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王警官穿着警服拎着豆浆咬着包子匆忙踏上警局台阶。
刚伸手去开门。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王警官生生咽下大半个包子，差点没噎死，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豆浆也洒在裤角，无情泼向鞋头。
没什么好事发生。
“徐队，有什么指示。”
对方语气凝重：“放弃宋铃这个案子，就以自杀宣告。”
“这案件绝对没这么简单，况且宋国明还没找到。”
“让你结案你就结，没那么多问题，宋国明没找到就找，当失踪人口处理。”
“案件疑点重重，我们这样草草了结，对得起头上这顶帽子吗？对得起事实真相吗？”
他表情凝重，坚决反对这样的行为，他得对得起自己头上这顶帽子，就算他带的是漏水破旧草帽，他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愧于死者。
“你是在怀疑我吗？”“小王，我知道你破过很多大案，我们这是个小城市，不是什么大城，上面管得紧，这宋铃的案子查没查明也没人在意，你就说是自杀，谁会去查呢？”
他会去查，他在乎，千千万万个有良知的人都在乎。
“自杀也有自杀的原因，就算没人在意，我也要还宋铃清白，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躺在那，我都会还她个清白。”
“那好，两天，你只有两天，两天案子没破，你就去给我接手周氏集团的案子。”
铮起的拳头无处可落，攥在胸口，两天，他会查个水落石出。
话说到如此，无非就是“钱权”二字。
对啊，在这个小城市，柳巷口死了人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无非就是图个热闹。
谁又会真正在意真相，当一个报告出来，看到的人就会发表自己所谓正义的看法：“这个凶手不得好死，应该执行qiang决。”他们在意过真相吗？他们只在意那墨泼的报纸上“凶手”二字，他们在意正义处决时有没有自己的一份功，根本不会在意那个受到伤害的人怎么样，她是否活得开心。
凶手的真假谁又知道？
你说，如果突然凶手又不是报纸上那个人，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会接着他们正义的审判。然后附上一句：“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又冷漠。
当你回头直视他们时，他们却又对你笑，身后藏着一把刀。
王警官整理好警服，拾起泼落的豆浆扔在垃圾桶。
豆浆扔了，衣服也整理整齐了，但徐队的话还在他的脑袋迂回，始终放不下。
王警官打开电脑，文章下的评论尽数在他眼前扫过。
脑袋涨得慌。
意识混乱之间，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爬上天台，风呼呼地吹，她的头发没有被吹起来。
她是个光头。
小女孩听到身后呼唤，望见自己的父亲抱着她最爱的娃娃叫她回来，身旁还有个男人。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失魂地指着心口的地方。
苍白的唇无力地动着。
“他们疼过吗？”
之后，女孩不见了。
王警官猛地回过神来，像是逝去至宝般落魄，砰地关上电脑。
手发颤地撑着头，陷入无声痛苦之中。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除了茧子和汗水，手里没抓住任何东西。
身旁的小刘拍拍他的肩，“没事吧？”
他扯开话题，又重回清醒的头脑。
“查到这几天有谁去买过桔梗花了吗？”
“宋铃出事之后，也就是那个帖子发出了后，就没人买过桔梗，之前倒是有几个，还在逐一排查。”
“好，去忙吧。”
王警官拿出抽屉柜里放着的镇定药，吞了两片。
看来他压力很大，平时的沉稳暗藏涌动，他知道控制不了自己冲动的想法，就常年备了药，保持清醒的头脑。
重新打开电脑，翻开文章最底层的那个评论。
他趴在电脑前，仔细端详这个评论的用户，这个账号才创建不久，只说过评论的那一句话，之后就没了动静，他创建时间很巧，发表评论很巧，名字更巧，就叫桔梗，这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他以为大量的跟风评论会淹没他，但并不是如此。
他这是在借助舆论引导众人。
也不知引导的是光明还是黑暗。
“小刘，你能不能查到他的地址？”王警官问。
“评论信息量太大了，查不了地址。”“如果能够联系到他，就能够破解出他的位置。”
