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到了正午，天气却一点儿也不烈。
昴非一手牵着马，马背上背着包袱，走在一条人流稀少的街上，向西行。
他走了有十来天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什么鬼天气？”
接着风又很给面子地吹了他一个阿欠
他小声抱怨了几句，一拨刘海，牵着马嘴，往一家旅店径去。
走到店的木门前，他一抬头望见那招牌：
春园小柳。
门口杵着的店小二见了他，一脸不耐烦地赶他：“打烊了，打烊了，客官回头再来吧。”
昴非倒是没见过有餐馆这么早打烊的：“这位兄弟，这才几时？”他端了端态度接着道：“小兄弟，通融一下，我这赶了大半脚程，脚酸的厉害，您看看能不能让我暂且歇歇脚？你看这老天爷这会儿情绪也有点不太稳定，一会儿怕是该有雪了。”
他本来想着找个人多点的茶楼什么的，毕竟口舌多，打听打听着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供长期落脚，毕竟一直流浪也不是个办法。现在看来，这整条街就这仅仅一家小酒馆，谁知道这店这么早就赶客。老天爷不给人脸色看，眼看雪就要铺天盖地地落下，昴非没办法，只好尝试说服老板，试着不去成为那冻在雪堆里的雪娃娃。
只见那店小二阴阳怪气地“嘿”了声：“我们这又不是什么流浪汉收留所，打烊了就是打烊了，老板娘说不接客，你走吧。”
寒风刺骨，吹的昴非一个上火：“谁流浪汉了？见过长这么好看的流浪汉吗？再说，我有银两，不白吃不白住，外面有这鬼天气，我想跑也要冻死在外面，还能讹你不成？”
昴非故意丢了一个不屑的白眼儿过去。
对方完美地被这眼神激怒：“哟，长了副好皮囊就了不起啊？流浪汉还是流浪汉，还是一样脏！！我今天还就不留你了，我......”
“你！！”小二话还没说完，柜台前突然出现一个高个儿女人，双手掐腰，满脸怒火地指着他：“死过来！！”
昴非被这疯婆娘刺耳的声音激得身体一震，他还有店小二双双愣在原地。
仔细一回味，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昴非本以为这疯婆娘在叫自己，直到那女人用小脚蛮横地跺着地走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店小二，一撸袖子，一把擒住店小二的一只耳朵：“你这个小东西，恩？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啊？多少回了？不要和客人起争执，不要和客人起争执，咋就是听不明白呢？是不是想滚回老家去了？”
小二一只耳朵被老板娘拉着，脸上红了一大片，哇哇乱叫：“老板娘我错了，我错了，手下留耳，手下留耳......”
老板娘手上又一使劲儿，小二非常凄惨地嚎了一声，顿时从刚才的硬气汉子，变成了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
昴非见他眼泪花都快出来了，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憋笑没憋住，漏了声气儿。
原本背对着他的老板娘突然注意自己背后好像还有个人，不但没停手上的动作，而且扭过头来笑了笑，非常自然地对昴非道：“抱歉客官，让您见笑了，不过我们真的打烊了。”
昴非觉得自己不太好打笑脸人，于是还给她一个轻轻的微笑：“管好你的下人，我脾气不好......”
他脾气不好？呵，跟面前这位脾气了确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于是他一收语气，抬眸仔细一看，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惊：“柳姨娘？”
“是我，怎么了？”老板娘抬脸一望，脸上大写着“不爽”。
昴非一见是熟人，立马放松下来了：“是我，小非。”
“小非？”柳姨娘疑惑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昴非？”
昴非站直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柳姨娘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本来就涨红了的脸又紫了一圈，那只爪子从店小二耳朵上一瞬间转移到了昴非耳朵上。店小二一见耳朵脱离掌控，为了不让它继续落入“歹人”手中，赶紧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柳姨娘算是女人中少有的高个子了，实实在在的女中豪杰，却还是矮了昴非快一个头，拉得昴非猛地一弯腰。
这样子着实难看且显得非常窘迫。
昴非也难逃命运地“嗷”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耳朵，无意识地重复刚才店小二的话：“手下留耳，手下留.....啊....嘶....轻点轻点.....”
