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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选秀

七月,京城无雨,骄阳似火,郊野天地干裂,稼穑枯干,连禁宫太液池水亦枯干见底。城内许多百姓吃水困难,水价腾贵,至百钱一桶。长安、万年两县所辖村镇百姓在水流截水械斗不止,官吏不能禁止,纷纷上书,请皇上下令报国寺方丈设坛祈雨。朝野隐有议论,言皇上失德,阉人执政,故天降灾异。杨玄机令杨复仁追查造谣者,不能得。杨玄机于是下令禁军在城中一百零八坊深挖其井,有掘十数丈深而不出水者。又城南有一白头翁奏,家中雄鸡一夜化为雄。于是朝野嚣嚣,皆言有变。

八月初,天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苗勃然而行。百姓大悦。皆称万岁。朝野谣言竟熄。诸怪异亦不见。于是下诏改元天赐。

不久,京城街巷出现了许多青衣方巾,背背书箧的举子。不少亦有奴仆书童相随。举子们在长安大道及东西两市游逛,引得京城百姓纷纷观看,或有官宦小姐早早据了临城茶楼雅间,支开窗户观瞧,欲寻觅一两个才貌相全的俊杰。京城的酒楼亦挖空心思招揽举子入住,有时候是能寻到京中大僚的门路,有的说能探知考题。

这般情形久不得见,杨夏开科去士时断时续,杨扈得国初,即行科举,欲笼络天下士人,应者寥寥,皆倾险猥琐不学无术之辈。杨扈以千金市马骨之意,皆录用,后每岁取士,满怀希望,殿试后无不兴意阑珊,尝欲罢科举之策。李光庭坚谏,十余年后,国子监太学生至两千人,各州府官学亦魏然成风。科举颇有才俊之士,书策皆可观。杨扈崩,杨睢即位,天下多事,科举时断时续,疏略入侵、孙秀谋反、杨睢沉湎丹药,遂停,不开科取士尽十年矣。于是长安百姓皆以为新奇。

此刻,开恩科取士的幕后主使杨玄机坐在府内的水阁,几案上摆着葡、西瓜,皆是井水浸透过的。一阵风拂过水面,微波荡漾。杨玄机看得出神。

张景略坐在下手,摘了一个葡萄塞嘴里吃着。

杨玄机扭头过来,望着张景略,指了指池水:你看,一池之水尚难平静,况庙堂之水深不可测。

张景略吐出葡萄子,摇头道:今各州府举荐士卒皆其弟子,寒微者甚少,多住摘星、蓬莱两楼,纵酒挟妓斗富,无所不为,未闻读书论策之语。岂是明公取士之意?

杨玄机扭头又望着池水,徐徐道:我早已料定如此。

张景略听了一怔:此辈难为明公驱使

杨玄机微微一笑:我皆令其在京师入翰林,名曰取士,实质其子弟。

张景略恍然大悟,内心一股恐惧升上来,面前之人如此老谋深算,若与之为敌,何其酷也。

杨玄机:今取士虽滥,但朝局安定,每年开科,必有才俊之士入。读书人十年寒苦,谁不欲博得出头之日。此不必过于忧虑。我所虑者,远在汝州,近在眼前。

张景略:听闻崔弼为首一干朝臣不欲招抚,以为不加严惩,则天下怀乱者皆存侥幸。王铎虽欲救其弟,势孤不能敌。

杨玄机叹了口气:崔弼被不过跳梁之辈。呼延儿今据并州虎视狼顾,竟有州郡举荐其平乱。

张景略;我闻昔日呼延父子便轻易中国,阴有异志,今朝廷宰相为之奔营,必为中国之患。

杨玄机:昔王中尉在日,其间鲍大娘常出入王府,今往来田府甚密。我虽知之,不能止之,力有不逮尔。

张景略:田中尉对主公颇掣肘否

杨玄机淡淡道:先帝设左右中尉之分,本相互牵制。慕容庆之、高复或左右田中尉,此乃心腹之疾。

张景略:时博底细我亦查得,乃老和尚训练之刺客,名:修德。老和尚于洛州深山荒寺之中训练众多刺客,以胁迫各镇。

杨玄机点点头,慕容庆之年老,必急迫谋乱,我等不可轻之。

张景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杨玄机:牵一发动全身,不可不慎。望着张景略:钧王如何?颇出张景略意外。

不觉一愣:钧王安好。

杨玄机:钧王府无护卫,如刺客潜入,难以敌之。若令禁军护卫,必令人生疑。

张景略会意:我当时时提醒钧王,勿使府内太监生疑问。

杨玄机抬头望天空,乌云四合,意味深长道:连日雨下的多了,隐隐成灾。

黄昏,骤雨初歇,天朗气清,一轮明月升起。杨复仁巡营回府,来到萧候生前常来之精舍,此处极为僻静,他常于此揣摩萧候之往日心思,官爵虽高,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了无生人之乐。若其泉下有知,一门覆灭,何等凄怆。半生搏杀,拼得功名所为何故,况背弃故旧,身负骂名。每念及此,对照自己,他未免意兴萧瑟。

杨复仁对京城风云变化不甚了了,亦不关心,不似其他禁军将领,常奔走权门,专心练兵及京师武备。因此杨玄机对他甚为倚重,颇见信任,用心抚慰笼络,赏赐千万。皆分赐麾下,身无甚余财,无论置产。亦不似其他禁军将校纵酒好色。杨玄机赐予他萧府之后,令马进采买了十几个美貌婢女赏赐与他,皆置于外庭。饮食起居但令一老军服侍。杨玄机闻报,甚为诧异,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不近女色,莫不是眼界过高。一次趁其入府禀事,杨玄机忽而问:我儿青春几何,若为父所记不差,今年正是而立之年。人伦大事,不可不虑。

