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985年。
轨道军第一零四远空舰队，正漂浮在距离地表约五百公里的近地轨道上。希灵姆斯是这颗类地行星的名字，它环绕着一颗位于仙女座星系第二悬臂中段的F型主序星。
说来奇怪，拥有如此优秀位置和恒星资质，这本应是一块光天化日下的风水宝地，竟最终在共和国联盟无数舰队的广域扫描下潜伏了好几个千年，直到大崩坏结束后的最近才被锁定；而这还是在被某外来势力指出之后才实现的。
“所以，战神，这儿现在没别人，你总该能和我说了吧。这地方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就我们看不见？…还有，你怎么就非要跟过来啊？”
舰队旗舰‘戴泽’号舰桥的落地舷窗前，一位站姿沉稳，身材匀称，棕色短发的男人如此发问道。他同时端详着窗外的这颗晶莹如翡翠般的世界，一身绀青色的军常服上饰有风格简约的领章和勋表，默默诠释着他不浅的资历和肩负的重任。
而一旁被他询问的这个面容俊朗的黑发青年则明显不是军人，他身着灰色格林米亚实验室制服，悠闲地靠在舷窗上。他的看上去很干净，没有任何神经质的小动作。
“你就这么想知道呀，克虏伯。”
青年对他说，一边惬意地微笑起来。他的眼神轻飘飘的，看起来很温柔。无瞳的虹膜上薄薄的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淡蓝色的光；那是他这位‘外来势力’身上最非人的特征。
“那提问前，先好好说出别人的名字如何？”
“啧，别打岔，艾尔瑞斯。”
“行，行，指挥官大人，我这就告诉你。”，艾尔瑞斯举起双手以示妥协，接着站直了身子，“你们从前看不见，是因为心灵屏障在起作用。”
“心灵屏障？怎么听着像是科幻小说里出来的，理论上可能存在吗。”
“事实就在你眼前。这颗星球可是个先驱构造体，在上面，很少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他慢慢踱起步，来到了克虏伯的身后。
“心灵屏障是一道伪装，作用是让人们看见了，也会认为自己没看见。”
“有意思，”，克虏伯回应，“但中微子探测器可既不是人，又没有眼睛。”
“扫描数据最终还是得由人过目，不是吗？我已经向你们的议会打了招呼，希望在记录复查的时候不会太受惊了才是。”
“所以，现在这屏障是降下来了？”
“是的。”
“原因？”
“这是一个求救信号，内容是请求额外智械的援助，这不，就把我给请来了。”，话语间，艾尔瑞斯也望向窗外。
“唉~，本想着能稍微空闲一下的。”，他无意地拨弄了几下中指上的戒指。
克虏伯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打扰到你们新婚夫妇的蜜月啦？”，他微笑起来，有点幸灾乐祸地问。
“还没开始呢，她去年今年在忙着拿学位。我现在不去打扰，反倒不是件坏事……话说回来，那上面有原住民。”
克虏伯回答：“嗯，几个君主制国家，都是前工业社会。信号回复得很及时，希望交流起来能顺利就好了。”
艾尔瑞斯缓缓地哼笑了几下：“记得别欺负人家呀。”
“这话应该我跟你说才对。事先提醒你一下，联盟议会在舰队里部署了眼线，也命令我要盯着你。在搞大动作之前，请你先汇报一下。”
“那，我今晚要去打个招呼。”
“这算什么大动作？”
“智械降临对于先驱构造体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还没有跟你们说明。不过，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克虏伯不解地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随你怎么说吧…诶，一没在意，都这个时候了。”
他嘀咕着转过身。背后的舷窗同时关闭了显像，船腹视角下的星球的身影变得残缺，虚拟的影像在顷刻间瓦解，展露出了真实的深邃的星空。
几乎分秒不差，原本昏暗的舰桥随着充满了明亮的光。上层的舱门打开了，轮班的船员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入主控室，向他们的舰长问好，克虏伯招手回应了他们。
“看来今天得先到这了，战神。你回去吧，我之后再…”
他细声说着转回身，却发现艾尔瑞斯已然凭空消失。
“联系你。”
