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
“恩。”
“呃……还真没听说过，至少在临安没听说过。”
说话的是小满的老熟人，丐帮江南分舵的外使：牛蛙。
“会不会是个外号。”
“应该不会的。”
“这个人不一定是江湖中人。”
“那也没有，别忘了我是丐帮，道道通晓。”
小满蹙眉凝思了一会儿，道：“好吧，十指双绝、琴画相宜，你总知道吧。”
牛蛙顿时来了精神：“临安第一美人水小幕啊，才貌双全！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她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仙女？”小满若有所思，不由喃喃自语道，“天山派可都是仙女啊。”
“什么？”
“哦没什么，临安你很熟是么？”
“废话。”
“那么我想问下，这个十指双绝，来临安多久了？”
……
“满少侠，怎么今日有空，来光临寒寺？”
“空悬师太德高望重，深居简出，作为晚辈，本该时常登门拜访，师太何需多礼。”
空悬微微一笑：“不瞒你说，我还真有好些时日没有下过山了。”
“师太在武林中言若九鼎，威望极高，不下山指点一二，武林中很多事情还真是没了主张。”
“哈哈哈，少侠过奖了过奖了。”
拍足了马屁，小满终于开始问起他想知道的事情来。
“师太可记得上一次下山是在什么时候？”
空悬思索了一会儿，道：“该有三年了吧。”
“什么事可惹得师太移动尊驾，定然很重要。”
“的确，当年魔教北犯天山，贫尼下山去帮那天山派的仙人，可最终还是去晚了一步，她们就这样徒遭了魔教的毒手，不仅未留活口，连天山珍宝也被洗劫一空，哎，阿弥陀佛。”
“此事晚辈也有所耳闻，不想天山派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只能怪魔教残虐无道啊。更为可惜的是，天山派武功一向独树一帜，遭此灭门大劫，只怕已然失传了吧。”
空悬微一沉吟：“虽然当年天山派被魔教屠杀满门，可并非无一人生还。”
小满一惊：“此话怎讲？”
“当日我与众弟子连夜葬好了天山派众人的遗体，天色已晚，决定便在山脚留宿。第二日醒来时，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
“每个人的墓上，都插着一株千年的天山雪莲。”
小满皱眉摇摇头，表示不解。
“天山雪莲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只有派内的人才知道在哪。想十年前贫尼造访天山，仙圣伊美丽赠我雪莲的时候，都是直接包好给我，从不让外人知道雪莲的采摘之所。此人能找得到这么多株，必然是天山教内部的人。”
“师太见到她了么？”小满连忙追问。
“没有，我特意在那等了两天，暗中观察着，再没有人出现过。”
小满沉默着思索了半晌，才问出了这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师太和天山派一向关系甚好，可知天山派中，是否有个叫水烟的姑娘？”
……
江南春夜淡如水，琴音漫漫入梦来。
每日的最后一曲，是《春江花月夜》。一曲弹毕，水小幕怅然起身，湖心亭的灯光昏黄幽暗，与这晚静相衬甚是妥帖。
仿佛是料到今晚有人会来一样，水小幕望着湖水沉思了一会儿，耽搁掉的时间正正好。
“夜好深了，还在弹么？你真是爱琴如痴啊。”
小满像是个隐形人，无端出现，悄无声息。
“这轻功，和天山的比，怎么样？”小满微笑着，语调不温不火。帘幔是敞着的，檀木的瑶琴就置在亭中央。水小幕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依然呆呆地看着湖水。
“建这园子要很多银子吧。三千两？五千两？
“从一家青楼改过来，我看起码得八千两。”小满一面踱步一面道。
“天山冰河玉，一块能卖多少？”
这句话像是刺中了水小幕的神经，她冷冷地回过头，看着小满，小满的眼光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水小幕冷冷道。
小满点点头，抽了把椅子坐下，幽幽笑道：“水姑娘，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三年前，有个村庄被外族入侵，敌人十分凶残，兵临村外。所幸村里的地势还算不错，易守难攻，敌人攻了几次，都无功而反。就在敌人感到绝望准备撤退的时候，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老天赐给了他们一个良机。在村庄的咽喉要道上，突然门洞大开，敌人像潮水一般涌入，杀光了所有村里的人，然而却发现，村子里的所有金银财宝，已经全部被搬走了。没有了钱，没有了人，这座村子，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村。
“前来援助的友军来晚了，看见了满地横尸，满村萧索，心里只恨这帮敌人之可恶。当夜，友军让村里的死者入土为安，第二天一早，满地的坟头上，都插着一株村里的白花，原来这个村里头，还有活人，可那个活人，再也没出现过，谁也不知道她是谁。
“这三年来，世间对这件事只有一个说法：外族凶残，杀人越货，灭门劫宝，人人得而诛之。可是这个故事我总觉得有个破绽，想请水姑娘指点，大敌当前，咽喉要道，本来是防御的重中之重，可为何会突然门洞大开，好像不太合常理吧？”