杨复仁叉手道:古人曰: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今局势未安定,儿为父掌禁军,若只念一己之私,易伤将士之心。待大局已定,再论私情。

杨玄机赞叹道:我儿真将军也,你能如此,我有何忧?话虽如此,内藏隐忧。此子如此克己,其志非小。然与之论及时事,不甚了了,不似有野心之人。因此杨玄机心中极为踌躇,机密大事不敢与之谋。

他一度也动了将大小玉分赐二假子之念头。然细想之下,便又舍弃此念。其一是实难割舍,他续根之事,如何肯半途而废,已密差精干心腹去打探吴南柯下落,又别寻有名的医工来按方调配药丸。其二,便赐与二子,当以何名,名不正的言不顺,篡逆之后,难以明言。若无贵重身份,二子恐亦非贵重之。

其三:大小玉温婉有余,精细不及,恐不堪差使。

故杨玄机在右军立数大将各领其军,以分杨复仁之势。

杨复仁步出精舍,到院中,月光皎洁,如水银泻地。他想起少年时,也是这个节季,晚饭后常与养父母在简陋的篱笆小院纳凉,繁星满天。一家虽生活拮据,不得饱食,然甚是融乐,令他至今极是怀念。杨复仁对自己的身世至今不甚了然,记事起便在五台山脚下的一户农户家中,老夫妇两个靠着祖上的几亩薄田度日,亦时间或寺院的僧人为佣浆洗缝补换几个活钱。虽清贫,养父母对其颇为怜爱,有好的尽捡给他吃。杨复仁懂事亦早,六七岁时便能早起捡拾牛羊粪、除草、放牧为父母分忧。一日与寺院佃农子弟争吵,对手讥讽他不过是个弃儿,被养父母捡来,他慌忙回家求证。养父说,想是他亲生父母必有难言之隐,将襁褓放于僧人常来往之处,他见着惧怕荒野野兽出没,便在一傍守了半日,僧人往来,皆无上前问询者,又见儿啼哭甚急,心中不忍,便抱回家中。杨复仁听罢,感激养父母之恩地厚天高。自是极孝顺。若无际遇,他或如养父一般度过辛劳一生。十四岁那年一夏日,他在山野放羊,天气炎热,他赤露上身,一面捡拾牛羊粪,一老僧路过,初见其面,颇奇异,止步端详久之,愈惊,问起身世。亦实对。老僧说:你乃飞鹰之属,岂能如鸡犬埋没无闻,明日起,每日随我演武习文。

明日,老僧至其家,厚馈其养父母,令每日肉食,勿是其子食不得饱。夫妻两个自是喜欢。自是老僧每日下山教他习武学文,课督甚是严厉。四年后,长成一凛凛大汉。这日老僧将他唤到跟前,说道:徒儿,为师已传授你一身本事,岂能郁郁在此间埋没,军中正是用人至今,可任你施展所学。于是他便依老僧所指投并州军,凭着勇武果敢,很快便脱颖而出,两年后,为骑将,将军中精锐,监军太监甚爱之,百般笼络,恰逢其任满回京,欲携其往京城。杨复仁以养父母老,不欲远离,婉拒。老僧不期而至,责其胸无大志:男儿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能效贫儿郁郁于父亲膝前。你父母有我在,不必忧心。于是,随监军至京师,在禁军为将,久之,为杨玄机所重,欲收以为子,踌躇半晌,老僧又至,劝趁势攀附。并告以养父母之死讯。杨复仁大悲,欲回乡守孝。师怒:此寻常儿女之态尔,你养父母泉下有知,亦鄙博你之所为。他日你称王称侯,荣归故里,你养父母祖宗欲有荣光也。你养父母丧事自有我主持,五台山数十僧人念经超度,亦是风光大葬也。

杨复仁其时对其师颇为敬畏,见他如此说,心道:师父毕竟望自己有个好出身。便屈己从了恩师之意。拜在杨玄机门下之后,渐见信用,六七年间,恩师渺无音信,也曾差心腹之人至五台山打听,僧侣众多,无一知晓见云大师者。如今他心中有许多疑问欲得恩师开释。偶尔,他竟心生挂冠而去之念,然因杨玄机待其甚厚,不忍弃之。未得在养父母膝前尽孝乃是他心中隐痛,每念及此,不觉涕泪。

自入萧府,亲历昔日煊赫侯门一朝族灭,亦亲睹假父为固权势凤兴夜寐,苦心积虑谋算,亦亲睹禁军将校为攀附中贵每日蝇营狗苟,杨复恭忽觉富贵不过尔尔,竟不及贫贱时与养父母相依之乐。

杨复仁望着辽远苍穹,轻叹一声。转身欲往里。忽一黑影如大鹏落在身后,一苍老声音传来:徒儿,你何故叹息?

杨复仁转身看时,月下,鹤颜白须一老僧立在身后,不是恩师确是谁。

恩师?他径拜下去:恩师仙踪难觅,弟子亦曾打探不得,数年间颇有疑问欲得恩师开释。

老和尚细细端详他,虚抬双手,目光中流出难得慈爱光芒:孩儿,你身为大将,何以如此大意,倘有人易作为师模样,前来行刺,恐令你措手不及。

杨复仁起身道:亦曾有三刺客夜潜入刺杀,徒儿侥幸将他们杀退。

老和尚点点头:你在禁军亦历练多年,须知人世险恶诡谲,为大将者,不可不权谋。

杨复仁禀明道:徒儿愚钝,然与麾下将士无间,亦颇得其力。

老和尚:治军当如是,然周旋于权贵之间,左右逢源,此权谋之术也。

杨复仁默然半晌:恩师有虽差遣,水火不避。

老和尚听罢一愣,不觉轻捻长髯:为师知你心中疑虑,为师将你栽培,岂有所图,不过欲你建功立业,不负祖宗威名。

杨建功:恩师容禀,我父母未曾对我寄有此望。

老和尚:非你养父母也。我儿,你知你胸前所刺鹰首何意?