克虏伯四处张望，空旷的主控室下层中找不到任何他存在过的踪迹，仿佛刚才的对话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克虏伯的表情凝固了一小阵子，接着豁然笑了起来。
“机库，穿梭机状态如何？”，他接着几乎毫无停顿地更换了交流对象。
“报告舰长，穿梭机已基本准备完毕，机体与乘客均无异常。”
“飞行员呢？”
“飞行员即将就位，舰长。”
“还是安柏？那小子做事喜欢拖，给我接通，我来让他麻溜点儿。”
“明白了，舰长。”
于是，安柏就在换裤子的时候便突如其来地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他匆忙地将自己的飞行员夹克甩进车子里。一边毫无怠慢地回应着克虏伯，一边如同短跑冠军般飞跃了半个车水马龙的机库。套上飞行服，接过空勤手中的头盔，如往常一般有惊无险地及时坐在了操纵杆前，开始了点火程序。
此行的乘客之一，‘戴泽’号的副舰长卢克不耐烦地抬手看了看时间，他刚想与空勤通讯，就看见成员舱中的指示灯亮起，接着听到了飞行员的通报。
很快，这艘‘红箭’-M级人员运输机便如同雕像上的落尘一般脱离了‘戴泽’号的人工引力场，由星尘重工研制的新式重离子发动机吐出修长的蓝绿色尾焰，逐渐抵达了再入轨道。
时机尚好，穿梭机的目的地在不久后进入了夜半球。地面上，三处明亮的烽火仿佛魔法阵的三顶角，身处其中的人们则纷纷仰望向空中透镜般的星河，想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东西在此降临。
人群围绕着一处空地上屹立着高大的人影。他和这些聚集在王城内前来看热闹的贵族和骑士们不同，作为王国的首相，以国王的名义会面访客是他的义务。他站在空地中央，听见了廊道中人群间的切切私语。
“听说信件是从天上的流星里掉下来的…”
“该不会是先驱回来了吧？”
“这么突然…”
“这都多久了还没来，会不会是假的呀？”
天外来客的来信一事当然是对外保密的，不过掌权之士们拥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也从不是什么出格之举，弗里兹只希望他们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烽火点燃已有一阵子，而天上仍除了当悬的双月外就只有星星，这让首相自己也不禁怀疑起手上这封文字如同印章般的信件的真实性。他低下头来休息脖子，又向四周看了看，心里原本不安的情绪在如此等待之后，已经基本平复了下来。
但很快，身旁用兜帽披风遮掩住面目的记录者伸手向天上指了指。很快，周围的人群中也爆发出惊呼，纷纷向上方的天空看去。他跟着再次仰起头，那对竖状瞳几乎张成了正圆，但那里还是只有一颗颗宝石般的星星。
其中一颗星…好像有些不一样？
果不其然！那颗星星迅速从空中坠下，急促的嗡嗡声开始在耳畔回响，闪烁的光点由一化为五个，随后渐变成了蓝绿色的火焰，其背后的身影吞噬着越来越多的星空。四周开始掀起狂风，犹如巨龙略过低空，他感到一股热量穿透了他的大衣。
一道红色的光圈唰地下被印在了石砖地面上，随之毫无预警的开始向外扩张，让人本能的想要远离。吞噬星空的身影已从夜幕中现身；那是一艘没有浮晶仓的空艇。矛头般修长的船体足有数栋民房般大小，米白色的船壳上带着醒目的橙色涂装，低沉的轰鸣声震人心腑，令廊道里的一众人们不免开始心生恐惧，其中一些年长些的已经忍不住，早早离了场。
而首相则像一尊沉重的石雕，纹丝不动的屹立在红线正后方。紧张的卫兵们立刻包围过去，将两人护在身后；他身旁的记录者同样留在了原地，一直到狂风停止，飞船完全落地。其中两处火光遮到了石砖旁的草坪上，下方的草丛立即化成火光灰飞烟灭，留下了近乎陶瓷化的土地和焦黑的烧痕，让人颇有些心疼。
留下的人们呆滞在了原地。现在，没人再为真假计较了；他们拭目以待，对眼前的奇景是否为先驱的降临满是好奇。
轰鸣随着火焰的减弱而消散，船壳的材质如同上了浆的墙壁般平整。面向他们的一块船壳随之化为一段台阶缓缓落下，柔软均匀的光线从空出的舱门中逸散而出。
没过多久，第一个人影从光线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全身覆盖着盔甲的人。
哑光的黑色金属和布料下没有露出一寸皮肤，就连那样式奇特的头盔看上去也毫无缝隙。那人缓步走到台阶下，只言不语，在与首相对视了片刻之后，又向周围的卫兵和观众们环视了过去。
这就是访客的模样吗？对方没有主动走来，于是首相再考虑要不要主动迎上去；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打消了，因为就在他前脚迈出的一刹那，那人立即紧张地看了过来，一手抬起来做出了‘停止’的手势，另一只手摸上了挂在胸前的外形奇特的器件上。
