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棺材进出,启拆了木板墙,在堂屋用两根长凳、四块大方,搭了一个简易大床,用白布盖着邹氏。
启手持白杖,头戴白缎,胸有白花,右臂套黑孝,跪于内亲几家门前,特去报丧,也是去请自家人来商议邹氏后事。
晚上八点左右,内亲基本到齐,围坐于院内,灵前淑娴带着小虎在烧纸钱,阿龙在旁边的躺椅上已经进入梦乡。
“启子,这灵堂的布置,法事这些,就全部交给道一叔吧!他了解家里情况,什么事都可以帮忙安排和照顾。”
“嗯!杰哥,这些都交给他老人家,都听他安排。”
“那明天一早我去请,先把入棺时间定下,再请他推入土良辰。”
“杰弟,这些事都麻烦你了,我们三姐弟,都没经历过。我看要不这管事就交给你了。”
管事者,统筹也。犹如三军之统帅,群龙之元首,需有经验,有资历,有德望,否则退之。
“大姐,这使不得,千喜叔在,他最合适,我给他打杂,就可以了。”
“那就劳烦大兄弟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道。”
“这些都还早,现在得赶紧组织做寿衣、寿鞋,入棺之前要先洗澡、更衣。”
“赵嫂子,要不你和秀帮一下忙。”
“好的,大姐。要不你们先看看平日叔娘的衣服,要是有她特别喜欢的,现在也还新,就不用做了,就随老人家愿,穿得欢欢喜喜的走。”
“外衣倒是有一件,前年买,她特别喜欢,一直放着没穿,可能也是等今天吧!”
“那你叫淑娴明早拿过来,我们再给做一条裤子和一双鞋子,搭配的漂漂亮亮给她换上。”
“好的。”
“贤弟,叔娘阴宅也得打算了,闻后寨余梦生,通晓风水,可请此人,瞧上一棺地。”
“茗哥,不知人家愿不愿意?”
“现在这年代,早就是见钱眼开的,没原先那些讲究,花钱请就是了。”
“对对对,计划已逝,市场欲出,唯钱也。”
“嗯!我明天带上生卒年月去请,先推个大概,如果他来,再带他上山落盘请地。”
“这几天的饭菜就由蔡花和魅子准备吧!魁哥去上山采些青草。”
“那今天就到这吧!今晚就豹哥和茗哥守夜,明天我和亮子。”
杰安排好后,大家就回家睡觉了,等待明天的忙碌。第二天一早,启和杰就去了道一叔家,将邹氏生卒年月递上,请他老人家斟酌入棺日子。
“我们地方都是亡后三天、五天或者七天,这个可以随便一点,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就三天吧。入土时间嘛,你放着我推一下。”
“哪些叫特别呢?”
“比如亡者家属在外,需要多天才能回来,就可以多放几天。”
“那我们就三天吧!明天请你老人家过去一下。”
“可以,开吊和入土时间我今天推了,明天一起带过去。”
“道一叔,这法事也由你们一起做了,你看多少钱?怎么安排好?”
“我们是自家,办事都一个样,都是拿一百三。入土时间定了,法事五天七天都可以,时间紧可以安排紧凑一点。”
“灵堂也是您老去安置,需要什么你给我们开一个单子,我们回去准备。”
“好的,你等一下。”
单子如下:
1、白纸(白事用)十刀;
2、黄纸三刀;
3、绿纸三刀;
4、香油十斤;
5、灯碗三十个;
6、白蜡五包;
7、笔墨一套;
8、香十包;
9、青竹三根;
“这些你们去买,桌椅板凳用的时候,再到各家去借吧!”
“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几点过来接您?”
“晚上八点半来,十一点开始,十二点准时盖棺,赶快回去准备寿衣吧!”