杨建功一愣,幼时便知胸前有一刺青,颇以为耻,不敢示之轻示之以人。及长,胸前毛发盛,将刺青覆盖。

杨建功:我父母将我遗弃荒野,若非养父,想早已葬身狼腹。徒儿身世至今不明,想恩师必知,还请恩师开示。

老和尚叹了口气,指了指四周:我儿,天理昭彰,冥冥自有因果,此府乃是你祖父奉敕所建,你今为主人,岂非天意?

杨建功大吃一惊,未曾想过自己祖上竟如此显赫,不觉一呆。

老和尚:我儿,为师不能久耽搁,须即刻回寺,异日再从容说与你知

杨建功:恩师行踪不定,徒儿寻觅不得。

老和尚:我儿,为师你与相距不远,只是未得其便与你相认,今事急,不得不来警示于你。府内务需严密防备,多置精锐,留意刺客,不可大意。

杨建功见他疾言厉色,知道非同小可,便道:徒儿谨记。

老和尚说了声:孩儿,我去也。跃上屋顶,一晃两晃不见。

杨建功望着老和尚背影,不觉喜悦,反觉沉重,心里明白自己与老和尚必有千丝万缕之干系。

中尉府会议,杨玄机决意先声夺人,令田元照及诸老太监屈己之议。于是环顾左右,厉声问道:诸位以为天下形势何如?

田元照不知其所指,垂眉低首,静观其变。诸老太监皆老奸巨猾,见杨玄机似欲发难,谁愿触此霉头,皆默然。

杨玄机无不讥讽说道:若无八月几场雨来,咱现在恐已焦头烂额。全仗报国寺智正老和尚将雨乞来,说着,瞟了一眼对面的田元照:京城之旱得解,汝州之火甚烈。去年深秋,咱记得诸位保举宋威为讨诏总使之时,豪言乱朝夕可平,贼众荡平数州之时,又誓言今春可平,今且一年,贼势不减,兵锋所向,皆披靡。宋威捷报何止十数,而贼势愈锐,竟能袭破其治所青州,岂天下之人皆欲思乱,剿之不能尽灭。一年来,所费何止千万,江南漕运钱粮十之一二尚不能支之。汝州今已成咱心腹之患,若不能即刻平息,久必生激变。依咱只之见,宋威玩寇逗桡,欺君罔上,师出无功,宜去讨诏总使之职。王建功监察无功,与宋威相表里,宜撤初官职,白衣从军,麾下左军皆回京整饬。另委一忠勇之将为讨诏总使之职,可抚则抚,可剿则剿,令其便宜从事。

若九月乱平,届时恩科取士,皇上降下福音,恩赐天下臣民,庶几可复中兴之气。

两侧中贵当初随王策时力荐宋威,因此皆不敢做声。杨玄机望着田元照:田中尉,你是何意?

田元照沉吟半晌,道:杨中尉谋国之忠,知人之明,我等莫及,只是主上渐长,若国中大事皆由咱定而后下诏,恐诸臣议论。昨日宋威有奏捷报,言巧计引诱黄贼入伏,斩获甚众,若骤然革除其职,恐其不服,万一铤而走险,则害远大于李、黄二贼。须稍稍抑制。可令冯羽遣大军逼汝州,则宋威与贼皆不敢擅动。又杨监军久在行伍,当悉知形势,贼可抚则抚之,可剿则剿之,可速奏我等知,教朝臣廷议,然后下诏施行,则我等隐匿幕后,天下怨咱之心可稍减。

诸老太监听了,不觉点头称是。杨玄机心里亦大吃一惊,不想田元照竟有此见识,细想一下,机锋所向竟是自己。其一,若军国之事皆由廷议,皇上必向田元照,且其又与朝臣相表里,沆瀣一气,廷议若决,他人岂能干预。田园照指冯羽、杨保皆出自己门下。杨保招降,使者半途竟为人所刺。冯羽稽延几一月有余,未见发兵,密信奏明,粮饷辎重未齐,不能厚赏士卒,恐中途哗变,故不敢动。杨玄机岂能不明,冯羽不过借故不出兵而已,宋威为讨招总使,冯羽率兵至,亦隶其麾下,受其节制。冯羽自不甘如此。其二,宋威起兵,禁军出师,士卒皆得厚赏,山南士卒闻听剿乱,皆大喜,利厚赏,若不能得之,必怨怒,难禁沿途杀掠,因此冯羽大军稽延不发。其中隐情,杨玄机不好当众言明,否则落下恃势挟持君上之口实。他料田元照无此见识,必有人为之谋划。他毕竟是久历战阵之人,便不动声色直指向对手的要害之处,当即冲田元照淡淡一笑:田中尉所言极是,我等欲长保富贵,亦须敛手。然朝臣无一谋国之人,咱想偷懒怕也是难。近日右军探马查明,前陈高复、慕容庆之等一干伪朝君臣,死灰复燃,京城密布党羽,各军埋伏门徒,训练刺客,威吓文武,只待风吹草动他便发难,若其谋得逞,江山易主,我等复为亡国之奴。李、黄二贼之忧,不在眼前;高复之祸,心腹之疾也。

田元照听罢,脸色不觉微微一变,一股寒意从心里泛起。若老和尚一干人便是杨玄机所指的前朝君臣...他不敢往下想,是个无底深渊。

诸太监皆震怖,一时议论纷纷。有问:杨中尉既已查明,何不一举灭之,以绝后患。

杨玄机摇头:贼人藏匿之深,用心之险,非同寻常,若欲查明,尚须时日。咱皆是手握权柄之人,务需留意,休教贼人卧底在身边。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田元照。田元照慌忙笑道:杨中尉所言极是,若伪朝君臣潜伏在京师,汝州之乱当速平息,贼若有意纳降,咱亦不惜官爵亦处之,遣散其众,无能为也。

