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对小陌来讲，仿佛一晃就过去了。可对于苏三来说，就好像过了十个月般。
小陌交出了最后的三两银子，身上除了一包裹的衣服，再无他物。
“掌柜，我想问下再往西是什么地方？”小陌照旧问着这个问题。
九天来，他得到的每一个答案都和第一天的一模一样，就是：“再往西就是蛮荒了。”苏三耳朵都几乎听出了茧，她实在不相信这片大漠里的客栈老板能答出什么有新意的答案来。可小陌每一次都在她不耐烦的神情中坚持问出这个问题。
掌柜微微颔首，打量了两人一眼，冷冷道：“往西，找死么？”
这张不同于中原人的脸上，冷冷的一瞥登时触动了苏三的心弦。
这分明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惊鸿一瞥里的不屑一顾，不是自大，而是自信。
小陌却还是一副愣愣的表情，仿佛这句话不是对着她说的一般。
……
魔教前舵总使。
西域刀王，维戈斯。
关于维戈斯的刀法，只知道中土见过的人都死了，连传说也没有。至于相貌，更加是一个谜。似乎这一切都在说明一件事，苏三和小陌，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家客栈的。
苏三那句：“要是被魔教的人撞上。”竟很不幸地成为了现实。
“中原的卑贱之徒，几时才能杀尽。”维戈斯仰天一叹，转而低头沉吟，像是在做最后的祷告。在魔教教徒的文化里，杀人是一种仪式，需要足够神圣的态度去对待。
小陌转过头，向苏三抛去一个抱歉的表情，毕竟是自己连累了她。
苏三心里却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么淡定，是不怕死么？”
小陌不是不怕，是不知道怎样去彰显自己的害怕。
……
仪式完毕，维戈斯的月牙刀缓缓出鞘。
苏三也认真地摆好架势，似乎想象征性地抵抗一下。
客栈里其实不止三个人，即使武功高如维戈斯，也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
因为那个人实在太过安静，一袭白衣，遮住了脸遮住了身体，轻飘飘地存在着。
直到维戈斯出刀的时候，他才出手。
他是飘着出去的，只一着便化解了维戈斯不容置疑的刀势。
……
过了好一会儿，小陌这才缓过了神来，调整好呼吸，看着那个白衣人。
白衣胜雪，肤若凝脂，一张脸无比地灿美，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来自喉咙上凸出的那一个半圆。
竟是个如此羡煞红颜的男人。
“谁？”维戈斯的语气中，那浑然天成的自信已有了微微的松动。
“洛阳，温云。”
还有一个名字：
盗圣。
……
小陌相信了苏三的话，她亲眼见到她的师父打跑了一个魔教的绝顶高手。
更为难得的是，她成为了一个从西域刀王手中生还的人。
“十天到了，你想好了吗？”天下第一偷的声音如水般平柔。
原来这些日子，他都在安静地跟着她俩，跟得死死的，最后时刻，却如邂逅般降落人间，一出现就是结尾。
小陌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没什么选择余地的感觉，可她真的没得选。
“我从没偷过东西，我只想学武功，好吗？”
“我教你一天武功，就必须教你一天花手，这是我的门规。”看得出来，盗圣并不喜欢别人说出“偷”这个字。
“好吧。”小陌学着那些名门正派拜师的模样，大方地做了个揖，脆声道：“师父！”
温云转身离去，不发一言。
苏三走过来，笑着挽过她的手，道：“师妹不用这么多礼啦，我们门派没这么多规矩的。”
小陌突然道：“师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随便问。”
“那天你为什么在客栈和我打招呼？我们那时明明是陌生人的啊。”
苏三调皮地笑了笑：“我经常会在一些山野客栈故意进错一间房间，然后偷偷看那些人的反应，有的人会很害怕，认为一定是小偷，立刻开始翻自己的东西看少了没有。有的人会认为是山贼的前哨，马上慌张跑路。总之，没有一个人是像你那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睡觉。”
温善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运气总不会太差。
小陌从没有想过，原来性格也是一种天赋。
……
阿七曾说，小陌是她见过的最不爱打扮最不爱臭美的女孩儿，实在很浪费。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打扮起来，小陌一定也是个美人。
很多爱美如痴的女人生前对自己的容貌百般挑剔，对各种妆术研究得极为透彻，一张脸翻来覆去地折腾，巴不得某一天能有幸得到永不衰老的秘药。
可有时候人要赴死，就是一会儿的事情，要留恋的事情太多，容貌只是烟云。死了尽是一堆白骨，生前的那些雕琢更像是笑话。
小陌是一个很理性的女人，上面的这些都是她的真实想法。
纵使理性能让世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分成合理与不合理，可在渺无人烟的大漠，总会碰到一两次例外。
女人的美貌，有时是真的能救命的。
“我还想知道，师父为什么有兴趣跟着我们十天？武功高的人不是一般都很忙的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猜他是很想收你为徒吧。”
“啊？师姐你别骗我了，我哪有那么让他看得上眼。”
苏三格格一笑：“哈哈，因为我师父的徒弟，没有一个不是漂亮姑娘！”
这话不知是在夸小陌，还是在夸自己。
小陌脸微微一红，思忖：“我哪有那么漂亮。”
……
“师妹，轮到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了。”
“嗯，你问。”
“你既然是习武之人，诚心拜师，怎么连把兵器都没有。名门正派的武功不是都要用兵器的吗？”
“我本来是有的，一把很不错的细剑。”
“然后呢？”
“送给别人了。”
“哇，他是你什么人？”
“呃……朋友。”
“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就是朋友，没什么一般不一般的。”
“肯定是个男的！”
“是男的也可以是朋友啊！”
“你脸红了……”
听到这里，背对着两个姑娘的盗圣，小指头突然勾了一勾。
“其实我有点后悔了，我那把剑很值钱的，我就不至于这么穷了。”
“没事，等你精通了本门的花手功夫，让它物归原主。”
小陌顿了顿脚步，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
“嗯，有道理，就这么定了。”
原来这就是侠盗，就算是回忆，想偷也能偷回来。
大漠孤烟，一望无垠。
三人转身向东，背对着落日的余晖。
正月初十，大漠，黄昏
——侠客秘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