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后,黑泽烈搂着柯柔的小蛮腰出现在黑泽集团的包厢。
莫申和殷卓似乎是早已经到了,四方形的水晶烟灰缸凌乱地躺着五六根烟蒂,两人正兴致浓烈地玩着扑克牌,见他俩到来也只是抬眼看了下,便又继续手里的牌。
被黑泽烈紧搂着腰际,柯柔静默地随黑泽烈坐在长椅上。
坚硬的黄木长椅烙得纤瘦的屁股生疼,柯柔才细细打量这间包厢。
烙得生疼的长椅是色泽明亮的上等黄花梨质地,连同茶几,也是配套,配上精致小巧的紫砂壶,恍如儒雅的老者风格。
黑泽烈?细碎的短发精神抖擞地站立,鹰眸锐利,轮廓清冷,确实没有儒雅老者的内敛轻悠。
儒雅的老者?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柯柔抿了抿嘴,试图将藏不住的笑意收住。
“嗯?笑什么?”黑泽烈手里洗着扑克牌,扭头竟见柯柔收不住的笑意。
笑意被窥见,柯柔一时语咽:“呃……”
没有继续追问她的笑意,黑泽烈将手里的扑克牌交到她手:“来,你帮我们洗牌,赢了让他们给你洗牌费!”
“行!谁赢了谁赏你一半!”眼里笑意流动,殷卓大方地赞同,甚至明码标价。
莫申撇了撇嘴,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也并没有看柯柔一眼,像是有意将柯柔视为空气。
“喂,你得表示赞成!”殷卓伸了伸长腿,踢了莫申的小腿一脚,饶有趣味地让他必须有表示。
“发牌吧!”缩了缩小腿,莫申睥睨了眼柯柔,总算是出了句声。
修长的五指扣击着茶几,黑泽烈淡漠地看着殷卓和莫申,并没有阻止二人间的暗涌,也并不插手,只是挑了挑俊眉,示意柯柔发牌。
见惯了殷卓在公司的严肃,难得窥见殷卓私下的随意,柯柔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深,也并不在意莫申对自己的淡漠,随着黑泽烈的指示一一发牌,随他们参与到游戏。
掀开牌,殷卓一把捞过桌面的筹码,“柯柔,待会还是哥给你赏几个小钱吧!”
殷卓已经连赢了好几把,莫申对柯柔出现本就不爽,如今接连臭牌,轮廓紧绷,闷闷抽着烟,黑泽烈维持一贯的淡漠,眼里却溢出笑意。
“谢谢爷的打赏,不过,还没赌到最后,输赢还未定呢!”顺着殷卓的话,柯柔也笑意盈盈地继续手里洗牌的动作。
“别听他鬼话连篇,洗牌也该得到报酬!”
“哎,白薇,你怎么来了?”叼着烟,莫申看了眼手里又是一副臭牌,恨得咬牙切齿,随手丢在桌面,抬头却看见了恍如尊神像般静止站立在门口的白薇,脸色惨白。
迅速将嘴里叼着的烟丢进烟灰缸,莫申神色紧张地奔向白薇,生怕她晕倒:“你不舒服吗?快坐下!”
“你,你……”直至白薇毫无遮掩地紧盯黑泽烈俩人,莫申才总算明白白薇的苍白,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又只能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深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气息,白薇依旧睁着大眼,语气平稳地对着黑泽烈说道:“爷爷,让你回去一趟,他希望我们的婚礼提前!”
即使,他不爱,我依旧愿意用婚姻束缚他一生,依旧能为他生儿育女,成就最美丽的结合。
脑际划过绝望的念头,白薇依旧镇定着让自己不失态,因为,直至最后,她还会是黑泽烈太太,赢的终究会是她,即使,他不爱自己。
“嗯,明晚我会回去!”恍如听见最平常的问候,黑泽烈依旧淡漠回应。
婚礼?
恍如“轰”地一声,白薇投掷威力巨大的炸弹,柯柔鲜嫩的心瞬间血肉模糊,喉咙紧致窒息。
黑泽烈单手抽走被柯柔不自觉捏得变形的扑克牌,随意扔在茶几上,然后将呆滞的柯柔顺带着搂了起来,对一直站立在白薇身旁的部长扬了扬声:“上菜!”
殷卓收起交叠的双腿,嘴角噙着的笑意未曾减退,随着黑泽烈的径直往餐桌走去,并没有理会一直站在门口的白薇和莫申。
“哎,白薇,白薇……”眼看白薇转身离开,莫申想上前拉住白薇,却不知道自己拉住了她又能如何,只能站在原地对着她悲伤的背影地喊。
生怕黑泽烈黑脸,部长带着三名服务员快速上菜,没五分钟,就将菜上齐。
殷卓夹起块鲜美的鱼肉,看也没看莫申,恍如没事般:“莫申,菜凉了!”