“好。”
王警官在信息栏里输上“我有关于宋铃案件的资料。”
随后又清空。
这样，太打草惊蛇了。
但不这样，又怎能引蛇出洞。
王警官又重输回“我有关于宋铃案件的资料。”
犹豫了一番，还是发了过去。
抱着侥幸心态他想要试一试。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他靠在椅子上等了五分钟，王警官内心五味陈杂，是不是自己打草惊蛇了？
十分钟过去，对方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怎么相信你？”
对方反侦察意识很高，但还算有突破，没想象中那样糟糕。
“小刘，快来，看能不能追查到他的位置。”王警官拉过小刘，心里有了着落。
必须获取对方的信任，减少对方的猜忌，才能从他身上获取有用的信息。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但又不能直接发去有关案件的直接信息，容易打草惊蛇。
这些文件都是机密，如果发过去，对方很快就知道是警察。
得想个办法。
王警官给对面发过去一张宋铃的基本信息。
照片除非特殊情况是绝对不能发的，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就封锁了，除了放那束花的人还有凶手了解现场情况。
如果对面就是凶手的话，就会知道我们是警方，那就更加糟了。
身旁的小刘跟着信息部一组人在电脑上狂输代码：“不行，对方信息太少，定位不了。”
王警官看着屏幕上迟发而来的信息：“约个时间，地点我定。”
只有这样了。和他见面。
张警官突然来了电话：“找到那个发表文章的人了，宋铃的同学孙倩，父母都在海外，平时就一个人住，海外的父母定期会打钱过来，她家住在槟香路14号，正在赶去的路上...”
“好。”
王警官拿起椅子上半挂的棕色外套搭在肩上，冲了出去。
槟香路就一栋房子，法式别墅，孙倩父母留给她的。
张警官先到，就先按了门铃。
她拿着小刘给的那张孙倩的照片，直长的头发，葡萄水灵的眼睛，眼皮下有一颗痣，嘴角扬起笑容，怎样看都觉得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而且她家境优异，没必要对宋铃做出那样的事情。
人心难测。
房间内传出几个女孩的嬉笑声，一个娇柔又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嬉笑声：“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女孩开了门，长头发，眼下有颗痣，穿着黑色上衣，牛仔短裤，嘴角扬起照片上标志性的弧度，张警官一眼就认出了。
女孩保持微笑。
张警官想着早上要去学校查案，穿警服找人太引人注目了，也防止学生之间相互猜忌诬陷，就随便穿了穿，白t恤和牛仔长裤。谁想老师说她今天请了病假。
“姐姐，请问您找谁？”她的声音沙哑柔和，和刚刚房内那个娇柔刺耳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我想找一下孙倩。”
“我就是，姐姐找我有事吗？”
女孩一直微笑，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笑。
“警察，有些事想问问你。”
这句话后。孙倩眼里闪过一丝慌张，眼角干涸的泪痕从眼尾闪现出来，她还是一张微笑脸，沉稳冷静，没有一丁点害怕和恐惧，让张警官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文章的发布者。
“好啊，进来吧。”女孩没疑虑，有着不同一般女孩的冷静。一切都顺其自然。
孙倩眼睛宛如皎月，让人怀疑不起来。
见孙倩没有说什么，便跟着进来。没换拖鞋。
硕大的房间，上面还有一层，金灿灿的装横，随便亮起光来，就晃晃刺眼。
皮质沙发上端坐着三个女孩，都没穿拖鞋，应该是孙倩的玩伴。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张警官进门，她们一眼都没看，微笑地盯着孙倩，寸步不离，气氛越发诡异。
靠门那个女孩剪了利落大方的短发，蓝色背带裤，中间的那个扎着双马尾，画了个浓妆，穿了个黑衬衫，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感，边角那个女孩扎着低马尾，白色短袖，牛仔长裤，是中间最正常的一个。
张警官避开她们，靠近孙倩身旁，闻到了烟草的气息，没放在心上。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张警官说。
