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是踏着腊月的风雪赶回长安的。
他的工作是找人,顺便还救人,这个免费。
五年时光,小满看透了江湖里很多种的杀伐,原因或光明磊落、或下三滥,或是根本无法选择。
看透了,反而选择不理会。
侠客,不一定非得是美善的保卫者。
冷静抉择,一样侠之大者。
……
苍茫中原,曾在小满心中落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记。
半年前,闷热的五月,冰冷的雨夜,小满在丘陵山道上不幸遇到了魔教的杀手。
小满一直是做着与世无争的生意,他不清楚几时触怒了觊觎天下的魔教,以至于派出西域“杀手之王”、九宫之首的凌光来追杀他。
光明正大地打,小满或许不会输。可雨夜山道的这一波偷袭,他却差点送了命。
是一道白影救了他,很快,快到来不及看清,便飘了个来回。
凌光一击失手,以小满的武功,在有警惕的情况下,已无胜算。
白影,隐入雨夜,再未出现。
以至于,小满到如今仍然是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被杀,更不知为何被救,救者何人。
……
小满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来中原,再也没有选择连夜赶路。
其实这次并不是来,仅仅只是经过。从偏远的西南赶去长安,刚刚与异域的苗族人打完了交道,就收到了一封信,是遍布天下的丐帮经手到他的。
看了信,可把小满惊得不轻。
寻,刀无名。
北长安,冷冷。
五年了,这家伙依然还没有回长安么?即使出了那么大的事。
怎么回事?
……
中原水土不丰,耕作极贫。时值年关,为了囤粮等春,过冬的菜市反而热闹非凡。
小满路过镇上的菜市时,恰逢黄昏,正是散市的时间,尤其繁忙。突来的一阵小雪倒像是催促着人们速速回家。
小满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心里盘算着又要在何处过夜。屈指一算,这里离长安还有着两日的脚程。
“老板,附近有打更的住处吗?”
年纪不大的菜市贩子抬起头,对他咧嘴一笑,道:“兄弟你走过了,得往回走。”
“回?”小满皱眉回头看了看,“我急着赶路,前面一家店都没有了吗?”
“前面就是山路了,有一家店,要是房满了,难不成你露宿在山上不成,兄弟,我是为你好。”
小满对热心肠的小贩抛去一笑,想起半年前的那一幕,立刻回头。
“兄弟。”小贩叫住了他,“你可否等我半刻钟,我家里也在这山上,若不嫌弃,店满了就住我家吧。”
“这个,不大方便吧。”
“没啥不方便的。就我和我内子两个人住。那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好吧,那么,多谢了。”心里并不很情愿的小满,其实也并不忍心驳了这朴实农贩的好意。毕竟已将将入夜。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萍水相逢,也算有缘。”
“就叫我小满吧。”反正对方不是江湖中人,倒也不怕暴露了身份。
“我叫傻黑,这儿附近的农夫,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小满想了想说。
“那一定有很多银子把,这家店据说很不干净,兄弟你晚上可得小心内贼。”
“哦,多谢。”
两个人走到半山腰时,雪越下越大。
“兄弟,估计不能上去了。”傻黑皱眉道。
“为何?”
“一下大雪,陡峭的山道就会结冰,走不了,去年冬天摔死了好几个人,都是连夜着急赶路的。”
“哦,没关系,我会小心的。”以小满的轻功,结冰的山道也的确困不住他。
“那可不行。”傻黑竟然撑开手臂拦在了小满身前,“那些人也以为这不算什么,可丢了性命就后悔莫及了。”
小满有点哭笑不得,毕竟这农夫是好心,自己又何必动强。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住我家吧。前面那个岔口往右,就到了。”
如果这是个见财起意的山贼,那他可真够倒霉的。小满顿时心想。
……
傻黑没有说谎,大雪中,山道上的银松已经开始结起了冰锥。中原的寒意如此之浓,刚从苗疆赶回的小满顿时觉得有点冷到骨髓。
“兄弟,你是要去长安吧?”