盔甲下的人维持着这个动作，慢慢退到了台阶的一侧，随后恢复了立正姿势。更多身着盔甲的身影从空艇中走出，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台阶的两侧都站满了五人。从身形上看，他们之间有男有女，行动高度一致，看上去训练有素。人们现在发觉了，他们是访客带来的卫兵。
从目前来开，至少对方也是也是，但一出场便是如此阵势，想必来自一个武德充沛的国度。欣慰与担忧同时在首相的心头萦绕。光线中的影子蠢蠢欲动，逐渐向舱门走来，首相同人们一起屏住了呼吸，心想着接下来出场的得是何等人物。
带着截然不同的气场，人影踏足在石砖上，引得万众瞩目，惊叹连连…
这次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孩子。
浅棕色的齐肩卷发，一双金色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回到了首相的身上。她穿着朴素的咖啡色线衣，斜挎着一个单肩包，偏单薄的身体比首相矮上小半个身子，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万般从容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投来太阳一般的微笑。
惊疑之余，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舱门，下一位访客已经现身。同样也是少女，而且这次是成对出现的双胞胎，灰色长发，白皙的皮肤如同妖精一般精致。
人们不免开始感到困惑。直到身着整齐军礼服的卢克的出场，才让这番光景多多少少有了些实感。
“请问…”
不知何时，挎着单肩包的女孩已经礼貌地走上前去。她仰头望着他试探般的问道，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声音与相貌很是相符。
首相原本预计会先接待那名男性，因此这多上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他急忙撤下了卫兵，并凑出了一段公式化言辞来回应她。
“欢迎诸位来到欧罗特斯，此处是我国首都，欧罗特斯亚。在下名为弗里茲，家姓为海姆勒…在下是欧罗特斯王国首相，受国王之托在此会见诸位贵客。”
“果然！”，她听见了他的话，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完全不需要翻译呢。”
语法相近，微妙的口音差别几乎可以被忽略；不仅仅是文字，双方就连语言上也没有障碍，两人间短暂的对话证实了这点。于是，这位女孩接着向弗里兹鞠躬行礼，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是忒莉斯.汉娜，特命全权大使，来自人类领袖共和国联盟。如果您愿意的话，叫我忒莉斯就好，海姆勒首相。”
“您竟是大使！？”，弗里茲看着她那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容貌，叹然道，“如此年轻有为，忒莉斯小姐的天分，想必是举世罕有吧？”
“没有这么夸张啦，海姆勒首相，不过感谢您的认可。”，忒莉斯矜持地回应道，她随后将话题带领到了自己的身后，“那，卢克…”
弗里茲随之抬起头，他看见了卢克那幅棱角分明的面孔和翠绿色的眼睛，那对灰发的双胞胎少女为他让开了位置。他在立正前最后整理了下自己的绀青色制服，向弗里茲敬了个军礼。
“人类领袖轨道军少将，第一零四舰队副指挥官，卢克.霍金参上。我代表舰队向您和欧罗特斯王国问好，海姆勒首相。”
相较于娇小的大使，这位高阶军官倒是显得更紧张些。礼毕，卢克习惯性地试图将右手伸向弗里茲以求握手，把通用外交礼仪中的条例给忘得一干二净。好在身后的少女及时拽住了他的袖子，这才让他反应过来。弗里茲不知所云地看到了这个举动，不过他并没有多在意。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了解。
“欧罗特斯同样向人类领袖献上祝福，霍金少将。请问，阁下所指挥的这个舰队……”
“人类领袖为和平而来，海姆勒首相，”，卢克听到这，急忙补充道，“我们也没有强制殖民的意图，这点您与国王大可不必担心。”