赶了一夜,寿衣已全部做好,都是按那件两块的外衣配做,内衣是一件白色衬衣,外套以红为底色,配有紫色牡丹、飞舞金蝶,一条黑色长裤,白袜黑布鞋。晚上十点,赵娘和大姐已经将邹氏洗梳完毕,穿好衣服,双手合十放于肚前,安然的躺在灵床上。
“起,老嫂子辛苦一世,今得升极乐。”
豹、茗、杰、大牛四人,将邹氏从灵床提起,等待下一个环节。
“走,阎王小鬼别挡道,归一棺椁,入阴宅邸。”
四人举起,放于木棺。
“落,阴间亲朋来相认,地府还是一家人。”
四人将邹氏安稳放下,退离木棺。
“望,人事已了,儿女子孙瞻仰遗容。”
三姐弟趴于棺椁,大姐小妹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启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母亲的脸。
“盖,逝者安息,生者长乐,我嫂人事盖棺定论。”
三人随着缓缓合上棺盖,慢慢移动,直到全部合上。时间正好晚上十二点,院里响起鞭炮声,入睡的两兄弟,突然嚎啕大哭,淑娴赶忙进屋去诓,半小时后,两人又才入睡。
“好了,把嫂子生前的东西收拾一下,拿到出门右转五里烧了。完了都去睡吧,明天开始布置灵堂,通知亲属,农历二月二十开吊,二十一上山入土,守灵七天,法事五天。”
杰和茗结伴送道一回家,两人回家途中谈到。
“启子,这几年也是难啊!叔走了,姐当年出嫁,小妹隔年又和人跑了,服丧三年满才娶淑娴进门,这几年日子刚刚好一点,准备盖房起屋,叔娘又走了。”
“悲哉,悲哉。贤弟,半生多事,而后必多福。”
“咱们这几堂兄弟,属启子最诚恳,希望好人好报吧!”
“杰弟近来宽裕,何不成人之美,资助资助贤弟,了却叔娘遗愿。”
“事情过了,我和他说说吧!只要他盖房起屋,我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哥哥我啊!悲也,钱无半分,身无一力,恐怕爱莫能助。”
“怎么会呢?虽然兄长不是正式工作,但也是教书先生,这往后小虎、阿龙、响子哪个不指望你啊。”
“非也,世道已变,唯钱财、权利是从,何人习祖宗传统,读圣贤典籍。”
“哥哥不要灰心,世道在变,是非不能变吧!读书明理长识不变。翔子和小虎今年都读书,兄长不嫌弃的话,叔娘事过了,就让他们放学后,去你那里再补习一下,怎么样?”
“甚好,甚好。读书识字,吾之长,明理辨是非书中之意,为人处世需家教。”
两人说了一路,到家门时,还意犹未尽,但是明天丧事才开始,也是最忙的时候,现在已经两点,也必须要睡了。
早上十点,道一带着两儿一孙(大儿李天文,小儿李天武,孙子李奉贤),开始布置灵堂。棺椁正前方,一堵白纸墙,墙上大小数十朵白、黄花,内嵌三门,中间为大门,棺椁置于内,门前桌上放祀品,桌下放一锅,用于烧纸钱,守灵期间香火纸钱不能断,门正上方放有青草,两边为侧门,用于来往进出的人。
大门两边绿色挽联:
上联,慈恩难报,音容告诫如地久;
下联,福泽永享,言行教悔似天长。
横批,慈母永驻
两道小门的左右两边黄色挽联:
上联,思母阴阳两相隔;
下联,念亲人鬼各不识。
“启子,灵堂布置完毕了,下午六点可以点香烧纸亮灯,八点将公鸡栓于棺材尾部,晚上十点开始做法事。通知儿女媳妇女婿,穿戴孝衣,手持白杖,脚穿草鞋,年纪大的最好带上跪垫。”
晚上十点,鼓响镲鸣声声木鱼,道一唱起《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天文穿着道袍,肩扛经幡,身后是启,手捧灵位,其后是大姐夫邹顺学,妹夫三胖,李媚,淑娴,李珍,再后是本家堂兄弟。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众人跟随天文,在伴唱节奏下绕棺前行,突然天文道:“跪天,喊母”。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云覆黄老,是名三宝君,还将上天炁,以制九天魂,救苦诸妙神,善见救苦时,天上混无分,天炁归一身,皆成自然人,自然有别体。”
……
“尔时,飞天神王,及诸天仙众,说是诵毕,稽首天尊,奉辞而退。”