“我和姐姐有些事情要聊，你们先玩。”
孙倩依然微笑着，嘴角有些抽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警官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恨意。
对面的女生也同样有这种感觉。
但愿是错觉。
张警官翻出那篇两年前的文章，放在孙倩眼前，问她：“这是不是你写的？”
“怎么...会是我写的，我和宋铃关系很好的，下课放学都黏在一起。”她始终微笑着。
“我们查到你在阳光网吧发布了新的一篇文章，并且有人看到你在网吧。”
“可能是看错了，我没去过。”孙倩强扭笑容，眼睛睁得同水灵的葡萄。
“还是看一下监控录像吧，里面清清楚楚拍到你的脸。”张警官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手机里面关于她的什么都没有，她只是试探一下她。
“那时候明明人很多的，怎么会...”她失措了，又狠下心来，“那又怎样，她的死与我无关。”
“你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校园欺凌，你的行为间接害--了她。”
张警官看着眼前的女孩，狠不下心来，没能把“死”字说出来。
桌子被狠狠拍了几下，一边想挽回这个迷失方向的女孩，一边不以为然。
“那又怎样，她不是自杀吗？她要来复仇？来杀我？她自己杀不了，就找你们？”
她瞪着无辜的双眼，嘴角得意地笑，时不时地龇牙抽搐。
“她身上有那么多的新伤旧伤，难道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孙倩头转向左边，左眼快速滑下一滴眼泪，像是被触碰到禁区，转头凶狠地瞪着张警官，“管我什么事！”
“要怪就怪她活在这个世上。”
“怪她不该有眼睛。”
情绪失控的她，心里狠毒的话不再尘封，全都释放出来，她不再是那个脸带微笑的女孩。
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也曾是个善良的女孩。
什么时候“人之初，性本善”变成了“人之初，性本恶”了？
——
高一那年夏天，校园外开满了槐花。
孙倩清晰记得那个香味，当时地板上都是槐花的香味，肮脏低廉。
“她们是谁？”
“她们就是楼下的那一群人，她们上不上课也没人去管她们。”
进门时她们眼神里的恨意来源于内心的恐惧，她们怕孙倩会说出什么。
从张警官说出她是警察那刻起，孙倩就没打算将事实掩埋下去。
原来之前在门外听到的嬉笑声不过都是虚假的利刃，一点一滴刺痛少年的身体，腐蚀她们的心。
父母都在海外，她一个人住着大房子，她是个有钱人，能自己独立，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这样狼狈不堪，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让人耻笑，她选择高傲，也选择逃避。
她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她只需要保持高傲，生人勿近，别人就会认为她高不可攀，就没人会欺负她，她也不好惹。
她害怕，恐惧，产生了xie e的念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站在宋铃的面前，高傲地仰起头，在她回家的路上拦住她。
当时宋铃的身子怔了一下，说︰“你是孙倩同学，我记得，学习很好，很漂亮。”
恐惧遍布孙倩的神经，她是在讽刺自己被欺负的样子很漂亮吗？是吗？
她只字未提关于厕所撞见她的事，那是她的尊严，仅剩最后的高傲。
“我不会说的。”她望着她，平静得像一汪清水，把孙倩看透了。
第二天，宋铃因为没穿校服被教导处主任叫去写检讨，那个时候明明有机会去告诉她的行径，但她没有。
到了教室，宋铃面对着她没有表情，提心吊胆的孙倩终于说出了口，那是她觉得的第一次失去高傲，实际上，她早就没了高傲。
“你没说？”
“没。”她始终都是冷静的，看不出内心有一丝波澜。
她的回答始终没让她放下心。
之后的两个星期，她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进深巷，她知道她家在那，知道和她同行的男人是他爸爸，怕她说出那天撞见的事情，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就是发表那篇文章，让别人都远离她，这样，她的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