“阁下会错意思了…在下只是想知道，阁下所指挥的舰队现在正停泊在何处，阁下可否解答？”
“没问题，首相。我们的舰队正停泊在这苍穹之上，空气稀薄的地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相信，首相，不过…”
弗里茲忽然顿悟道：“啊，是在‘外层空间轨道’上，对吧？”
卢克一脸诧异地看向他：“你们已经有这样的概念了吗？”
他点点头，微微笑了起来：“这是先驱留下的知识，不过，见阁下的反应，这些知识应该不是你们留下的。”
“那么…”，弗里茲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双胞胎少女身上。
“请问，在下应该如何称呼你们？”
两位少女站在一起，她们的相貌近乎一致，能够区分的差别大都在服饰和发型上，以及她们的异色瞳；左眼都是相同的深蓝，不过站在靠前位置，长发披肩，身着绀青色制服的少女拥有着孔雀石绿色的右瞳。而穿着浅色实验室长袍，扎着单马尾的那位的则是暗淡的灰色。
“您可以叫我夏洛特，首相阁下。”
绿瞳的少女回应道，她的声音更青雉一些，目光尤为清澈，如同轻薄的瓷片，长长的睫毛上下翻动着。怎么看都像是应该还在学校中的年纪。相较于洋溢着活泼的忒莉斯，她的表情的举止要安静许多。
“我来自会议合作联邦，作为特派观察员随行而来。若是必要的话，我随时可以作为全权公使出面。”
“会议合作联邦，是另一个国家吗？”
“没错，首相阁下。”
“在下记住了，那，”，弗里茲看向了一言不发的灰瞳少女，“这位是？”
“这里只有我，首相阁下，”，她开口回应道。与此同时，如同灵魂转移一般，两人的瞳色互换了过来，孔雀石绿现在出现在了这位少女的右眼中。
“在您面前的两位是我的自动人偶，海姆勒首相。我不是人类，我操纵自动人偶作为身体。”
夏洛特如此解释道，她随后耐心地等待弗里茲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重整思维后向自己发问。
“那，夏洛特小姐，您…是什么呢？”
夏洛特先向周围的人群张望了一圈。
“这个…很难简要说明。”，她接着这样回复道。
卢克此时介入了：“海姆勒首相，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想与你们讨论，介意移步再谈吗？”
“啊，当然。”，弗里茲回过神来，领会了意思，“那么，请诸位先随我来。”
访客离开了庭院，首相借此机会下令驱走了所有的闲杂人等。聚会结束，观众们只好离场，意犹未尽的交谈声此起彼伏。
“看起来不是先驱呀。”
“三个女孩，一个男人，好奇怪的搭配啊。”
“的确。”
“额，话说回来，首相身边的那人是谁啊。”
“哪个？”
“就是那个披着兜帽的记录者。”
“对啊，真奇怪，王城里应该没有这号人物吧……”
人群与喧嚣被甩在了身后，夜间的安宁现在充斥在了因陌生而紧张的气氛之中。走在最后面的夏洛特向身侧抬头，看向了星空。
在大部分时候的夜里，希灵姆斯上空的繁星都是双月的陪衬。两颗卫星相互牵引，潮汐锁定效应让她们永远注视着对方，起舞着华尔兹，一次次的越过天穹。较大的那颗月亮是一个沙漠世界，消散殆尽的原始大气留下了丰富的红橙色氧化铁沙尘。她的舞伴是一颗略小些的冰质星球，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耀着蔚蓝色的光。
如此清澈的月光洒在身上时，能够带来了一丝暖意。抓住了一个短暂的机会，夏洛特得以在门外亲自体验了一番。
弗里茲带领他们来到了一栋独立的会客厅，走过大门，内部的空间豁然开朗起来。石质类罗马式建筑内构，简约又华丽的墙饰，金属吊灯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点缀在上面的发光晶石照亮了室内的每一处角落。
房间中央，长桌的两侧，会谈正式开始了。弗里茲就坐在了访客正对面，与他一同到场的还有记录者和三名王国元老会的代表。其余的人，包括双方的所有卫兵都被拒之门外。
“在这里，没人会打扰我们。诸位，让会谈开始吧。”，弗里兹声明道。
一旁的记录者铺开一叠纸，摆好墨瓶。他接着拿出了一个狭长的木盒，打开盒盖，从丝绒内衬中取出了一支精致的羽毛笔，持在手中，准备就绪。笔杆的羽毛保养得整齐油亮，前端还镶上了金属笔尖，特别是羽毛那罕见的纯天蓝色，令人印象深刻。
元老会代表们一脸惊异地看着那支笔，又正眼看了看持笔的记录者，随后私下面面相觑，嘀咕了好一阵子。夏洛特静静观察着这一幕，没做任何反应。