杨玄机见他很快屈服,便道:招抚之事,可令杨保便宜行事。

遂定。

散会之后,田元照由昭文、昭武护着回府,想起杨玄机方才的话,既胆寒且丧气,老和尚在自己身边密布亲信,必有所图,田元照原以为不过志在州郡,望有好出身。若倾覆君国,自己不过做了一个棋子,事后必遭弃。

他决意放手一搏。他数次以曲刺探时博、昭文、昭武辈,皆非意坚之人,贪恋权势,可操而控之,暗为己用。

于是,到长街,见一行乞丐,他照例令御夫止车,摘下钱囊,令昭文昭武散之。乞丐们皆跪下称谢不已,口称:田中尉慈悲,必得福报!

选秀

徐璐与两个中使重回扬州,一路有一哨禁军护卫。此番回归自与当初狼狈而出境况不同,一入扬州境内,少不得颐指气使,志得意满,寻找当初对他冷遇的驿丞,拿了不是,教禁军鞭打。一路威风凛凛往城内进发。离城门十里处,宋熙率领一干扬州府的官吏在路侧恭候。徐璐马上早见了,不支一声,与两个太监大喇喇地骑到众人的跟前。宋熙朝他们拱手笑道:在下扬州主薄宋熙,奉唐王之命率州府官吏在此恭候中使大驾,

胖点的中使把头扭向徐璐,指了指宋熙:徐兄,你识此人否?

徐璐笑道:此乃唐王心腹之臣。嘿嘿干笑了几声,俯首看着个宋熙道:宋兄,这两个中使可是田中尉的心腹左右,在宫中亦常伴官家,今不顾风尘劳苦,亦是格外看中扬州,敬重唐王之意。

宋熙见他飞扬跋扈的嘴脸,冲两个太监淡淡一笑:昔徐将军与苏将军常伴唐王左右,被委以心臂之任,人称徐苏。扬州军民谁不敬畏。必不敢藏匿子女。

胖中使点头,傲然道:皇上下诏选秀,凡年满十四之未婚女子,不论贵贱,皆是在选之列,若有意藏匿,便是欺君。

宋熙又笑道:天使安心,徐将军在,必无闪失。我等为中使前驱。说毕,与众人上马,引着中使一行入城。

徐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心中暗暗发狠:且教你等知晓我徐某厉害。

入了城,径往馆驿,宏阔豪奢,早备下酒席,皆是水陆珍稀,宋熙与文武殷勤请中使入席。两个太监纳闷,唐王因何不来接旨意。胖中使望着宋熙,把脸一沉:咱是来宣皇上旨意,唐王何故不来?唐王接旨毕,再吃酒不迟。

宋熙笑道:事不凑巧,唐王率诸将出城劳军去了,亦差快马去相请。

稍瘦的中使问道:何时能回,误了皇上大事,唐王亦吃罪不起。

宋熙笑道:正是,正是,唐王岂不知其中利害,然士卒不能不抚慰,亦是大事。天使一路劳顿,且先吃酒,扬州美人如云,选秀不难也。

两个望着徐璐,徐璐深知唐王素轻易其兄弟,对今上更嗤之以鼻,如何肯屈己跪拜其使,必是借故躲避。于是他笑道:两位中使勿忧,诚如宋主薄所言,唐王必有急务在身。且安心吃酒歇息。明日再计较不迟。

于是,徐璐、宋熙及文武陪着两个中使酒食,禁军士卒自有安排,饮酒中间,宋熙令一吏呈上礼单,两个太监见馈赠甚厚,喜上眉梢,主客欢洽,不再话下。

徐璐家在丹阳,得意之时,亲戚故旧皆跋扈,借势聚敛,横行乡里,士绅皆畏之如虎。及其远避京城之时,一门号泣,急急如狂。明日,百姓入丹阳县衙状告徐家者数十人。丹阳令亦倾险老宦,惯于见风使舵。以为徐璐失宠,便将徐氏一门三十口下狱,抄的钱货半送唐王府,并呈上百姓诉状。杨亮见了大怒:奸贼,竟聚敛了这许多财货。便欲将徐氏一门处斩。宋熙谏,以为质其家小,可防徐璐投敌,泄露机密。于是便将他一门羁押在丹阳狱中。

徐璐回,尚不知变,夜,昔日身边帮凶无赖潜入,告以家变,徐璐大惊。

翌日天明,早早来王府欲求见唐王。往日出入府们无碍,可直达内庭,王府将士官吏、谁不巴结。今失势,皆避之不及。岗哨及门吏最是势力,早见他来,视若无物,面孔朝天,坐在台阶上,谈天说地。徐璐上前拱手作揖:哥哥兄弟,烦劳通禀一声钱管家,就是我急务求见大王。连说了数声。有个老门吏把头扭向他道:你乃丧气之人,休来害我等。快走,快走,教钱管家瞧见必然责罚我等。连推再搡,将他推下台阶。徐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心中大怒,然无可奈何。只得在一傍等候,等了两个时辰,烈日当空,晒得头昏脑涨,出了一身臭汗。忽听几个门吏皆站起来,堆下笑脸来,七八奴仆簇拥者一个颀长英俊的男子出来,徐璐一眼认出正是钱管家。因长相娇美如女子,唐王又好男风,颇受宠信,常伴唐王左右。徐璐紧走几步上前,打躬作揖道:钱哥,徐璐等候多时了,烦劳与大王通禀一声,就说我有急务相禀。

钱管家瞟了一眼徐璐,笑道:原来是徐将军,你不在京城替大王奏办,擅离值守欲何为?

