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泽州交界之地，一处普通的关隘。
“过。下一个。”
岗卫手一挥，他身旁的两个兵士立刻抬起武器，放面前那名青年过关。
接着走上来的，是一名面相普通的女子。
“什么人？”
一边问着，盘查者一边瞟了一眼手中的小圆镜。
鉴妖镜毫无反应。
“修炼者，越州人士。”
那名女子表现得十分熟练，在盘查者继续发问前，就主动交待了自己的来处、去向以及目的。
“奉师门之命，前往泽州前线支援。”
那人又看了一眼手中毫无反应的圆镜，忽然神色一肃，凑到女子面前：
“你......莫不是妖心人吧？”
女子冷冷地望着他：“不是。我是妖族。刚杀了很多人，正要逃窜。”
“哈哈！”
盘查者察觉到她的不悦，连忙打了个哈哈。
鉴妖镜只能分辨出妖族，无法区分普通人族与妖心人。为此，他们只能在盘查时通过这种类似威吓的手段，诈出潜藏的妖心人。
虽然收效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至于对方自称为妖族，还杀了许多人，那就是气话了。到底是修炼者，被连番查问，还是有几分脾气的。
女子又望他一眼，“我可以过去了么？”
“可以了，可以了。放行！”
入城后，她在街道上徘徊了一会儿，找到一间酒楼。
方才在关隘处排于她前方的那名青年，恰巧就在其中一张酒桌上坐着。
她径直走过去坐下，原本露出几分关注之意的店小二，立刻望向了别人。
而桌上的青年望了她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
“这幻水流容术属实奥妙，不经意之间，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陆清英抬手抚上脸颊，在贴近面皮之处，有一层又薄又凉的灵力，正是它让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容貌，发生了极大变化。
“你这是自夸，还是在夸坎水幽明诀？”
沈清寒笑了一声，“都有吧。”
只是这层笑意淡得可怜。
两人无话，他很快又移目望向了酒楼之外的人来人往。
陆清英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又无法发作。她明白，因金清钧之死，沈清寒还在埋怨自己。
几日前，两人一先一后离开真华山，在隐蔽之处发现了好几拨真华山派出的追兵。
为了不暴露形迹，两人换下真华弟子服，沈清寒又使出坎水幽明诀中的幻水流容术，改变了两人的相貌。
只要修为在月移境之下的修炼者，便无法看透他们的伪装。
之后，两人没有选择西行直奔幽州，沈清寒提出改道向南，赶往泽州，果然路上的追兵一下子少了许多。
“这便是我坚持要你护送的理由。”陆清英说道，“你也不希望我半路便被擒住，又被押送回真华山罢？”
“只有你在，我才能顺利回到幽州。”
沈清寒只是点着头，一直未接话，毫无领功之意。
陆清英眉头一蹙，正欲开口，小二端着菜上来了。
“......”
两盘青菜，一碟腌萝卜，一碗淡似白水的清汤，简直不能更寡淡。
陆清英目光一凝，直直地望向对面的沈清寒，“这样的东西不如不吃。”
沈清寒却没看她，而是拉住了还未走开的小二，“再上一副碗筷。”
“啊......好嘞。”
小二应下了，转过头时眼中的鄙夷之色顿时更浓。
这么点菜，一个人吃都有些寒碜了，居然还是三个人的份。
既然舍不得钱，还不如去酒楼外不远处的面摊，一人一碗阳春面来得实在。
“突然想起来，今天该是金师弟头七了......”
沈清寒似乎此时才意识到桌上还有一个陆清英，“所以吃得清淡一些。”
“瑛公主不必难为自己，想吃什么尽管点便是。我方才点菜时，看到这家酒楼有几道——”
“够了！”
陆清英在桌子上猛地一拍，起身便走了。
拿着碗筷走到半路的店小二，看到这一幕，颇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寒酸！”
沈清寒不以为意，脸色不变，也未起身去追。接过碗筷时，甚至对小二笑了一下。
拿着沈清寒打赏的银锭，感受着手中的沉甸甸的分量，回到后厨的店小二陷入了茫然。
片刻之后，陆清英又回到了酒楼里。
沈清寒望了她一眼，嘴角沾着几粒米饭。他正吃着，面前的青菜已经少了大半。
陆清英将他面前那碟青菜移到自己面前，又将那碟尚未动过的青菜推给他，接着也捧起米饭吃了起来。
“你想这样到什么时候？”她问道。
沈清寒夹了块腌萝卜，“到金师弟原谅我的时候。”
“......”
陆清英也夹了一块腌萝卜，却被酸得眼角一颤，“他已经死了。”
“酸么？”
“......嗯。”
沈清寒将清汤推到她面前，陆清英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冲淡了不少酸意。
她放下汤碗，“你想这样到什么时候？”
“到金师弟原谅我的时候。”
“他已经死了。”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沈清寒很快将碗中的米饭吃完，对不远处的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再添碗饭。”
“哎，来了！”
小二明显热情了许多，立刻送来两碗高高垒起的白米饭，其中一碗给了陆清英，
“......”
陆清英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米饭推到沈清寒那边，“我给过他机会了。”
沈清寒夹菜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
“我知道。”
他拿回汤碗喝了一口，“瑛公主无须内疚，毕竟真正杀他的人是我自己。”
“而金师弟过于迂执，不知求全，也占一半的错。”
“所以......”
沈清寒在边上那副无人动过的碗筷上敲了一下，“他该死，我该内疚，与殿下无关。”
陆清英握紧了手中的碗筷，“不要这样叫我。”
“知道了。”
沈清寒点点头，又埋头吃了起来。
陆清英再无半点食欲。
片刻后，沈清寒终于吃完，两人离开了酒楼。
“客官，常来啊！”店小二在后面恋恋不舍地喊道。
沈清寒对他笑了笑，回头正迎上陆清英的目光。
“金清钧......值得你为他内疚一辈子吗？”
“在六年前，你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更想说的是，沈清寒既为妖心人，就不该在执行任务时产生真情实感。
可她也怕他抛却感情时，将另一份感情也一并抛弃了。
沈清寒自顾自继续向前走去，陆清英立刻跟上。
两人在人流里穿梭着。
“每当看到金师弟，总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还是个纯粹的人族、整日无忧无虑的时候......”
“——这与阵营无关。”
陆清英骤然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又听他继续说道：“所以也不是什么同族相惜，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美好的记忆被撕碎了......有些遗憾罢了。”
他望向陆清英，“金师弟头七既过，我也该忘掉这些无意义的幻想了。”
“接下来，将你送回幽州才是头等之事。”
陆清英总觉得他似乎有所隐瞒，但此时依旧应了一声。
“那就......拜托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