“当然了，首相阁下。”，坐在三人中间的忒莉斯点头回应道，她接着从单肩包中拿出了一打文件，交给了弗里茲。
“那么，这些麻烦各位先过目一下。”
“没问题，那我们这边也同样…”，弗里茲同时将记录者递过来的纸张交给了大使。
会谈从交换文件开始，不过双方在开始阅览之前，都不约而同地对纸张本身产生了兴趣。从目睹到从空艇中抛下的信件开始，弗里茲便对A4打印纸的材质着了迷，这雪花般的洁白，轻盈的质感，以及尺寸上分毫不差的高度一致性简直就像高阶灵能使的法术一般难以想象。
一定是很昂贵的特供品吧？他不禁这样想，不过正当他抬头想问的时候，却发现忒莉斯大使那副兴奋不以的表情。
“请问，海姆勒首相。”，忒莉斯率先问道，“你们的纸，是用纸浆压制成的吗？”
“啊…没错。”，弗里茲有些不解地回答道，“不过一些需要长期保存的书籍，还会用羊皮纸来写。”
“哦哦，好厉害！”
“原来是这样的呀，古法造纸术…连印刷术也有。”，忒莉斯满怀欣喜地自言自语起来，弗里茲见此，便暂时搁置了自己事外的问题。
这短暂的插曲结束得很快，会谈的进度随之继续。忒莉斯提供的文件包含有相当的信息量，即便弗里茲有着一目十行的功夫，也不得不渐渐将速度放慢下来。
民主社会，单一行政系统，多国家自愿联合，人口过千亿，历史近六千年。人类领袖共和国联盟的简介部分中充满了亦陌生又奇幻的形容，弗里茲没有理由怀疑其真假。他接着跳到了下一部分，这里列出了一些双方希望谈妥的请求事项。
一眼扫过，他没有看见什么令人难堪的请求，少数几个拥有争议的问题，也并非不合情理。交谈因此进行得很十分顺利，希望和别国进行外交，欧罗特斯可以出面陪同。舰队希望租赁土地以供降落，卢克表示他们愿意用黄金来支付。
共和国联盟这个庞然大物的态度是如此温和，几乎必然在隐藏些什么，令人不免开始生疑。
“请问，忒莉斯小姐。共和国联盟不远万里前来到访，究竟有何真实目的？”，弗里兹因此询问道。
“嗯？当然是交朋友了，首相阁下。”
“交朋友？”
“没错！”，忒丽丝笑了起来，“就是交朋友，那个，请稍等一下……”
她歪着头，思考了片刻，随后从包里拿出了三件物品，一个相机，一部个人信息浏览终端…以及一支防身用的手枪。放在了桌面上。
弗里茲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的物件，一时间疑惑不已：“忒莉斯小姐，这些是？”
“这是我的一些随身用品，首相阁下。那，夏洛特？”，忒莉斯转头向她询问道，
“可以麻烦你演示一下吗？”
站在后面，身着实验室大衣的夏洛特向她点头回应。她拿起了相机，四处查看了一番，好让自己先熟悉起来。
“莱卡的产品，”，她饶有兴致地呢喃道，“如此古老的型号，第一次碰到…”
忒莉斯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一点个人爱好啦…”
夏洛特用相机给首相他们拍了几张照，然后使用个人数据的全息投影展示给他们看。能够瞬间记下片刻景象的小盒子，和能在空中作画的一块玻璃，这些东西远远超出了国王一方人们的认知概念，十分新奇。元老会代表们惊呼不可思议，记录着接过相机，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接着也演示了手枪。关闭保险，上膛，照门中出现了十米之外刚从外面搬来的箭靶。
啪，啪，啪！一轮快速射击后，室内回荡起了超电容释能的响声。三颗弹头精准的落在了靶心的红点之中，将其击碎。夏洛特接着熟练地收起枪，卸下弹匣，退膛，打开了保险。
精彩的演示。不过这次，弗里茲反倒是对操作者更为在意。
“夏洛特小姐，”，他问道，“这真的只是一具自动人偶吗？”
“当然，”，夏洛特伸出她的手，让皮肤如同液体般褪去，展示出了精致的陶瓷骨骼。
“自动人偶。和你们使用的没什么不同。”
她望向了静静站在墙壁一侧，刚才进入室内安置箭靶的侍从们。那些侍从大部分的身体部位都被白色和红色的衣物覆盖，面容藏在一层面纱之下，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上能够看见淡薄的木纹和裸露的关节。
“只是，功能要更多一些…”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演示，夏洛特小姐。”，弗里茲没有再追问，他很快回到了会谈上面。
“所以，忒莉斯大使。您想说的是不是，共和国联盟希望和我们进行贸易，出售给我们这样的物品？在下承认，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起码初看来，诸位的提议相当具有吸引力……可惜，我国可能并没有什么能够与贵国交换的商品。”