徐璐出京时并未遣人先禀报唐王,惧怕走漏风声,扬州官吏士绅藏匿其女。至扬州境方遣一先导至唐王府报信。明日,徐璐与中使至。钱管家唐王心腹,岂能不知,不过借此讥讽。

徐璐笑道:天子下诏扬州选秀女,令我陪伴中使前来办差。有机密须即刻报于大王知。

钱管家冷笑道:扬州军民若知你来选秀女,必有所待也。

徐璐亦冷笑道:我奉旨办差,何惧之有,听闻钱管家千金二八芳龄,姿色出众,若选入宫中,说不得被天子宠爱,贵妃或可期也。

钱管家大怒:鼠辈安敢?丹阳狱中尚缺你一人。

徐璐厉声道:我一门皆在狱中,何惧之有?不过鱼死网破。

众奴仆怒,欲围殴之。

钱管家看了他半晌笑道:徐将军息怒,我与你戏尔。大王正在府内,我即刻为你通禀。

徐璐拱手道:有劳,若有人举令嫒当选,我亦可在中使前面美言。

钱管家转身进府。唐王每夜纵酒,日中放起,婢女伺候梳洗毕,正据方丈之案用膳。钱管家轻轻走进来,侍立在一傍,未敢先开口。唐王吃喝良久,抬头看了他一眼:何故去而复来?

钱管家道:徐璐求见,闻其在外扬言此来欲报复文武与其有隙者。又言,若无他在京城周旋,大王岂得安席,无故下其一门狱,亦有所报。

唐王大怒:竖子安敢如此,必卖我与诸老太监。可伏兵于幕后,唤其来见,待孤摔杯为号,剁成肉泥。

钱管家应偌出去安排。

唐王来到大殿,高据帅案,仆人重新摆上酒食,刀斧手早已埋伏好。少时,徐璐随着钱管家进来,见面跪下施礼,抬头见唐王面带杀气,心中一凛。原本他打算在主人面前痛哭流涕,乞怜哀求,或念在往日功劳上饶恕他一门。而后他便趁机邀功,在京城为主人立下许多功劳。他素知唐王薄情,若翻脸,自己一门断无活路。恰门外来风,吹起幕角,隐隐看见刀剑。

他爬起来,冲唐王笑道:大王,杀鸡焉用牛刀。

唐王冷笑道:你在京城干得好事。

徐璐心里清楚被钱管家进了谗言,把心一横。道:正是,臣在京城若不与田元照、田元吉兄弟周旋,扬州需进献之秀女何止一千,或有一二皇后贵妃,此乃扬州臣民之福分,臣该死,百计说田氏兄弟止令选数十人。臣愚,竟随中使来扬州,被视作仇寇,何不每日至田府虽元吉受用天下贡品。

唐王听其反语,颇出意外,嗔目道:你至京师不久,竟能攀附田氏兄弟,非卖孤何为?

徐璐:臣为大王周旋诸贵,不意竟遭此不白之冤。田元照,净身之前乃乐工,酷爱音律,臣进京之日重金自胡商手中购得名琵琶,自其弟田元吉献。因此颇得信任。数欲令臣为之经营聚敛。臣深受大王之恩,岂能背主求荣。大王京城密布间谍,明察秋毫,必知臣所言非虚也。

唐王手里把玩着玉盏,不动声色地听着。徐璐清楚,玉盏一落,刀斧手跳出,自己化为数截。

唐王:如此说来,你对孤忠心耿耿

徐璐声泪俱下:正是,田元照新进势孤,诸中贵不服,难以杨玄机抗衡,臣说其倚大王为外援,以固其势

唐王厉声道:如何不去见苏候商议

徐璐:苏候数欲求见田元照,皆不得见,田元照因其势弱,惧授人以柄。且诸中贵忌大王,因天师教乱,不得其便尔。苏府处瓜田李下之疑地,臣若冒失前往,岂非连累苏候。

唐王听罢,不觉将玉盏搁下。脸色渐缓和下来。

徐璐泣曰:昔臣与苏将军两个尽心竭力辅佐大王,才智短浅,继之以死。苏将军追药师至普济寺,不明死,有人竟禀大王金刚显灵,处死苏将军,非奸臣谋害又何?又挤臣出扬州,今大王身边无忠臣矣。奸党上下欺蒙,必陷大王于绝地。臣日夜忧心,恨不能为大王除之。

唐王:休要乱言,孤身边奸党是谁?话虽如此,语气转温。

徐璐:江南巨族心怀怨愤久矣,所以畏服大王,颇于势尔,但兵峰起,必怀二心。大王岂能忘之,若军马由此等掌控,此取危之道也。

此语中正唐王心病。朝左右及幕后喝道:你等皆退下。

一时刀斧手及殿内武士皆纷纷退出大殿。

徐璐见他摒人欲与自己秘语,心中一阵得意,他深知此时万不可露出马脚,眼前这位主人多疑善猜。

唐王冲他招了招手,亲斟了一杯酒,对他说:阿璐辛劳,孤赐酒一杯。

徐璐方觉饥渴难耐,慌忙上前,双手捧住,一饮而尽,喉腹为之畅快。轻轻将玉盏放在案上。

唐王忽而嘿嘿一阵冷笑:此毒酒,你既对孤忠心无二,今孤赐你死,当无怨恨。

徐璐听罢,万念俱灰,一时间委屈、愤怒、毒怨涌上心头,恨不得冲上前殴击唐王,然他半日未食,昨夜未睡,反应迟缓,抬头望着唐王,未曾开口。

唐王哈哈大笑:与你戏尔,孤素知你忠心不二。

徐璐冷汗陡然冒下来,好险好险,方才在喉间恶语但出一句,死无葬身之地。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大王若赐臣死,臣亦无怨,生为大王忠臣,死为大王忠鬼。

