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良
2007年12月9日，我专程赶到上海，约了唐克轩教授夫妇一起赶到华东医院看望谈家桢先生。躺在床榻上的谈老虽口不能言，但他看我们的眼神依旧像从前那样有神，似有许多话要说。我们紧紧抓着他的手，传达着大家对他的爱戴和牵挂。师母向我们介绍了谈老的一些情况，我们为谈老的坚强而感动。想起谈老与我们以前多次谈到的愿望，我们在心里默默祝福他身体早日康复，因为他还有很多愿望要实现，希望他可以亲自看到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召开，希望他可以看到他热爱终生并且奉献终生的生物科学更加繁荣、取得更多的进展和突破，希望他看到我们的祖国更加强盛……
与谈老初次相识还要追溯到20年前。1987年，我从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到北京大学工作，回国不久，就有幸进入国家“863”计划专家委员会担任委员。当时，国家正在对我国的生物技术发展进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布局，“863”计划专家委员会为了能够紧跟世界生命科学的发展，大力推动生物科技的产业化。为了论证方案的可行性，特意请了一批老院士、老专家进行座谈，听取意见，谈老就是其中的一位，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谈老。当时他已近80岁高龄，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谈老一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你26岁就成为北大的副教授，真是不简单啊！”清亮的江浙口音伴着他热情爽朗的笑声，一下子拉近了他和我之间的距离。这第一次见面时他温暖有力的握手、开朗乐观的笑声以及在会上发言时的坦率真诚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难以忘怀。
此后，几乎在所有大型的与生命科学相关的场合中都能见到谈老，每次他都非常认真，每次见面时他都会紧紧握住我的手。在任何一个场合中，他的发言总是积极向上、热情洋溢，对于遗传学在中国、在世界的发展和应用充满了信心，言语之中总有一种作为遗传学人的快意与自豪，而他曾经为此所受的那么多的委屈、经历的那么多的坎坷却没有丝毫的流露，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影响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和他在一起，什么困难的事情都是可以找到办法做成的。
1993年，北大生物系改成生命科学学院，我出任第一任院长。在北大生命科学学院庆祝生物系建系70周年的庆典上，我们特别邀请了谈老来作报告。北大生命科学学院的师生们都非常崇敬谈老，在他作报告时，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还记得我主持会议时说，很难有几个科学家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受了这么多委屈，还这么乐观、这么热情，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献身科学、坚韧不拔的精神，这是最值得我们学习和效仿的榜样。
1998年，经过谈老等科学家的努力，我国争取到了第18届国际遗传学大会的主办权，会议的地点定在北京，谈老是大会主席和组委会主席。他点名让我也参加组委会，参加筹备工作。记得很多次，在筹委会的工作会议上，已是90岁高龄的谈老为召开好这一次盛会，亲临会场，布置工作。当我们工作和协调当中每次遇到困难、碰到矛盾时，他总是用他的热情和乐观，鼓励我们，说服别人，很多问题和矛盾便因此迎刃而解。记忆之中，他乐观爽朗的笑声一直伴随着会议筹备的全过程，遗传学大会终于如期成功召开。出席大会的人很多，可谓盛况空前。谈老在这次大会上作了“为了所有的人都能更好地生活”的书面发言，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谈老是科学家，也是社会活动家，在学界和社会上都有着重大的影响，但他淡泊名利，总是不遗余力提携和培养大批的年轻人。我还记得，那时候每次谈到“863”工作布局的时候，谈老总是表态说多支持年轻人的成长，总是说希望年轻人多挑一点担子。谈老对我的成长也给予了很多的关心和帮助，那些亲切的话语经常萦绕在耳边。每次当自己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想起谈老的人生经历，想起他对我的鼓励和期望，觉得自己这点困难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们很多年轻的科研人员都受到过谈老的点拨和教诲，说到谈老，我们都有这样深切的体会，那就是，当工作或科研当中遇到困难时，想想谈老对工作和科学事业的执著；当生活上遇到不顺心的事的时候，想想谈老对生活的乐观和豁达，这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因此，谈老对年轻人不但是事业上的指导，更多的还是人生成长的教诲和影响。
每次去上海，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谈老家看望他。见到我，他总是很高兴，尽管由于高龄，行动不太方便，但每次去他那里，他都会像小孩一样，使劲地握着手，说个不停，亲切而又慈祥。师母也很开心，那种青春而简单的快乐充满了整个房间。记得有一次去家里看望他，告诉他我调到中国农业大学工作了，担任校长，感到压力很大，责任也很重。他听后感到很高兴，握着我的手说，农业对我们的国家来说太重要了，你到农大工作一定要多努力，多思考，要与农大师生一起一定要为中国的农业、中国的农民多做些工作。谈老言语虽然简单，但情真意切，那种关注民生、情牵农民的心情之迫切、之深沉可见一斑，至今让我记忆犹新，而且成为我在农大几年工作的极大动力。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份担子以及谈老的期望都始终在鞭策着我，让我不断努力，再努力。最近，上级安排我到广西工作，我想，再去看望谈老时，他一定还会像从前那样嘱咐我，希望我努力工作，多做些事情，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多的成绩。
谈老的人生，犹如一部伟大的歌剧，既有艰难困苦、孤独落寞时的悲怆和跌宕，更有执著不息、追求不灭的宏大和绚丽。他的生命既平凡如水，却又处处闪亮着不凡的光辉。最让人佩服的是，无论在怎样的困境中，他总是乐观豁达、坚韧顽强、矢志不渝，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个性，遵从着内心的声音，坚持着科学的方向。人世之中，有几个人能像谈老那样，无论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之中，都能平和从容，积极向上，让自己的生命如此精彩，又如此的充实而快乐？因此，也就不难理解谈老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人的敬重和爱戴了。
2008年，将迎来谈老百岁华诞，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也是我们生命科学界、遗传学界的盛事。衷心祝愿谈老健康长寿！
（作者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副主席、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