“我想，首相阁下您只说对了一半。”，忒莉斯解释道，“共和国联盟当然希望能与希灵姆斯建立贸易关系。”
“但最终，我国更希望能帮助你们学会自己生产很多东西。”
“哦？”，弗里茲眼前一亮，“请问，这具体代表什么？”
“大概来说，主要就是会给你们提供一些必要的知识，然后帮你们建造一些需要的设备之类的。总之，就是帮助你们‘现代化’，我们那是这么说的。”
“给予我们这些东西，贵国就不求什么回报吗？”
“当然有啦，”，忒丽丝认真地提醒道，“贵国需要承认与我国的友谊才行。”
“还有其它的吗，殖民之类的呢？”
“具体的没有，不过，可能会有人对移居感兴趣吧。”
“这个共和国联盟，我们需要加入对吧？”
“要是加入的话，我们一定很高兴的。不过这方面并没有明文条例，而且根据以往案例来看，即便拒绝了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弗里茲继续追问道：“我不明白，忒莉斯大使。诸位的国家如此慷慨，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请您告诉我，共和国联盟究竟想要什么？”
“还是那样，首相阁下，就现在而言，只要交朋友就好。”
元老会代表们看着忒莉斯的目光同样略带怀疑，他们私下交流了起来，随后向弗里茲小声说了几句。弗里茲听后，闭目思考起来。他在不经意间瞟向记录者一眼，看见了纸面上一行行工整的字迹。记录者仍默不作声地蘸了下墨水，突然重起了一行，缓缓写下一个词。
弗里茲看到那词后，立即抬起头。
“十分抱歉，诸位，我想欧罗特斯王国暂时无法给予确切答复。”，他接着这样说道。
“完全理解，首先阁下。”，忒莉斯十指交叉，声音柔软的回应了他，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舰队会在此停留大约一年，就让我们先相互熟悉吧。要是有了什么结论，各位随时可以告知我们。”
“当然。”
至此，共和国联盟的事宜暂且告一段落。弗里茲看见双月从大门上的窗口中升起，令人不禁心生倦意。忒莉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卢克那边也早早谈好了舰队的提议。剩下的就只有一位访客了。
夏洛特自始至终没有都没怎么参与对话，除了刚才的演示以外，还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那，夏洛特小姐。”，弗里茲谨慎地低声叫道，
“我在，海姆勒首相。”
“会议合作联邦还有什么想要交谈的吗？”
夏洛特摇摇头：“没有了，联邦此行没有什么外交目的，首相。感谢您给予我们在国土内展开环境调查的许可。”
“这没什么。那，既然如此…“弗里茲面摆摆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诸位，我想再次宣布此次会谈的结束。”
“没有异议，首先阁下，元老会代表们，感谢今晚的陪同。”，卢克接着回应了，并叫上忒莉斯准备起身。
“感谢你们的友善，来自外空间的访客们，下一次的会面预定在后天清晨举行，我想我们到那时可以再……”
“不过，首相，”，此时，夏洛特唐突地打断了他，刚才的对话原来还没有结束，“我这边有一个个人请求。”
全场的人立刻看向了她，包括记录者在内。
“那…，请说，夏洛特小姐。”，诧异的弗里茲接着说道。
“这并非我的请求，提出请求的人特别指出要在会谈结束之后在声明，”，夏洛特平静地解释起来，“这样就不会影响会谈结果。”
“既然如此特殊，为何那位不亲自出面呢？”
“他想要尊重你们的选择。”
“啊，那也不至于……”
夏洛特从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信息浏览终端，放在了桌上。铃声响起，终端的屏幕跟着亮了起来，闪烁出的光束立即在空中交织出一个清晰的人影。
“时间不早了，艾尔瑞斯。”，夏洛特满不在乎地提醒他了一下。
“知道啦，知道啦…夏洛特，谢谢你的引荐。”
通过全息影像到场的艾尔瑞斯对她说。随后，那双辐射着均匀微光的淡蓝色无瞳双眼温和地看向王国的众人。
那双眼睛令弗里茲吃了一惊，三名元老会代表有的僵在了原地，有的瘫坐回到了椅子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人影，嘴里止不住地喃喃起来：
“希灵在上！”