唐王颇受感动:料你尚未食,赐你座上酒食。

徐璐躬身在一傍吃喝

唐王:孤非不知周、吴、宋等辈不可深用,然当此之际,不可不加以笼络。

徐璐:大王不可轻授于权柄,若令其掌握军马,不可制之。

唐王点头:孤岂能不知。努力,有要职委你。

徐璐叉手: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唐王漫不经心道:丹阳令乘风将你一门下狱,士绅军马状告者甚多,孤亦不能当即庇护,今民怨稍息,明日可差人去放你一门出狱。你家聚敛过甚,日后不可不慎。

徐璐慌忙下阶,叩首泣道:臣受大王厚恩,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自此,必约束家人,严守大王法度。

唐王忽而切齿道:杨炼小儿,欺我太甚,竟至孤之国先秀女,天下人视孤作何人!

徐璐叉手道:杨炼小儿,深居宫中,不知世事,不过傀儡;权柄皆操在杨玄机之手,其深忌大王,故一再进逼,臣闻,扬州选秀女乃杨玄机之意。

唐王恨恨道:杨太监奸诈贼滑,甚是可恶,坏孤之大事者便是此刁竖。孤欲遣刺客刺杀之,未得其人。

徐璐:大王,谚言:君子报仇,十年非晚。他日大王登临,杨玄机之流,剪除之易如反掌。

唐王听了,大悦:昔日先帝令善相者遍相诸子,言太子、鲁王皆短寿,钧王痴儿,不值一相,唯言孤贵不可言。今孤虽未遭挫折,然天命岂是阉党所能抗拒者。

徐璐下阶跪下道:臣恭贺大王。

唐王瞬时容光焕发,笑道:孤若登临,必以你为首功。

徐璐又叩头一个头,起来叉手道:大王。选秀女之事既成定局,且中使乃田中尉之心腹,臣以为宜稳妥处置,勿使其生怨。

唐王沉吟不语:孤不能给杨炼之使下跪。

徐璐:大王勿忧,臣从中周旋,必不使大王下拜。且主辱臣死,臣必不惜亦死相争。

唐王:若此,孤可一见中使。

徐璐笑道:大王,杨玄机逼大王扬州选秀女,虽有欺我之嫌,然大王何不变不利以为利。

唐王不觉坐直身体:如何变不利以为利。

徐璐叉手道:大王试想,杨炼所需秀女不过数十,便采买所费亦不多。大王何不扬言,杨炼在扬州大选秀女,文武豪绅军民皆不能免,谁敢抗旨,则扬州之民必怨恨杨炼、杨玄机等,扬州豪门士族必求大王为之营,大王趁势留其爱女为质,谁敢不从。

唐王听罢,抚掌大笑:此计大妙,名曰杨炼先秀,实乃孤之选秀也。孤听你语,不觉疲倦,且随孤之内庭置酒。

于是两个到内庭,纵酒作乐,通宵达旦。

一夕之间,王府上下皆知徐璐复得唐王宠信。步出内庭之时,钱管家在门外侍立,徐璐打着呵欠,冲他拱了拱手:钱管家,何不回府装扮令嫒。

钱管家听了,呆若木鸡。

众奴仆见了他,又复换了一副嘴脸,脸上挤满了谄媚笑容,纷纷躬身施礼不迭:徐将军安好,徐将军安好。

徐璐嘿然不应,径直走出府们,立在阶上,望着门吏及岗哨:几位兄台,明日我再来,尚请进府通禀。众皆战栗,不能对。

徐璐仰面大笑,从容离去。

到馆驿,两个中使等得心焦,作色道:你如何撇下咱两个径去逍遥快活。

徐璐喊道:冤哉,若不是我昨出城快马驰至军中求见唐王,星夜回程,恐扬州豪绅世族已谋害两位中使。

两个太监闻听,大吃一惊:谋害中使,族灭之罪。

徐璐:中使岂不知世道不宁,思乱者不少,昨日虽宋熙出城相迎者多半扬州巨家,闻中使言欲选妻女,暗怀恨,欲煽惑亡命之徒唱乱。非唐王来不能弹压之。

胖中使来:既唐王来,可速叫唐王领旨。早选好秀女,咱也好早离开此是非之地。

徐璐:实不相瞒,唐王贵重,唐王麾下将士不欲其主受屈,扬言欲逐我等,我惧其激变,不可收拾,中尉府必迁怒我等,或遭不测之罪。因此说之曰,可令唐王称病卧床,中使宣旨意,令一人代为接皆旨便可。

两个中使相互看了看。胖中使摇摇头道:老四,只得如此了。护卫士卒亦须厚赏,休得叫他们走漏了风声。

徐璐拱手道:待我去禀唐王知。

再来馆驿,亦非一人,王府奴仆士卒皆可驱使。等到日中,唐王起来,梳洗、用膳毕。徐璐引着中使径直到唐王府,中门大开。按例唐王须帅府内上下至府门接旨。既卧病,便至内庭宣旨,唐王卧在竹塌之上,三四个美人服侍,两侧立着雄壮的武士。禁军士卒皆拦在二门之外。两个中使见这般情形,性命要紧,展开圣旨,草草宣了。因田元照欲得扬州美女,因徐璐带话给唐王,故教人拟旨之时,故意模糊其数。正合唐王心思。胖中使宣完,望着唐王,期期艾艾道:请唐王接旨吧。

唐王朝徐璐努努嘴,徐璐便跪下从胖中使手中接了,站起来交与唐王,唐王随时交与一美人。美人掩口吃吃而笑。

两个中使见唐王过于轻率,心中不喜,然不敢作声。

唐王靠在一美人身上,望着他们:孤不曾见过你两个,是哪个的假子?