黑泽烈看了眼依然处在呆滞状态的柯柔,拿起汤羹乘了口直接往她嘴巴塞去,“先把汤喝了!”
顺从地吞下汤,柯柔接过汤羹,一言不发地低垂着眼眸埋首眼前的汤。
婚礼?竟然都快要结婚了,为何还困住自己?
是不是,他大婚之时就是自己脱离困束之时?
如果是,她应该很开心,却为何,连吞下的汤都是苦苦涩涩?惹得她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阖上门,莫申担忧的神色褪去,恢复贯穿的淡漠,也不和殷卓黑泽烈说一言一语,径直拿起汤喝了起来。
才刚放下汤碗,黑泽烈便将乘得犹如座小山似的饭碗推到柯柔眼前,简洁说了句:“吃!”
没有抬头,也并没有看黑泽烈一眼,柯柔默默接过饭碗,机械式地往嘴里送。
“佟小姐,刘医生让你到他办公室找下他!”一夜宿醉,佟傲儿撑着昏沉刺痛的头十点多才到医院,刚经过护士台便被护士长叫住。
呆呆望着甜美绽开笑意的护士长,佟傲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双眉紧拢,低低叹了口气,抬起沉重的步子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去。
目前母亲的情况应该是不能再继续拖了,可是,手术要支付的大笔钱呢?
佟傲儿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佟傲儿看见了笔直坐在电脑前的主治医生:“刘医生,你找我吗?”
佟傲儿母亲的主治医生扬起半白的发丝,随手拿起放在桌面的病历,指了指记载的数据:“哦,是,佟小姐!你看你妈也住院一些时间,现在虽然病情得到控制,但是,我还是建议尽早动手术,再拖下去,恐怕会瘫痪。”
极力让自己镇定,佟傲儿尽量以平稳的语气问:“刘医生,我妈,我妈能熬多久?”
“最佳的手术时间已经错过了,如今再拖也不行了,你还是尽快准备好手术费吧!”
走出医生办公室,佟傲儿径直奔向走廊尽头的厕所,顾不得肮脏与否,抵着门板呜咽了起来。
她对母亲的病情也非常着急,可是,为数不小的手术费上哪儿筹,如果能拿出这笔钱,她也不会拖到如今,也不会让母亲遭受如此的磨难。
直至夜幕降临,佟傲儿才带着一身的疲惫步出医院,一天就这样结束,而母亲的手术费还没有解决,在母亲面前佯装的坚强在独处时分崩离析,眼角滴落的泪珠簌簌直下。
走在寂寥的昏黄大街上,弥漫的孤寂和无助袭来,她甚至找不到泣诉的人,找不到可以让自己支撑的肩膀。
“喂,勒,你在哪?”经受不住心里的恐慌和无助,佟傲儿最终还是拨了费勒的电话。
即使,他不爱自己;即使,早已在他面前尊严全无,她还是想,继续争取,还是渴望他一言一语的关怀,渴望向他倾诉。
爱情,或许就是无尊严无界限的犯贱。
白炽灯明亮的长廊空无一人,只有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还依稀有白炽的灯光射出,高跟鞋响当当的声音打在寂静的走廊分外响亮,却让佟傲儿原本就孤寂愁苦的心情再添几分悲伤。
她深爱的男人,独自一人承受孤寂和悲伤。
“勒!”稍稍将虚掩的门推开,佟傲儿轻轻喊了声依旧埋首在文件堆里的人。
偌大的寂静办公室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费勒右手边还放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
佟傲儿不禁缩了缩鼻子,试图逃避如此浓烈的气味。
“你来了,你先坐坐,我把这份看完就行了!”从埋首的文件堆了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处的佟傲儿,费勒并没有起身迎接,只直截了当地指了指办公桌不远处的沙发,示意佟傲儿在那坐着等他。
双颊凹陷,晕黄的黑眼圈明显,细碎的短发凌乱地耷拉,深蓝的领带歪歪斜斜挂着,衬衫袖子挽至手肘,浑身散发疲惫至极的状态。
静静大量费勒,佟傲儿敏感脆弱的心再次恍如被撕裂,丝丝渗着疼痛。
本该在赛车场发光发亮的明星,如今却疲于应对他厌恶至极的工作。
倒了杯水,佟傲儿放在琥珀色液体前:“勒,那么晚了,别喝酒了,喝杯水吧!”
颓然丢下笔,费勒抬眼怔愣地看着站在一侧的佟傲儿,好一会,才缓缓说:“谢谢!”
