?”
钱小五心里有鬼,面流虚汗,幸好一直低着头,没被人注意。
其实白衣男子出现的时候,他和搭档钱小三偷懒躲起来睡觉去了,根本不知道白衣人什么时候进的院子,只是在翠红开门回院后,忘了关门,才发现院里站着的白衣男子。
“钱小三还在那盯着。”
“这事办的不错,你赶紧回去,如果那人还没走,等他离开的时候,你和钱三儿当尾巴,看看能不能摸到他的住处。”钱侧峰说完,掏出一个钱袋丢到钱小五脚下。
钱小五兴喜的捡起钱袋,头也不敢抬的退出了包厢。
而此时,又有一个小厮走进包厢,传话道:“二少爷,老爷让你赶紧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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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泥巷。
钱小六躲在拐角,见到白衣男子走出了小院,突然朝他这边望来,只一瞬间,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感觉自己要死了一般。白衣男子很快收回了目光,钱小六才喘过气来,瘫坐在地上,小便失禁而不自知。
白衣男子抬手一挥,门边的土墙上,至上而下,凹刻出醒目的四个字。
神剑天府。
而后,缓缓走出南泥巷。
一炷香之后,李丁提着路上故意采买热食的赶到,首先见到了失魂落魄的钱小六,一看就被吓的不轻。顾不得他,直接朝李墨石的小院走去。
来到院门口,正准备敲门,余光看到了墙上的四个字,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神剑天府这四个字在大林国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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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甲?”
钱府书房,二少爷钱侧峰对于第一次听到的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半个时辰前,有人悄悄给钱府递了个条子,将陆仁甲查案卷的消息传到钱老爷子那里,之后,钱老爷子就赶紧召两个儿子回府议事。
长子钱横岭同样心存疑惑,但是不动声色的侍奉在钱越明身边,等着父亲说明。
钱越明坐在首位,手指无序的轻敲桌面,面色凝重道:“神剑天府的府主,当今圣上年少时的伴读。”
说完,身边二子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对于他们钱家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更没想到李家居然有这么深的背景,隐隐有些后怕当初做局谋害了李家。
“你们也别自己吓自己,现在还不清楚李家和神剑天府是不是真的有瓜葛。就算陆先生要帮李家翻案,时间过了这么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我们在军方也有盟友,想必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了,那件事还有手尾没?”
钱越明说这么多,原本就是有意敲打两个儿子,免得他们坐井观天,在岭南城惹事生非。他自己倒不惧,商人逐利本是天经地义,李氏这些年风生水起,逐渐侵噬他的财路,两家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况且,陆仁甲这样的知名人士,一般都比较爱惜羽毛,至少在明面上,会遵循规矩做事。
“与流匪搭线交易的中间人,都已经。。。”钱横岭低声说完,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钱越明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看向钱侧峰。钱侧峰脸色一垮,低声说道:“李丁还没完全信任我,这小子怕我们过河拆桥,扬言留了一手,儿子怕清理不干净,反而惹的一身骚。”
钱越明冷哼一声,正准备说话,就在此时,有小厮在房外大声通报道:“老爷,李丁回来了,正跪在大厅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