宫内太监皆有派系,初入宫小太监多拜在资格老的太监门下,寻求庇护。

胖太监禀道:田元吉正是我两个干爹。

唐王笑道:素未闻听,孤在京之时,宣旨皆是张承恩、王策时、杨玄机等辈,其余都不闻也。

两个听了,哑口无言。

唐王又道:既来孤之国,孤不会亏待你两个。徐将军,你引两个中使去酒食。

于是徐璐引着两个中使出内庭,到二门。两个太监怒怨形于色,与禁军随着徐璐至一大殿内了,旦见待殿内早摆好十数方丈之案,数十个奴婢抬着食盒,往来不断,摆满案上,皆是水陆珍稀。器皿皆精致,宫中不能比。中使及禁军惊叹不已。徐璐与左右殷勤致意,两个太监腹内怨气全息,

酒食毕,徐璐击掌数声,三四个健仆抬着一床进殿,上堆积如土山,覆以锦帛。徐璐走到两太监跟前笑道:尚有一物请中使过目。引着两个来到床边。两个吃的醉醺醺,笑道:若是美人,咱两个无福消受也。

徐璐不答,掀开锦帛,旦见一床金银珠宝,闪闪发光。太监皆嗜财如命,又未发迹,如何见过着许多钱财,一时间眼睛竟直了,嘴巴张开半晌合不拢。

徐璐望着他们徐徐道:此大王赏赐二位中使。

明日,唐王召文武会议,周行密、吴瀚章、宋熙皆预。徐璐未列席。

唐王叹息道:孤问主辱臣忧,阉党欺孤太甚,想诸位亦有所闻,竟令孤进献秀女一千名。若抗拒不献,则授之口实,杨复恭、冯羽挥军至城下,谁能替孤挡之;若不能拒之,诸君有爱女恐亦难逃。

众人听得一千名时,皆是一惊,风声来,皆以为不过百数十名,不过采买贫家女应对而已。

唐王又道:阉党消息灵通,倘若孤令尽选贫民之女,岂能将其欺蒙。反诬为欺君。且百姓必不服。一句话将众人侥幸之途堵死。

饶是周行密有智略,此时亦不得不年纪念及爱女周韵,年方二八,尚未字人,如何躲过?

正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唐王今众人惶恐不安,心中暗喜。假意叹息道:诏书令孤三日内造得花名册,十日内差兵马护送秀女登舟启程。孤不奉诏。不知诸君有何良策。

皆默然无语。谁有胆力抗拒朝命。

唐王摆摆手:既无良策,诸位亦休得关说,孤须用法公允,士绅与平民等,则民怨可息。

于是散会,周行密心中忧闷,与吴瀚章回到州府,进了二门,见其你周韵正欲吴承志学射,吴承志即省儿,改宗吴家之后,吴瀚章见他聪敏温厚,甚爱之,赐名为承志,意承其祖之志。常携与入周府。周行密有二子一女,长子知诰,次子知谏,女最幼,名韵儿,爱若珍宝。知诰、知谏皆轻视吴承志,私下皆称之为乞儿。然惮父威严,不敢面露。但接承志以礼,并不深交。唯周韵奇之,常与读书习武,亲密无间。吴承之从孟楷等习射,箭法高超,府内武士常自叹不如。周韵便缠着令教授。两个便在院中靠墙立了靶演练,周韵初不得要领,连射几箭不得法,承志便身后托住双手,弓弦响处,正中靶心。周韵大喜,执承志之手令细细拆解。承志不怨其烦与他细细讲解要领。

周行密与吴瀚章两个站在台阶上看了良久。叹了口气:终不能因一女子而乱大局。吴瀚章:选秀之事,唐王本委托宋熙,因何中变,必徐璐也,可叫人监视之,主公重金买通王府侍卫,或知晓一二。他们原本筹谋利用选秀女之机,暗中鼓动百姓不满,将所恶者从唐王身边挤出。

周行密点头:宋先生亦有亦爱女,恐亦乱方寸。

两个低头想着心事,忽听吴承志近前,笑道:大人何须忧虑,儿有一计,保大人无忧。

吴瀚章扭头看他叱道:你年少无知,竟口出狂言,何不退下。

周行密摆摆手,笑道:此子机敏,或有奇计。

襄州与扬州接壤之境一水之隔,虽两镇各有水军驻防,然两岸百姓往来不断,自古便有通婚之俗,彼此亲戚故旧甚多,当地习俗,每两日江中赶集,方圆数十里百姓皆到江中,舟船几溜摆开,如长龙一般。货物皆摆在船上,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日赶集,不知何故,扬州几个百姓竟与襄州的吵嚷起来,继而拳脚相向,有好事者大声喊打杀,不一时,两侧壮丁大闹起来,动了兵刃。襄州水军闻见动静,派了一哨人马前来察看,几艘战舟出了水寨,飞速往江而来。扬州百姓中有人大喊,襄州水军杀来也,速速逃走。其他人听了,慌乱往己岸逃去。扬州水军素畏襄州水军,今为护民,竟勇气倍增,数十艘战舟奔出水寨。两岸百姓为各自水军呐喊助威,襄州水军见敌众我寡,便悉数而出。一时间几百艘战舟在江州摆开,弓弩乱发,箭如雨下。战船交接,厮杀到黄昏。彼此皆折损了战船和人马。

天黑,各率残兵回寨。早有快马飞报唐王。唐王正在饮酒,听了不觉一呆,手中玉盏不觉落下,自吴南柯走脱,勇士丸破灭,扬州常处守势,唐王告诫将校勿得挑起争端,以防山南水军过江。他怒不可遏:可恨可恨,坏孤大事。

来将回禀:襄州兵欲杀掠百姓,将士愤怒,皆欲出,不可禁止。襄州兵扬言大军将至。

唐王听了一呆,两岸两岸百姓挑起争端,士卒多土著,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戚被杀掠。以此处罚将校,难以服众。若冯羽大军竟过江来,该当如何?