“你怎么知道?”
“每一个匆忙赶路的都说自己要去长安,这一个是去长安,下一个又是,再下一个不用问一定又是去长安,好像长安是玉皇大帝的宫殿,银子流遍地,美色享不尽,其实,长安哪有那么好?我老婆就是从长安来的,一会儿你可以问问她。”
这话可让小满惊讶不已,这一个寻常的山野农夫,竟然能讨到高傲的长安女人做老婆,实在是很怪异的事情。
“到了,那就是我家了。”傻黑掸了掸身上的雪,指着山间的一座木屋,道。在这荒山处,这一幢木屋算是做工最讲究的建筑了。
“我老婆特别爱干净,可别带雪进门,兄弟。”说完,又帮小满身上掸了掸雪。
小满顿时笑道:“看来她确实是个长安女人。”
……
傻黑轻轻推开门,对小满道:“兄弟你在外头等等。”说完径自走进屋去。
小满在外头环望着房间,虽然简朴,却很干净精致,不像是寻常农夫人家,看来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很讲究的人,有着不同于乡下人的见识与气质。
“要死啊!又带人回来住!”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意压得很低,却还是有遮不住的怨忿气,“上次差点被那个家伙偷走我的镯子,你个呆子好了伤疤忘了痛啊!”
“哎呀,夫人,这个人看着可比那人老实多了。再说,是我领他上来的,现下雪突然大了,总不能看着他摔死吧。”
“不行!赶他走,爱死不死,我可不跟你似的,做不了这烂好人。”
“夫人,这,可他都进屋了,你就将就一晚上吧。”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急:“我说你可真不长心眼啊!上次只是个贼,好歹能应付,要是来了个带刀的强盗怎么办,我俩连命都要没……”
“要是连南长安的副当家也会怕个山野强盗,那这强盗可太有排场了,你看我够格么?”小满从外头探了个头进来,脸上挂着狡黠却不险恶的笑。
……
腊月二十二,下弦月,无云正明。
傻黑见妻子碰了个老朋友,也很高兴,生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开了灌酒,甜酒,正合小满的意。
吃完饭收拾好,阿七叫傻黑先去睡,自己要和老朋友多聊一会儿,傻黑很听话。
为了不打扰傻黑,或是有些事情根本不想让他听到,阿七带着小满来到后院的屋檐下,端了两条简易的木椅,烧些火炭,披着棉袄在屋外坐着。
雪花飞飞,却没有什么风,因此并不算十分寒冷。两个人借着月光和火光,才能依稀看清楚对方的脸。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阿七抽了条炭,淡淡道。
“你变沧桑了。”小满道。
沧桑。小满也不知道为何脱口就说出这词来。看到阿七这张从少女变成少妇的容颜,他突然才意识到,时光已悄悄将他们分隔了四年多。
原来,他们早已不年轻了。
只是江湖的刀光剑影,埋葬了岁月的痕迹。
……
“过得怎么样?”小满问。
阿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埋下头淡淡一笑,道:“傻黑不知道我会武功,他以为南长安是一个地名,我说我从南长安来,他以为就仅仅是长安之南,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没有了身份,我反而过得很自在。”
“看来他的确人如其名。”小满笑道。
阿七操起拳头捶了下小满的胸:“好歹是我丈夫,满少侠你嘴下留情。
“你们就靠着这片菜地过活吗?”
“还卖些家禽,他去耕田的时候,我在家养。”
“家禽很脏的。”
“我知道,所以我有办法让它们远离我的房门。”
小满忽地一笑,道:“你四年没用过武功了吗?”
“准确来说没那么长,不过至少三年了。”
“不会忘了吧。”
“不确定。”阿七摇摇头,“你是想怎样?”
小满站起来,指着裹满银装的山上,道:“想不想去山上试试?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