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生意蓬勃发展了近一年。
从京城到长安,再从长安到苏杭,东西南北,无处不在,名声早已在江湖上传开。
小满早已不缺银子,天南地北过着很富足的生活。
他也不知道自己缺什么。缺朋友?似乎有一点。自从和那三个伙伴分开,小满在江湖上很难交到一个朋友。
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平日里所接触的这些人说白了只是他的客户,朋友就该两肋插刀,如果既是朋友又要收费,心里会很别扭。
所以,他尽量和所有人保持很商业的关系,好不容易冒出个老党,算是半个朋友,可一忙活,整一年没再去过京城。
银子归银子,寂寞归寂寞。
……
二月苏杭,草长莺飞,灯红柳绿。
春天的到来是所有江南少女心里的冀盼,挥别漫长的寒冬,又可以褪下棉衣,轻舞罗衫,苏杭女子就像她们脚下生长的土地一样,爱美如痴。
小满是接到一封生意信函而来的,他其实早就想来人间天堂的苏杭走上一遭,只是苦于没有借口。正逢佳季,游玩之余还能挣银子,小满的心情没有不错的道理。
可是那封信函有点奇怪,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寻故。
没有落款。
没有解释。
故?故什么?谁的故?
地址,临安栖凤园。
……
江南美之精髓,半归园林。
初到临安,小满就发现了两件和长安很不相同的地方。
临安满城葱绿,大多是单立的矮屋,十分小巧。而长安大多是气宇恢宏的高楼,仿佛每一座房子都是宫殿。
即便在长安最繁华的城中心,车马也是络绎不绝,马蹄声此起彼伏。而在临安,几乎所有人都在街边缓缓地走着,仿佛在这座城里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着急。
就像栖凤园的门前,除了两只石狮子,再无他物。
暖风熏醉,秀美苏杭。这里的微风把所有人都吹成了同一种模样。
怪不得那么多江南姑娘会被深锁闺中,郁郁寡欢,小满想。
……
栖凤园的门规似乎很严,只容许小满把信函递进去,人却被拒之门外。
按道理说,小满这种工作很受人待见,一般的客户不会让小满一敲门便受到如此的冷遇。
可他也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既然别人有规矩,自己也不应当去破坏。
再说住在这里面的,或许真的是一个足够尊贵的人物。
大约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姑娘声音冷冷地道:“我家主人想问你一句话。”
“姑娘请讲。”
“少侠是第一次来临安么?”
“是的。”小满不假思索,只说真话。
“那么,请进。”
如果我答不是的话,是否就相当于白跑一趟?这里的主人在信函上什么也不问清楚,如此来去随性,这不是将别人随意耍弄么?更何况,还是他这等在业内小有名气的人物。
小满心里,顿时对这家主人没了好感。
……
小满进去了才知道,大门外的半个时辰只是开始,坐到厅堂里,又是新的一轮漫长等待。
喝了四杯茶,上了两趟厕所,主人还没有丝毫来见的意思,小满实在忍不住了。
“这位姑娘,你家主人若有要事,我大可改天再开。”
“主人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事情,只能说少侠来的不是时候。”
“那请问,她还要多久才能完事。”
“不知道,事情一多,怕是要到下午了。”
要不是看在这栖凤园里全是弱女子的份上,小满一定立马拍拍屁股走人,头也不回,也罢,好男不和女斗。
……
突然,内里传出一阵琴声。
小满略通音律。
他转头问道:“这是你家主人的琴声么?”
姑娘点点头,甚至不敢出声。
“实乃佳音。”
琴声猝然断了,二人俱是一惊。
“满少侠,请进。”
那声音就像是水做的,风不起,永无波。
……
花园里的湖心亭,竟裹了层紫色的帘幔。
从柔软的帘幔里,飘出微微的粉香,满园飞散。
“打扰姑娘抚琴了。”小满尽量让自己很有礼貌。
“请坐。”
声音虽然平缓,可隐有中气。这是个会武功的女人,而且武功不低。
“少侠真的是第一次来临安么?”