“经文完毕,三叩头,一叩天,二叩地,三叩母。”
众人起身,伴唱停止,天文烧纸三张,用经幡棍戳破棺下头瓦。
“今晚就念完了,明晚十一点你们在来。白天就由天文来念《度人经》,只要一个人来烧纸护灯,记住棺材下的长明灯,一定不能熄。大家回去休息吧,留两个人守夜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李翱带着李霸,骑车去赶亲朋,送达二十出白、二十一上山入土的消息,希望亲朋前来吊丧、送别。李茗、李杰和大牛则在沟里请人二十一来抬棺上山。李千喜安排厨房人手、各天菜品和用度开支。
晚上十一时,道一的《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随着鼓点开始伴唱。
“尔时,太上道君,与诸圣众,在八骞林下,七宝台中,罗列威仪,敷陈道要,怡神默坐,于玉京山,放七宝光明,照福堂地狱,见福堂之内,男女善人,快乐无为,逍遥自在。”
“跪东方,三叩首。”
“复见诸地狱之中,饿鬼穷魂,以日继夜,受种种苦恼,悉无人形,五体坏烂,饥餐猛火,渴饮熔铜,足履刀山,身负铁杖,遍体流血,悲号彻天。”
“跪西方,三叩首。”
……
“吾当随愿,保佑其人,使宿世冤仇,乘福超度,幽魂苦爽,各获超升,真人广信,欢喜再拜,尔见缕胜因,而作颂曰:
伟哉大道君,
常普无量功,
舟楫生死海,
济度超罗酆,
罪对不复遇,
福报与冥通,
用神安可测,
赞之焉能穷。
是时,广信真人,与诸圣众,闻法将毕,各各稽首皈依,信受奉行。”
“跪母,三叩首。”说完天文又用幡棍戳破棺下二瓦。
道一脖子已经沙哑,念经过程中不时停顿、咳嗽、喝水。
“启子,明天就由天文来念,天武扛幡,我来打鼓。”
“随便,怎么安排都行。”
“那明天白天还一样,晚上十二点念最后一场,跑五方。”
“好的,道一叔吃了再回。”
十九十点,法事开始,白天主要念《玉皇经》,由天武和奉贤叔侄念。下午三点猪已杀好,厨房准备明日出白八大碗,红烧肉、宫保鸡丁、排骨炖萝卜、小炒肉、三亩地、蒸小米、炸洋芋皮、酸菜烩京豆。
晚上十一点,红果树下摆下五张桌子,四方方桌,中间圆桌,每张桌下四盏碗灯,桌上一盏。十一点半,天武扛着经幡,启捧着灵位,之后众人,敲敲打打一路来到红果树下,天文在伴奏中唱起《元始天尊说升天得道真经》。
“尔时,元始天尊在大罗天上,玉京山中,为诸天仙众,说此生天得道真经。告诸仙曰,吾今为汝,略启身心,明宣道要,十方得道神仙,皆从此经修行,而通微奥。”
众人跟着天武,随着鼓点,开始跑五方,只见时快时慢,时而交叉,时而一字长蛇,时而顺行时而逆流,一会儿跪一会儿行。
“善男子、善女人,依凭斋戒,作是津梁。一切有为,显诸真路,体此法相,乃可受持,能屏众缘,永除染著,外相不入,内相不出,于正念中,乃得五脏清凉,六腑调泰。三百六十骨节之间,有诸滞碍,十恶之业,百八十烦恼之业,众苦罪源,悉皆除荡,即引太和真炁,注润身田,五脏六腑,心目内观,真炁所有,清净光明,虚白朗耀,杳杳冥冥,内外无事,昏昏默默,正达无为。
古今常存,总持静念,从兹解悟,道力资扶,法药相助,乃节饮食,驱遣鬼尸,安寂六根,静照八识,空其五蕴。证妙三元,得道成真,自然升度。
尔时,诸天仙众,上白天尊言,自从无始以来,至于今日,未闻如是,大乘经典,我等缘兹幸会,广及一切,道果圆明,而说偈曰:
杳杳冥冥清静道,昏昏默默太虚空。体性湛然无所住,色心都寂一真宗。”
“跪,三叩首,亡母安息,得升上界。”
礼毕,天武用幡棍戳破圆桌下三瓦。唱罢,众人大汗淋漓,时间已过一点。
“启子,经已经念完,明天出白祭天,念祭文,后天上山入土,晚上十二点喊完魂,也就结束了。今晚都也累了,赶快回去休息,明天下午二点开始接吊丧客。”
二十中午饭后,院外十米,安放下跪垫,准备鞭炮,接吊丧客正式开始。首先进门的是女儿家,花草有狮马鹿象,有担夫抬轿,有毛毯床单,有花圈挽联(去岁慈言尚在耳?,今春于请再无音。严父早逝恩未报,?慈母别世恨终天),总共二十余件,来者三十余人。李媚、李珍一路哭喊,快到李沟时,唢呐奏起,接近家门鞭炮齐鸣。启带着妻儿,跪地迎接,顺学三胖拉起后,迎接鞭炮点响。来客抬着祭品直奔灵堂,三叩九拜,孝子入堂哭棺。之后是外家,再者内亲,接完吊丧客,正好三点半。