“艾尔瑞斯！”，卢克几乎是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这可不在计划事项之内！”
“一点附加节目而已，霍金副舰长。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
弗里兹扶着桌子坐回到了椅子上，努力平复下了心情，“是…智械吗？”
“没错，首相阁下，我是智械，艾尔瑞斯。看来，你们还没有忘记你们的预言，”
艾尔瑞斯微微一笑，
“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装作无意间看向持笔的学徒，
“不是吗？”
话语之后，弗里兹撇向一旁的记录者；那支羽毛笔在空中悬停了许久，接着再次落在纸上，另起一行，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会议厅外，一位陆战队员正百般无聊地站在围栏旁，与对面的王城守卫面面相觑。忽然，一梭黑影飞快的划过天上的月亮，钻进夜幕，留下一阵高速气流产生的轰鸣。他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刚转身去看个究竟，便听见身后的大门打开了，屋内光线照亮了整个廊道。
弗里茲和卢克从光线中走了出来，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番，表情都有些复杂。随后，正如来时一样，一行人在月色下沿着廊道走向停着穿梭机的庭院。
飞行员安柏正靠在乘员舱舱门的旁边，仰着头悠闲地欣赏风景。作为唯一一个留在了庭院，同时又没戴头盔的访客，他那副相当标准的面孔不出意料的引起了宫中仆人们的围观。路过的人们会因为好奇驻足观望，但又因为陌生的戒备和手上的事务，不会驻足太久。他对这些眼神倒也不是怎么在意。
这时，他看见侍从们忽然进入了状态，弗里茲一众人随之出现在了转角。安柏望向他们，刚好看见卢克打开了通讯器。
“准备好穿梭机，我们要回去了。”，卢克对他说道。
“收到，副舰长。”，安柏立刻行动了起来，“谈话顺利吗？”
“…算是吧，这个之后再说。”
穿梭机前，两方的人们来到了刚开始的位置，只是这次气氛更平淡，周围也没有什么观众。元老会代表们先一步道别了，弗里茲只身留了下来，给三人送行。
“卢克副舰长，忒莉斯大使，夏洛特小姐。”，弗里茲对他们行礼道，“感谢今晚友善的会谈。你们的这些事项，欧罗特斯王国会慎重考虑的。”
“麻烦你们了，首相阁下。”，忒莉斯回应道，“我们明白，这样的接触方式十分唐突，欧罗特斯能够接受，我们十分感谢。”
“很高兴能和你们合作，首先阁下。”，卢克接着说，“希望我们能很快再会。”
弗里茲点了点头：“我想我们会的，阁下。接下来，不管我们哪一方…”，他说着，眼睛看向了夏洛特。
“都会很忙碌的。”
没有再多停留，身着军服的夏洛特跟在忒莉斯后面上了穿梭机，而另一具人偶则因为驻足观赏月亮，落在了最后。她正向往舱门那走去，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袖口。
夏洛特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学徒。他在会客厅待了一阵子，比自己来得还要晚。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夏洛特小姐。”，他今晚第一次开口道，声线很年轻，但听上去十分成熟，“这封信，请交给舰队的指挥官。”
他将信交在夏洛特的手中。信封的材质是如同白雪般的高级浆纸，边缘流着华丽的金叶，封口处盖着一块深红色的火漆，上面印着包含着飞龙与花藤的纹理。夏洛特抬起头来看向了他，眼眸中的神色早已看穿了他不怎么认真的掩饰。
学徒微笑起来，将手指放在自己嘴上，示意夏洛特不要说出去。
穿梭机舱门关闭，很快在发动机的嗡嗡轰鸣声中再次化为星点，腾空而去。地面上，两人仰头了许久，接着，学徒摘下了他的兜帽。
“这可比想象的还要有意思啊，”，他畅然笑起来，对首相说，“你不觉得吗，弗里茲？”
弗里茲从容地转过身，向他叩拜行礼道：“的确如此，陛下。智械与天外来客同时到临，天下局势必将出现剧变。今晚您受累了，明日将举办早朝，请快回去薇罗希尔殿下一同就寝吧。”
年轻的国王听了后满不自在：“现在没有外人，这些繁文琐节就放一放吧，首相，我们的客人们会不适应的。”
“恕在下拒绝，您需要尽早适应这样的对待。”
“随你怎么说吧…”
“不过，这么想来，我可这是有幸啊。”，他接着长叹一口气，“在有生之年遇见这种事情…”
