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深闭的庭院内曲折迂回,不知几许深远。穿过几扇月门,一片水光潋滟,临水山石玲珑,回廊蜿蜒如带。林荫匝地,水岸藤萝蔓延,古木苍天,巧妙的将山水一色缀成一体。独特的布局,精致的景观,踏着青石板,还能隐隐闻到花树散发出阵阵清香,大雨滂沱中的容亲王府,别有一番景致。
待走到半途时,又有小厮来禀报说府外有一名女子求见。楚缘这才想起自己一时气昏了头,将杏莲丢下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府外那名女子,是我的婢女,还请大管家折返一趟,我自己去寻你们家小王爷便好。”
李云福迟疑了下,将去院落地路线向楚缘比划了一遍,方原路折回。楚缘默默记下,继续踏着青石头板路,穿过相似的几重廊院,一色的黑瓦红墙扑朔难辨,索性乱走一通。滂沱大雨下的宅院陷入了沉睡,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误打误撞地晃过一处门头的牌匾上题写着“紫云苑”三个字样的圆门,她的脚步不由缓了下来,顺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延伸的方向来到一处紧闭的房屋前,抬起脚,便踹开房门,“你给我滚出来!”
随着门扉的推开,回应她的是一道佻达的戏谑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来得倒是快。”
楚缘所立之处,瞬间成了一滩水渍,乌檀般的眼瞳幽沉,长睫凝着水,目光落在屋内正研究棋谱的男子身上,或是愤怒,呼吸带着一点蒙蒙的雾意,稀薄的氤氲,“堂堂容亲王府的小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强抢民女吗?”
李玄奕目视着这个已成了落汤鸡的女子一眼,便收回视线,对杜弘吩咐宣读那道宫里刚送来的赐婚懿旨,让她听听,他是不是在强抢民女。
杜弘展开懿旨,念道:“楚氏世德钟祥,端庄贤淑,礼度攸娴,才貌过人,与哀家之爱孙李玄奕实为良配,兹特以册宝,赐婚缔结良缘,愿贤以立门,敬以相祀......
杜弘拖着语调,念得抑扬顿挫,李玄奕随手撂下一子,棋盘上孤势难突的白子被无数黑棋围困,生机已绝。
楚缘只觉得自己被人冷不妨地打了一个闷棍,胸中的那一口气一时上不来,眸底微红:“狗屁的太后懿旨,我算哪门子的端庄贤淑。”
倏然一片寒气起,袖尾在棋案上一拂,整张棋案猝然弹起。
李玄奕沉腕一按,棋案登时定住,不料案上的棋盘、棋子、茶盏激跳而起,连茶带水一俱扑面而来。眼见袭物将至,并指虚拂,劲力掠过激起叮当响之声,数样物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陡然无损地落回棋案上。杜弘刚要叫好,倏然咔嚓一声响,桌面倾颓,棋损子散,茶盏俱碎,茶汤泄了一地,棋案三腿尽折,唯余一腿支撑着残板摇摇晃晃。
楚缘心中恼怒不可抑制,宛若一支落了灰尘的弃箭搭上了弓弦,激生出一种异常的凝肃,眸光多了一缕清冷,掠向杜弘。
无形的眸光蕴着深长的压力,心知以楚缘的本领自己未必拦得住,杜弘神色一紧,只好向投去求救的目光。
长眸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道,“你若心中有气,尽管毁了这懿旨也罢,皇祖母已另遣人去楚家宣旨了,快马流星,五日内也是能送达的。”
他的语气带着轻怅,威胁却字字分明,毫无转圜的余地,神情显得绝非玩笑。
楚缘太阳穴突突地跳,心抽地停了一瞬,“你别太过分,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将我惹急了,管你是皇子还是王孙,照样揍你。”
李玄奕淡掠她一眼,将她的怒火尽收眼底,莞尔一哂,“我不过是讨回点利息而已,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楚缘做梦都没有想过,这辈子会被一个男子如此欺压,明明是两看相厌,为了报复自己,他竟不惜承认下了这道赐婚懿旨。
“你杀了我得了!”她仿佛听闻到了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杀了你?”李玄奕眉间掠过一丝不可察的轻讽,“莫忘了,你还欠我一命,倾你一生,赔我一命,一生抵一命,正好,我们互不相欠。”
楚缘心底直冒凉气,“好一个一生抵一命,这是要将我圈着当你的禁肏吗?我是人,不是你养的牲畜,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往西,我不敢往东,作梦!”
撂下话,她一刻也不想多留,就摔门而去,险些与急忙赶来的李云福和杏莲撞个满怀。杏莲面上惊诧,却未多言,立即转身,追了上去。待李云福回过神来,哪还有主仆二人的踪影。
李云福转过头来,踏进屋里,见一地狼藉,惊了下,以猜测到先前发生过争执,正想吩咐小厮进来收拾一番,就听见李玄奕吩咐他们退下。
他偷偷打量了李玄奕一眼,见他神色不悦,只好垂首而诺,和杜弘退了出去。
待两人走远些,杜弘一迭声的抱怨倾出,“大管家,我就不懂小王爷怎么了,以小王爷的丰仪,无数美人愿意投怀送抱,何必偏要选一个不识好歹的?”
自从那日楚缘给李玄奕下了药整蛊后,他对这个楚姓女子便无甚好感,配不上自家的小王爷。
李云福眯起双眸,罕见地添了三分忧虑,“我看小王爷兴致不浅,日后怕是少不了纠缠,再说,楚姑娘如今和小王爷有了婚约,你最好对她客气些。”
杜弘默了默,良久悻悻然道,“懿旨赐婚是何等大事,以前无论太后如何恩威并施,小王爷都不曾松口,如今虽说太后利用了小王爷敬重、恭孝之心,使了点手段,但小王爷也不该选她。”
李云福睨了他一眼,正色道,“这些岂是你我所能触碰,选谁当小王妃是小王爷的事,听差是你我的事,从此莫要再提了,你跟随在小王爷身边多年,最是清楚他不喜府中的人乱嚼舌根。”
杜弘察觉到自己失言,忙闭上嘴,点点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长街又恢复了白日里的喧哗热闹,绵薄细雨还在下着,像松花针一点点落在身上,绵绵痒痒的。楚缘漫无目的地朝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而行,杏莲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沉默半晌,终忍不住谩骂李玄奕太过分,竟用起这般无耻的手段。
毕竟自家小姐就被捧在手心里,若李玄奕真心待她,和乐恩爱,那自然是万般的好,但那毕竟是小王爷,日后是要继承容亲王府的门楣的,这京城的王府佳丽不知几多,自家小姐生性烂漫又没个心眼,这一入王府深似海,万一被人欺负如何是好?
况且,那奕小王爷又与自家小姐有过节,他是真心求娶,还是因为报复之心,不消多说。
楚缘抬起睫,抿唇不语,眉间却多了几分轻怅,不想被挟制就不该授人以柄,只是没想到,她只是无意开罪了他,他便自甘为棋,也要引她入局,可见这个一个多小气又狠辣的男人。
但直觉告诉她,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