红果树旁早已竖起高杆,吊起十米五色丧幡,杆前放一桌,桌上各家祭品,启等二十余人,跪于杆前。
“一叩上天,二叩厚土,三叩逝母,念祭母文。”
呜呼!吾母邹氏,不慎摔倒,伤其颅内,送医不治,于农历二月初十卒于家中,寿享六十有七。
慈母生于一九二六年正月初八,家有四兄妹,大哥已逝,寿年六十七,现年二哥六十九,三哥六十八,均未婚,吾母小四,自幼习三从四德,缠有小脚,乖巧听话,年芳十八,配予吾父,生有一男三女,大女李媚,出嫁邹庄,儿女李珍,十岁夭亡,三子李启,二十迎娶龙氏,四女李芹,出走杜鹃岭。
慈母生来命苦,早年失女,中年亡夫,一人操办儿女婚事,劳累成疾,五十不能走,六十不能食。
慈母天性善良,终身不辱人、不欺人、不惹事,德望相配,世人恭维。姑娘在家,听母言,从父令,成家为母,尊长侍婆,无半句不敬。常教儿女,以德报怨,以理服人,不诳语,诚实做人,不求有功于世,但求无罪于人。
慈母伴儿,三十二载,偶有打骂,时有置气,但母子情分深厚,从未气过午。犹记儿十岁时,生病数月,本已亡归天国,沟里众人劝说,奈何吾母坚持救养,后遇郎中,得一良药,病去复康,终有今日,实属母志。然母遇不测,儿无能为力,实属不孝,还请母降罪,责罚逆子。
慈母在世时,常教导:夫妻同心,二孙教育,读书是大,不求人上为官,但求明理知礼,钱财外物,不可强求。母之志,儿谨记于心;母之命,儿不敢不从。愿母安息,不孝子启儿拜叩,尚飧。
出白完后,白事宴席开始,十几张桌,一桌八人,连吃四轮,人事往来一百二十余号,礼金总计六百七十三块,人亲多数五块。宴席中荤菜不换,素菜随添,米饭管饱。晚上六点,菜尽客回,只剩二十几个帮忙的自家,这会儿正在打扫卫生,院落里,启正在与道一叔交谈。
“道一叔,这是之前说好的法事钱,一共一百三。”
“不慌,你先用,事情过了再说。”
“叔,都有的,你拿着。”
“启子,我们是自家人,有困难就要相互帮助,你现在哪里都要用钱,你就留着。”
“叔,母亲安葬的钱我们倒是有,也没有跟人借,只是存了盖房的钱用了大半。”
“死者为大,安葬了再说盖房的事。”
“那您老先接着,我要用的时候再去你那找。”
“好吧!收拾完,安排妥当赶紧休息一下,明天上山也累。”
另一边千喜和杰正在安排明天抬棺的事。
“大家记住了,明天八点起棺,十二点要下葬,四个小时十里地,计划下五次雨(休息),搭四处桥。”
桥者,人也。古亦有之,棺椁出门,需过人桥,即孝子伏地,头脚相接,棺过于上,多搭于积水路,以表送母之情。
“大部分都是大路,只有进坟茔一段五百多米小道,路边杂草比较多,有的地方有沟坎,到时候需要人去砍砍垫垫。”
“这样把杰子,明天六点就要动土,我和你爸毅哥都要到,等井打得差不多,我们老兄弟下来处理一下,你就安心带着大队前进就行了。”
“还有啊,启子是本分人,明天按计划来,不准随便喊下雨搭桥。”
下雨者,休息也。抬棺途中,如喊下雨,需下棺休息,孝子需敬烟酒,以表感谢。期间棺放于长凳之上,需用米淋洒,做下雨之势。
抬棺总计三十人,十六人上肩,十四人跟随,途中有体力不支的,行进中替换,道路狭窄不平处,一点多人,遇下雨时整体更换。
二十一早上七点,抬棺的陆续到达,杰和大牛吃过早餐,带着四人,将抬棺的大龙系于棺上,用粗麻绳固定,大龙两头安放两根小龙,小龙两头横竖三根五尺,一头四点,总计一十六人。杰又将守棺公鸡栓于大龙中间,棺材正上方。
八时整点,棺起鞭炮鸣,由背白幡人洒纸钱引路,棺后孝子一路排开,其后是送葬队伍,有狮马鹿象,有担夫抬轿,有大小花草二十样,花圈十个,整支队伍足有百余人。
十二点整,下葬开始,先由先生用米画出八卦乾坤,放毛笔数支,棺底安放净水,棺后安放米酒,诸事完后,烧纸咒念诸神,然后落棺培土。晚上十二点,所有抬棺人员需参见喊鬼,生肖与邹氏同为虎的犯忌,不能参加。期间由先生在启家超度亡魂,房间撒上白灰,然后众人喊:“天煞,地煞,出,出”,并对着火把洒松香粉,一路火球赶到沟口鬼儿坡。
家有房千间,
只卧一床。
业有田万亩,
只葬八尺。
人生一世,
终归黄土一抔。
天上人间,
吃喝拉撒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