水小幕突然迸出一阵长笑，声音在湖心泛开。
“这故事好烂。”
小满也随着她笑了笑，蓦地敛容，道：“天山一线天的机关，只有玄武使水烟知道吧，甚至连伊美丽都不知道石关的开闭顺序。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水姑娘？水烟仙子？”
夜，静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现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问题，你能让我想一段日子吗？”水小幕轻飘的声音撕破了这暂时的幽静。
小满顿了顿，点点头：“我在西子客栈，等你来见我。”刚举步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淡淡道：
“银子不用给我了，你要找的人，我找不到。”
转身没入长夜，栖凤园湖心亭，只是背景。
……
……
小满早已不缺银子，天南地北过着很富足的生活。
他也不知道自己缺什么。缺朋友？似乎有一点。自从和那三个伙伴分开，小满在江湖上很难交到一个朋友。
过了七天，水小幕还是没有来找他，他也不想再无休止地耗下去了。既然她没准备给他一个解释，别人家的闲事，又何必多管？
一大清早，牛蛙就来送他。
“以后常来临安，来了就找我，你在这儿就我一个朋友。”
“别套近乎，我们不一定算是朋友。”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丐帮的人？”
小满笑了笑，和牛蛙拥抱了下，轻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要像个君子的样。”
“再说，临安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因为来了，难免还会想起那些不愿想起的隐秘事情。
“一路顺风！”
牛蛙刚出门，就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你你你你……你小子！好啊你瞒着我！”
小满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竟然勾搭上了水小幕！临安第一美人！你居然没告诉我，人家都找你找上门来啦！”
小满顿时欢心一笑，轻咳两声，故作肃容，摆摆手：“闪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谢谢你。”水小幕轻启朱唇。
“谢我？为何？”
“帮我找回了水烟，还没有收我的银子。”
小满笑笑：“其实她一直在你身边啊。”
水小幕笑着摇摇头：“她走丢了，走丢了整整三年，我这三年一直想去找她，可不知道该不该去找，该怎么找。每当想起她，我就茶饭不思，我欠她很多，她不愿回来见我，我也能理解。”
“回来了就好。那我现在该叫你水小幕姑娘，还是水烟仙子？”
水小幕不禁莞尔：“还是叫我小幕吧，水烟她不爱见人。”
“好，那么小幕，你想好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水小幕抿嘴沉思了一会儿，好几次欲言又止，才娓娓道：“水烟不爱江湖，只愿一生抚琴作画。机缘巧合，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知道了临安这座城，从此她就迷上了这座满是琴音丹青的城。可是，她在天山身居高位，身难由己，做一切她想做的，需要很多，要银子，要身份，要手段，否则，她连做一个普通琴师的资格都没有。魔教南来，也许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水烟是个很疯狂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果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斯人已逝，满本不该多言。但麻烦小幕姑娘转告水烟仙子，人生苦短，回头是岸，已经选择了的路，请务必走完。”
水小幕苦笑道：“满少侠，请放心，水烟现在接受了这份幸福。她不会再害人了，也不会再走错路了。”
小满颔首道：“仙子既然已经知错，那么我也不会让别人打扰她的安宁。放心，这件事除了我们，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让满少侠白跑一趟，小幕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找到我，不就是为了把水仙子找回来么？怎么能叫白跑一趟呢。如若真是过意不去，那么日后有机会，去长安找我吧。”
“好，一定去。”
小满对她笑了笑，挥手道别。
“等等。”水小幕喊道。
“怎么了？”
“我们……我们算是朋友么？”
小满想了想：“应该算是吧，可是我又从不把客户当朋友。”
“我都没给你银子。”
“那么，就是了。”
“再见。”
“再见。”
小满径自离开，只留下水小幕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像是在自语着什么：
“水烟啊水烟，你说，我跟他，到底会不会再见呢？”
二月二十一，临安
——侠客秘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