握着琥珀色的酒杯,佟傲儿缓缓蠕动红唇:“对不起勒!忘记我那晚说的话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看着他如此疲惫的神情,她所有的愁苦都瞬间吞进了心底,甚至,不愿意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宁愿自己扛起一切煎熬的情绪,倘若退一步,回到好朋友的关系,能让他像以往那样对她敞开心怀,能分担他心里的愁苦,她宁愿自己默默独自爱恋。
“呵,你不提我还忘记了!”咽了口温水,费勒扯开僵硬的面肌,顺着佟傲儿的话语回应。
能让她的感情退回好朋友的状态,他渴求的。
筑起道薄薄的城墙,隔绝她的幻想和沉溺,他必须遵守的界限。
“看你累得面目全非,还猛灌酒,你这是找死吗?!”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佟傲儿佯装生气地鼓起腮帮,企图营造轻松的气氛。
“嗯,不喝集中不了精神,这些,对我根本就是天文数字。”指了指台面摊开的报表,费勒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青筋绽露的额头,“况且,喝酒,确实能忘记很多事!”
只有在浓烈的酒液滚烫下,他才能强迫自己忘记柯柔被黑泽烈紧搂的画面,才能将脑海里时不时蹦出的赛车画面惊扰,才能死死地让自己盯住文件。
如果能醉生梦死,如今,他确实渴望。
醒了就埋首集团工作,醉了就安然睡去,即使昏沉,也总比清醒好过。
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费勒瞬间又忘却了眼前站着的佟傲儿,兀自跌落在自己无奈的思绪里。
“勒,如果,如果能你再次选择,你还会这样吗?”你还会为了柯柔舍弃自己的赛车,舍弃自己的梦想,还会,还会爱上柯柔吗?
她一直想知道,如果能重新选择,费勒会不会选择宁愿没有爱上柯柔,宁愿,多看自己一眼。
“如果?如果有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离开,如果有如果,我现在还会为了她舍弃赛车,但是,我想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如今想为她遮风挡雨都做不到!”
没有如果。
佟傲儿听不见期望听见的如果,却听见了更致命的告白。
紧握酒杯的弯曲五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似乎下一秒就能将手里的杯子捏碎。
破碎的心一再破碎,无论如何拼凑也无法复原,佟傲儿听见了绝望的声音。
无论她如何退步,无论她如何等待,她终于确定,属于她的爱情此生不会专属于她,此生也不会偶尔降临,让她嫣然一笑。
低垂下绝望的眼眸,她轻扯了嘲笑自己的唇角,“勒,我先回去了!”
多待一秒也是折磨,也是裸的讽刺。
如果转身就是一辈子,这一刻,注定是诀别。
如果情根必须由自己砍断,此刻,她终于让自己举起刀斧,毫不犹疑,一刀两段。
殷卓双手抄进裤袋,站在柯柔的办公室门前,维持一贯的温文尔雅,“下班吧,烈让我送你回去!”
抬眸见来人是殷卓,柯柔的心蓦地沉了沉。
不断地整理数据,不断地找出积压的工作,一件件解决,连让自己上洗手间的时间也不允许,偏偏,此刻的殷卓准时出现。
下班了,她该回去仰望阁。
而黑泽烈,正如白薇所言,回去黑泽家大宅商量婚礼事宜。
挤兑一天的思绪,还是如海潮般席卷而来。
想象着一屋的漆黑和冰凉,渗透全身的寂静,她不愿独自舔尝。
柯柔摆放在桌面一侧的手机恰好“吱吱”地震动,看清来电号码后,她如获赦免般迅速接起,“喂,嗯嗯,哦,好,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柯柔微微扬起下巴,笑着对殷卓说:“对不起,我晚点再回去,傲儿母亲住院,心情不太好,我去陪陪她!”
不愿意回去,而恰好好友需要陪伴,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逃避也罢,鸵鸟也罢,反正,此刻,她不想一个人回去,一个人想象他们商谈婚礼的画面。
莞尔一笑,殷卓并没有说什么就独自离开。
待殷卓走远,柯柔嘴角不可抑止地微微抖动,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无力地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确实是佟傲儿约了她,只是,她约的是晚点到KTV相聚,并不是此刻的晚餐。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此刻,她也渴望一醉方休。
闭目仰头靠坐,禁锢不住的思绪依旧逃脱到黑泽烈的身上,柯柔紧绷的眼尾缓缓流动着滴晶莹的泪珠,尔后是流淌的洁白长线,沿着脸颊从下巴缓缓滴落在手心,灼热滚烫。
佟傲儿将两人相约的地点约在了距离医院不远处的红榜KTV,柯柔比佟傲儿早到了一个小时,独自的一个小时几乎把所有哀伤、疗伤的歌曲都唱了个遍,似是在释放自己的情绪却又像是把自己更深地埋在如此该诉说却又无法诉说的可悲情绪里。
“他不爱我,拥抱的时候太冷清,沉默的时候太沉默……”宽大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轻柔而悲戚的歌声,柯柔双手捧着话筒,随着屏幕悲悲戚戚,婉转犹如耳语,完全沉醉在独自哀伤的情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