柳姨娘脸气的都要冒烟儿了，一手拽着他的耳朵，一边训人：“你小子还敢回来啊？还嫌疼？啊？当初不是你非得坚持出去的吗？打了你二十棍子怎么不嫌疼？这时候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你说说我当时为什么就没把你腿打断，啊？”
“嘶...我这不是想姨娘...哎呀..了吗？来看看，来看看......”
“少来，把你那虚伪的样子给老娘收回去！”
柳姨娘一见昴非的眼泪就要滚滚而下，心里一软，手上放开他的耳朵，头也不回地一转身，不给他留一点解释的机会，然后一摔门，没了声响。
昴非揉了揉发红刺痛的耳朵，抹了把脸，望了望四周。
他一时有点发懵。
直到杵在他背后早不知啥时候被遗忘了的马儿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蹄子。
“干什么你？”
他上去就掴了那马儿一巴掌，然后得意地拍了拍手，往院子里的马棚一指：“那里去。”
马儿疑惑地看着它。
“奥对，你听不懂。”他自讨乐趣地对这懵圈的马明嘲暗讽了一番，心理上算是满意了，然后去拉这马的绳子：“走啊。”
马原地不动。
“次奥，不就说你两句吗？怎么你脾气也跟个祖宗似的？你是驴吗？我看着明明像马，为啥一副驴脾气啊？！现在有人撑腰了？......一天踩仨彩炮，我是不是欠炸？”昴非气的跺脚，随即又觉得干啥跟一匹不识好歹还听不懂人话的马斤斤计较。他拆下包袱，认命一般地再次拉起那“倔驴”的绳子，拼命往里拽。
那马也拼命不动。
“你......”
还没开口，又挨了一蹄子。
“......”
结果这马再踢完一蹄子之后老实了，不再原地不动了。
趁着这“假驴”不发作了，昴非赶紧牵它到马棚，把绳子在木桩上绕了几圈，绕的属实难看。
谁知道那马还强迫症，刚一系上，又开始挣扎。
“算我求求马爷了好吗？小的不该骂您那两句，里面还有位姑奶奶呐，等一会儿小的再顾你成吗？”昴非说完就给这位“假驴”留下一个白眼儿，往屋里去了。
独留“马爷”一马不满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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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你在里面吗？”他敲敲门。
没声音。
“姨娘？”他又敲了两下。
还是没声音。
他又敲了敲：“柳姨......”
这次还没说完，门就被“吱呀......”打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身高的影子，对方一抬头，在昴非再一次的惊愕下对上了他的目光，然后脱口道：“怎么是你？”
“程本舒？你怎么在柳姨娘的屋子里？她人呢？”昴非抢先问他。
“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行行行，是我，就是我，一会儿再给你细说......柳姨娘人呢？”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阿娘刚才气冲冲的闯进来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我问她是不是谁又招她惹她了，不说还好，火都快消了，被我一问又上头了......现在我可知道为什么了......你说你，当年非要跟她闹掰，现在又回来，又搞什么幺蛾子？”程本舒给他一个白眼。
他倒也不是想搞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只是想找个住处，谁知道碰到了旧人，还是曾经关系非常亲密的旧人。
盯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程本舒，他看入了神。在他的记忆里，程本舒远没有这么高，他们在一起时，昴非总会比他高半头。
是啊，毕竟都走了五年了。
这五年也正是少年蜕变的重要时期。
他顿时觉得岁月蹉跎。从接触她们到现在，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昴非没爹没娘，被柳姨娘捡了去，当自己孩子照顾。程本舒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听说原本是个城郊外的官人，一家只有三口人，生活清平安乐。后来程本舒他父亲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家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小日子被打碎。当家的入了狱，再也没出来过。就剩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和一个刚出生还乳臭未干的小孩。昴非就是在这娘俩在外流浪的日子里被捡走的。她们生活是尤其不富裕，再加一个小昴非，怕是难上加难。后来柳姨娘开始做了点小买卖，两个孩子也差不多大，能玩到一起去，倒也不闹心。
柳姨娘的脾气原本不臭，远没有这么泼辣，只是苦吃多了，罪受多了，认清了现实，也就敢去面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