“是的。”小满此时真的很想问为什么她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
“那么。”帘幔被轻轻挑开,“谈一谈价钱吧。”
那张脸,除了倾国倾城,再找不出其他言语形容。
……
聊了两句才知道,栖凤园里所有的画,都是出自这位主人之手。
光是一条短短的前廊,便有十六幅画,花、鸟、人、山、水,主题各异,每一幅都堪称绝笔。
“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呢。”
“水小幕。”
“找的是谁呢?”
“叫她水烟便好。”
“敢问和姑娘是什么关系?”
“至亲。”
“有多亲呢?”
水小幕撇过头,眯着眼望着清澈如镜的湖水,凝思了一会儿,才道:
“亲到就好像一个人一般,该有多亲呢?”
……
其实水小幕还有一个名满临安的美称:
十指双绝,琴画相宜。
栖凤园水姑娘的琴音和丹青,就像飘雪剑欧阳飘一样,是个神话般的存在。
小满离开栖凤园,顿时感觉到一阵轻松。
这个女人所散发的气场,竟是如此强大。仅仅是因为待客傲慢,还是弹得一手好琴,绘得一手妙笔丹青?
小满临走时瞥见了她走路的姿势。
尽管一再掩饰,可绝顶轻功的底子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天山的身法。
……
水小幕每隔一天便会去西湖边弹上一曲。
听曲的人群总会将她和琴围得水泄不通,小满去晚了,只能站在外围,完全见不到弹琴的人。
等到最后一个转音尘埃落定,所有人才像被拉回了现实中,意犹未尽,缓缓散去。
“我来吧。”小满见水小幕独自收拾着大大的瑶琴,很是麻烦,于是上前搭把手。
“为什么不叫上几个下人陪你来?”
“我一弹便是一天,何必连累她们。”
“这怎么叫连累,听你抚琴分明是种享受啊。”
“若是日日听,好曲也会听厌了。”
两人说话间已将瑶琴收拾好,小满帮她拎着,往栖凤园走。
“有事为什么不去家里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怕到栖凤园见你,又得像昨天一样等上两个时辰啊。”
水小幕微笑了一下,印象里,这是小满两天来头一次看见她笑。
“水姑娘是来自天山么?”
水小幕脚步顿了顿。
“对了,我来的时候忘了和姑娘说明白,我从小便混迹江湖,只和江湖中人联系颇多,找人凭的是关系脸熟,若要找的不是习武之人,只怕极是困难。”
水小幕一把从小满手里夺过瑶琴,冷冷道:
“水烟最恨的,便是这帮江湖中人。”
说完趋步便走,似乎生起了小满的气。
小满神色恍惚,站在原地。
那一夺,分明就是天山的玲珑绣花手。
……
小满在临安一住就是半个月,可是再也没有去过栖凤园,也没再联系过水小幕。
只是每当水小幕在西湖边弹琴的时候,他都会藏在人群的中央,既能看到她,又不容易被她发现。
等到曲欲终时,再悄悄离开。
这是一种入迷么?
那抚琴的手法,尽管动作迟缓了不少,可还是看得见天山冰河指法的影子。
如果她真是天山的弟子,为何选择千里迢迢落脚临安?
如果她真是天山的弟子,她又是如何逃过魔教的追杀?
天山的故事,江湖当年传闻甚广。
……
四年前,魔教扩野,北征天山。
天山派仙圣伊美丽修书四封,分别给丐帮、北长安、南长安、峨眉。信中只有一个主题:
求援!
丐帮帮主西十一看了看信,揉成了一团废纸。
北长安帮主刀红尘回了八个字:实难脱身,贤妹恕罪。
南长安苏晚秋见北长安不出手,不敢妄动,于是也没去天山。
只有和天山派交情最好的峨眉掌门空悬师太回了一长句话:
空悬深知唇亡齿寒,只是路途迢迢,望贤妹先奋自御敌,峨眉即日启程。
然后,大约耽搁了半个月,空悬悠哉地带着弟子出发了。
到了天山脚下,只见一片尸骨,极是惨烈。
伊美丽的后心,是一道弯如新月的刀痕,西域刀王的月牙刀。
从此江湖,再无天山派。
一段西北仙人的传说,被打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