不得以,急召文武会议。

宋熙听了,叉手道:大王,此事非同寻常,近闻李仙芝、黄棠正与阉党议降,去其大患,则大王首当其冲,选秀女或为障目之法,暗令冯羽水军偷袭。不可不防。

唐王:须得有智勇之将坐镇,孤方心安。说着望着周行密。

周行密:今选秀女,文武军民人心惶惶,军心动荡,皆无战心,请大王三思。

唐王听了默然良久,心里清楚,周行密等欲趁此相要挟,若不将其女从花名册勾去,难得其用。默然良久道:孤岂能甘心受制于家奴,诸君既不欲进献子女,孤亦不惧与之决裂,努力,固守国土。

周行密叉手道:臣愿之边境率军固守,誓令其冯羽不能跨江。

唐王慨然道:孤众不能郁郁居于一隅之地。

文武听了,皆不应。于是散会。

皓月当空,秦淮河中声乐飘飘,江中的游船中挂起许多灯火,正是富贵温柔之乡,徐璐带着两个中使、禁军将士租了一艘大船,围坐在船舱吃酒,四个面容姣好歌女在当中歌舞。船家知他权势熏天,尽心巴结,小心伺候,吃了半夜的酒,皆醉熏熏,夜半,河中游船皆返,太监尚未尽兴,船家、歌女皆困乏,不敢言归。徐璐酒吃的肚胀,出仓溺,靠在栏杆射向水中,忽而水中伸出一只大手,拽住他衣领,扑通拖入水中。船家听见声音,几步出仓,大喊:徐爷落水了,徐爷落水了!

两个中使回到馆驿,等了一日,未见扬州文武露面,天黑之后,馆驿忽而涌进来数十人,在中使及禁军下榻的院外逡巡。禁军护卫觉察有异样,在内戒备,一夜不敢安歇。两个中使惶恐。胖太监说:如今徐璐不明溺亡,我两个失去耳目,扬州文武亦不来相见,外间来了许多尴尬之人,居心莫测。时日稍长,只怕将我两个谋害。瘦太监说:待其官吏来,任其选了秀女,早离此是非之地,好去交差。便差士卒去唤来驿吏,好言教他去请宋熙来见。等到黄昏,宋熙率率领十几个士卒赶来,一番风尘仆仆模样。

胖中使哭丧着脸问:宋主薄,我两个急回京复命,未知先秀女之事如何。

宋熙连连打躬作揖,叹息道:中使不知,冯羽令襄州兵杀掠我军民,大军压惊,扬州不得不应战。颇有人疑心乃中尉之计,先差中使来我境选秀女,暗令冯羽偷袭我军,因此怒甚,欲刺杀中使,下官左右弥合,言中使无辜,稍解其怒。又谏唐王严禁之,因此未及相见。

胖中使连忙拱手道;宋主薄所言甚是,咱人微言轻,难预机密。冯羽,杨中尉之将,便有所密谋。与我两个无干,我等是田中尉门人。

宋熙道:他们哪里知晓其中隐情。宋某忧心,万一有一二丧心病狂之人突发狂躁伤及中使,因此带了士兵护卫。只是秀女数目之巨,又值战时,非朝夕可办。

胖中使忙道:诏书并无确言其数,临行田中尉交代,二三十秀女即可。昨夜徐璐酒后言将选秀女千名,我两个亦吃惊,此非田中尉之意,徐璐或挟其私意亦未可知。

宋熙点头:如此,数日内或可办齐。然百姓不明就里,或迁怒于中使,甚勿出馆驿,宋某麾下士卒皆本地人,可保中使及麾下平安,待宋某办理妥当,遣一大船溯河往京师。

两个太监已失了方寸,只得由宋熙主张。被他士卒看守在馆驿,如同监禁。

宋熙当即来见唐王。

闻徐璐死讯,唐王大惊,命府将及钱管家同去监狱讯问船家及歌女。两人素恨徐璐,将船家打了一顿,见并未招供,便商议回来复命,说:将船老大及歌女严刑拷问,无他辞,料无幕后主使。

唐王大怒:奸贼,定是你两个与他有隙,串通来将孤欺蒙,待孤另差人往,若辞与你两个有异,定不饶恕。

吓得两个面如土色。

宋熙进来。回禀:大王,中使急欲复命,言田中尉吩咐,秀女二三十名即可,千名秀女,乃徐璐之挟其私意,欲挟持大王与众文武也。

唐王听罢,不觉一呆,知道宋威定不敢欺己,一场春梦就此破灭,始料未及。不能再维护徐璐了,况其已死,好不好将自己牵连出来,则必失文武之心。

于是怒道:徐璐竖子,竟如此欺孤,死晚矣。左右,告诉丹阳令,将其一门复投入大狱

唐王于先秀女之事兴意阑珊,令宋熙道:采买二十名女子,遣一舟打发太监回京。

宋熙领命,便与吴瀚章商议,与巨族大户之家买了二十名十三四岁丫鬟,见过世面,尚是处子之身,伪造了花名册,皆是缙绅之女,恐吓他们休得说漏了嘴,若出身低微,宫中一辈只做粗活,没有出身之日。小丫鬟们原本卑微,能去禁宫伺候皇上,日后又有出头之日,自无离别之苦。

择日敲锣打鼓,热热闹闹送上码头,早停好一艘官船。把太监、禁军、秀女一并送上船,沿运河往西。

宋熙率领一群官吏在岸边相送,见船驶离岸边,朝众人笑道:诸位,速回家安慰妻女吧。

岸边人群中,吴瀚章与承志转身离开,走到无人处,扶其背曰:我儿见识过人,竟为缙绅之家化解一场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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