“在这个世界的根彻底烂掉前，终于能做点什么了。”
弗里茲沉默不语，他目送了国王的背影，然后再一次仰望向了透镜般的星河。
星球另一侧，五百公里近地轨道。
旗舰‘戴泽’号舰桥主控室内一片忙碌，舰船与部门间的交流声此起彼伏。克虏伯听见了舱门开合的动静，一转头，看见卢克出现在了那里。
“嘿，可把你等来了。”，他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桌上，随即迎了上去，“会面不是挺顺利吗，怎么看你这么严肃啊。忒莉斯她表现如何？”
“她很专业，舰长，整场会面基本都是忒莉斯在主持。”卢克回应道，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复杂，“艾尔瑞斯出面了，你知道吧？”
“嗯，他来这儿跟我说过了。”
“艾尔瑞斯来过舰桥？”，卢克一脸惊讶，还带着点被激怒的气息，“你怎么能让他登舰呢？”
“怎么，谁规定了不行吗？”
“他可是人工智能，而且和夏洛特不一样，他的来路不明，能力也不明的人工智能。”，他摇摇头，说得振振有词，“这次他执意要跟随，本来就意向可疑。不让他接近舰队，已经是上级的底线了。”
“说得跟真能管得住他一样…所以呢？”
“所以，别再让他们进入戴泽号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责任我们谁都担不了！”
克虏伯听了进去，他看着卢克那副认真的脸，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凉的同情。
“行吧，听你的。”，他接着耸耸肩，一笑带过，“不过，至于不让他们登舰这事……”
他将眼神越过卢克的肩膀，后者随之转过身，发现身着军服的夏洛特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舰桥。
“你稍微说晚了一点。”
卢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甚至都忘记了合上嘴巴。
“夏洛特！？”
“我明白，卢克副舰长，”，夏洛特点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一副全部都听见了，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我会尽快离开您的视线的。”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急忙组织语言，想要为自己辩解，但不管怎么想都没法圆满，于是只好作罢。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妥协的推进了话题，
“这具人偶没有下穿梭机，副舰长。我一直跟在您的后面。”
“我怎么就…”，从机库到这里来的一路上，同事们异样的目光现在终于有了结论。
克虏伯拍了拍卢克的肩膀，请他给自己让个位，随后一脸和蔼地向夏洛特问道：“来这有什么事吗，小夏洛特？”
“与您有关，我受人嘱托，”，夏洛特走上前，将那封信递给了克虏伯，“要将这个交给您过目，指挥官。”
递出信件后，她没再等回应，只是向两人敬了军礼，便淡然离去了，没再引起更多注意。卢克看着她小小的影子，虽然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回过头，克虏伯已经掏出瑞士军刀划开火漆，展开信件读了起来。卢克见他眉头一皱，一脸诧异的摇起头来。
“是海姆勒首相写的吗，什么内容？”
“不是…”，克虏伯将信纸递给了卢克，“看来，我今晚是该出面的。”
卢克接过信纸阅读起来，他随即发现了自己认识这个笔迹；那支天蓝色羽毛笔的笔头很是特别，只要瞟过一眼便不会认错。再加上这华丽的字迹，毫无疑问是出自那位学徒之手。
信中写着：
至外空间舰队的指挥官阁下，
我是奥斯顿，欧罗特斯国王。
如果您看见了这封信，则说明我们间的首次接触是和平且顺利的，且我对会谈的结论表示满意。我希望能与您，以及智械艾尔瑞斯亲自见面，以进一步交谈。时间就在隔日清晨，阁下的舰队到临之际。你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降临，只是这次，尽量避开草坪。
以上
奥斯顿.夏.欧罗特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