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它似乎不被时间束缚,好些久去的事情回忆起来总觉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浩沧尔代到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粘稠又干涩的味道,那是黄沙汗水和刀枪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拿到的第一柄银枪就是柳叶枪,那是她父君亲手递到她手上的,她父君说那是浩沧国第一位公主浩沧柳央的配枪,数万年前,浩沧柳央曾经用这柄柳叶枪带领着浩沧铁骑打下了半个东陆,所向披靡挥斥方遒。
她父君希望她能佩戴着这柄枪延续浩沧家女儿的荣耀。
她十五岁第一次拿着柳叶枪征战沙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父君的期望,她觉得自己对得起浩沧公主的身份。
那年她意气风发,是她这一生中再明媚不过的年华。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浩沧尔代与尹昇分别后实在没有心情再逛下去,于是便提早回宫了。好巧不巧,她在回宫的路上遇到了刺杀。
刺客的冷剑向她刺过来的时候,一个人影先连碧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浩沧尔代看着面前熟悉的背影,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那人赤手挑飞了刺客的冷剑,冷剑划过天空的时候,浩沧尔代看到了冷剑剑身上刺目的腥红。而后一名影卫从暗处赶来与刺客缠斗,那刺客在被活捉的那一刻咬破了嘴里的毒囊,服毒自尽了。
那人转过身,将浩沧尔代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而后他松了口气,轻声道:“回宫吧。”
“为什么会有人刺杀我?”浩沧尔代静静地盯着他。
那人负着手,眯了眯眼,语气稍冷:“你怀疑我?”
“谁知道呢?”浩沧尔代别开眼,淡淡道。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花眼了,她看见那人的身形十分不稳的虚晃了好几下,而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那人已经直直的倒向了她……
晋夫人赶到的时候,宫里的那群庸医早已经束手无策的跪满了一地。
浩沧尔代从小便不待见宫里的这群庸医,她记得小时候每每母后犯病,这群庸医们永远都是哭丧着脸束手无策的模样,她只要想到母后惨败的脸色,她就恨不得将这群庸医大卸八块,她觉得他们和废物没两样。
“这个毒不算难解,好在只是伤了手,国君又及时封了穴道,没什么大碍,君后娘娘不必担心。”
浩沧尔代想也没想,下意识道:“我没担心。”
晋夫人轻笑出声:“国君可能会昏睡几日,君后娘娘可能要费些心思安抚朝臣了。”
浩沧尔代心中冷笑,她巴不得朝堂上乱起来,越乱越好,最好能来个有胆子的,在丰齐信昏迷期间起兵造反。
晋夫人离开前塞给了浩沧尔代一块玉佩,那玉佩晶莹剔透,白中透亮,周身隐隐地泛着荧光。
晋夫人说,这玉叫子不语,数万年前,它曾是絮野公主浩沧柳央生前的贴身之物。后来几经辗转,来到她的手中,如今物归原主。
浩沧尔代坐在丰齐信的塌边,一边静静地盯着丰齐信沉静的眉眼,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子不语,反复回味着晋夫人嘴里的那句“物归原主”。
她总觉着这块玉她似乎先前见过,她很仔细的想了想,总算想起前不久丰齐信送了她一块白玉,似乎同子不语一模一样。
那块白玉去哪儿了来着?
对了,她让连碧去把它丢了。
“连碧?”
“在。”
浩沧尔代抬眼看她:“先前丰齐信送了我一块玉,我让你丢了,你丢到哪里去了?”
连碧想了想,道:“我送还给徐公公了。”
“永寿?”浩沧尔代冷笑,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果然。”
连碧注意到了浩沧尔代手中的玉佩,皱了皱眉,随即眉头一舒,猜到了个大概。
连碧轻叹一口气,道:“其实,这块玉跟你很配。你若是真心喜欢,就这样大胆的去喜欢也没什么不好。”
浩沧尔代烦躁的闭了闭眼:“你回去吧,让我留在这里好好儿静静。”
“……是。”
其实浩沧尔代有个榜样,她前半生一直在努力效仿这个榜样,她的榜样叫浩沧柳央。
数万年前的一个夜晚,楚国在末代公主楚络颜的喜炮声中走向了灭亡。皇甫国开国国君皇甫苍带着数千精锐借着喜炮声杀进皇宫,改朝换代。从此四陆大乱,各地诸侯画地为王,史书上称这一时期为第三乱世。
第三乱世时期,浩沧国开国国君浩沧野顺势而起,建立了浩沧国,浩沧国最初只是亚戈尔草原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在浩沧野的励精图治之下,不过五年,便成了东陆最强大的国家。
浩沧柳央出生在湫源末世九年,她的母亲是丞相庶女,名叫柳絮,浩沧柳央出生那年的秋天柳絮突患恶疾离世,同年冬天浩沧野登基称王。浩沧野为了悼念柳絮,在登基以后追封柳絮为絮野君后,册封浩沧柳央为絮野公主,从此,浩沧柳央成了浩沧国史上唯一一个成年前便有了封号的公主。
浩沧柳央备受宠爱的长大,但后宫纷争杀人不见血,浩沧柳央没有母族势力可以依附,浩沧野担心她的安危,于是六岁便把她送去了中洲魔决门拜师学艺,在门主的悉心教导之下浩沧柳央成了个不让须眉能文能武的巾帼英雄。她十四岁便提枪上了战场,十九岁率军统一了东陆,帮助浩沧国成为四陆之中最快统一版图的国家。同时,浩沧国的统一也标志着四国分立时代的到来。
自从浩沧国出了一个浩沧柳央,这公主巾帼的名号便一直伴随着浩沧,巾帼公主似乎变成了传统,浩沧柳央也变成了浩沧公主的信仰。每一代的浩沧公主在出嫁前皆是武艺超群的巾帼将军,无一例外,如此持续了数万年,从未间断,浩沧国的国力也因此鼎盛至今,直到浩沧绾出生,浩沧公主的传统才得以间断。
浩沧绾在出嫁前没少被坊间百姓嚼舌根子,坊间传言浩沧绾的出生恰是浩沧国的灭国之兆,浩沧家延续了数万年的传统从未被打破过,这期间资质不佳的公主也有许多,可皆是无一例外的延续了浩沧公主的传统,可偏偏到了浩沧绾这里出了岔子,坊间难免流言四起,时间一长,便三人成虎,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其实,在浩沧绾的心里也是深深敬佩和信仰着浩沧柳央的,可是她实在是没有习武的资质,无论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巾帼将军,加之她是个不舍得委屈自己的人,所以便得过且过的走过了她的童年时代。浩沧绾倒霉就倒霉在她父君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想当个小透明蒙混过关不入史册也不行。
她原本想自暴自弃,不顾那些亡国之兆的流言,不顾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可终归,她是个公主,她从小被国家供养着长大,那么当国家需要她的时候,她也不能装傻充愣逃避责任。
于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她嫁去了南陆景川国,扮猪吃老虎,立志要做个红颜祸水亡国妖孽。最终,景川国国君果然不负众望的选了美人,舍了江山,成全了浩沧绾的家国大义,也了却了自己的宿世痴心。
可是,本该扬眉吐气的浩沧绾在景川国破的第二天,握着子不语自尽在景川末代国君的陵墓前。
浩沧止曾经不惜代价的在四陆各地寻找浩沧绾的遗物子不语,却原来,子不语去到了丰齐信的手里。
浩沧尔代摩挲着手里的子不语,纯白的玉身在浩沧尔代的摩挲下越发的清亮,那周身的淡淡荧光也越来越刺目,浩沧尔代感觉有些眼晕,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