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之后,剧组又恢复回紧张的拍摄模式。
林依安本想在组内多待一会儿,但因为本身是个新面孔,又身穿一套现代衣,不管走到哪里都醒目的不得了。许多组内的常驻群演一眼就能辨认出她是来划水的,便对她这种行为极为抵触,直嚷嚷着:“拍摄重地,闲人免进。”
于是林依安被人跟轰小鸡似的清出了休息区。
她无处可去,只得在附近转悠,不知不觉又去了拍摄现场附近。
这次就不得了了……
拍摄现场极为严肃,小器材漫山遍野,维亚也挂了一整个天空。林依安无从下脚,躲着躲着就闯进了镜头中。导演盯着屏幕里堪称完美的片段,刚刚准备喊“咔”,然后就被角落里忽然出现的现代服装气弯了胡子。
于是林依安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盯着导演那副大发雷霆的样子,连连低声道歉,吓得脸都白了,直保证自己会乖乖地待在原地,不会再闯祸了。
但是当活动范围转移到其他场地,林依安被面前突然腾空而起的维亚测试员吓了一跳,惊慌后退之余,踩碎了一个补光板时,她才意识到她这个“闯祸精”简直是无药可救……
林依安连忙道歉,一边鞠躬,一边懊恼地回想刚才这一系列的手忙脚乱。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剧组,为了演员的人身安全,以及道具的寿命……
林依安离开剧组的时候大约两点左右,她第一次来杭州,不知道这一带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只能顺着街道埋头走了一阵。
杭州二月末的天气没有北京那么冷,迎面吹来的清风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烦闷的心情和困意都跟着消散了不少。林依安一路走着,不知不觉进了高级奢饰品街区。
她随便挑了几家商店闲逛,在柜台前东摸摸,西看看,表面上一副准备消费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一点想掏钱买东西的想法都没有。货架上那些精致的首饰、香包,看起来虽然很漂亮,但她却连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林依安又想起来那些年被莫可颜拖来逛街时的场景。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妹,永远都像孩子一样天真可爱,喜欢在穿衣镜前,拿着同一款式的两条连衣裙转来转去,问林依安哪件好看。
说粉色的好看,她便回答:“可是粉色的我已经有好几件了。”
林依安改主意:“那就买蓝色的。”
莫可颜又道:“可是蓝色的不够可爱,我喜欢有少女心的裙子。”
林依安没法选择,最后撂下一句气话:“那就都买!”
谁知一刻钟之后,莫可颜居然真的刷卡买了两件连衣裙,然后跑到林依安面前,笑眯眯地挽着她的胳膊说:“依安姐,我听你的两件都买了,以后我穿粉色的,你穿蓝色的,我们在一起就是姐妹装!”
林依安有点受宠若惊,转移话题道:“夏瑾呢?她没有连衣裙不会难过吗?”
莫可颜笑道:“没事的依安姐,夏瑾姐说她不喜欢穿连衣裙,显胖。我去给她买杯奶茶就好了。”
林依安笑了笑,思绪又回到现实中。她本以为过去的那些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忘。但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幸福的时光是会永永远远刻在记忆中的,像是闪烁着的霓虹灯一般,美好又绚丽。让她的血液在不知不觉中融化、流动、翻腾,渐渐火热起来。
时间还早,林依安出了精品首饰店,预备把剩下的商店都逛一圈,大概就到了剧组收工的时间。可才刚一出门,就望见了对面男装店墙上挂的巨幅海报,便悄无声息地进了这家店。
店内摆设井井有条,杂而不乱,一进门就是一股清香。林依安静悄悄地走到陈列的柜台前,在正中央的展示柜里看中了一件纯手工缝制的黑色西装。细腻的面料,整齐熨烫的衣领,还有袖口那颗十分精致的袖扣,全都彰显着它的魅力。
林依安呆呆地望着这件西装,心想着安然穿上它一定会很好看。那种魅力,一定会引起铺天盖地的尖叫声。
品牌店的柜姐原本在休息,见林依安一副穷酸样,不像是什么能买得起品牌衣服的人,便一直没露面。现在看她一直围在展示柜前不走,怕弄脏了玻璃罩才起身上前。
柜姐涂着烈焰红唇,脚下的高跟鞋一踩一个响。她走到林依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嘴上虽挂着营业笑容,眼里的鄙夷却无法被掩盖。
她先声制人:“女士,有需要可以到后面的货架里看,这件是展示柜里的藏品……”
林依安应声抬头:“啊,这件是非卖品吗?”
柜姐摇摇头,眼神有点讽刺:“不是,只是您……还没有消费的能力。”
林依安听出语气的不对,皱着眉缓缓抬眼,看见柜姐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瞬间被气得不轻,反问道:“你凭什么说我买不起?”
柜姐挑了下眉,示意她去看展示柜下边的金额。
林依安低头扫了一眼,几位数没看清,倒是挺长一串数字。
“请问这位女士,您是刷卡还是现金呢?”
林依安气得脸颊通红,咬牙憋了一口气,道:“你们把衣服放在展示柜里,摸不着穿不上的,我怎么知道合不合身?”
柜姐语气特别尖锐:“哦?那就等您男朋友来了,我再开柜给他试穿?”
林依安瞥她一眼,转身离开,心想:就你们这么小点地方,安然要是真来了,连一半粉丝都装不下,挤了碰了你工资全赔了都不够,卖奢侈品还真把自己当成奢侈品了?
出了店门,林依安站在原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因为这种人毁了一天的心情。
后来,她又在街上奔波了好久,为了省钱,饭也没吃一口。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依安越发觉得没力气逛街了,寒冷的晚风也逐渐占据整座城市,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大睡一觉。旅店不大可能,于是图书馆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图书馆的饮水机供应二十四小时热水,林依安用一次性纸杯接了热水喝。这系列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后,她才感觉身子渐渐暖了过来。
林依安捧着纸杯蹲坐在书架旁,盯着手中徐徐上升的热气发呆,有那么一瞬间简直要被自己蠢死。明明大老远跑来是去剧组探班的,现在却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像个避难的流浪汉一样可怜巴巴地用水充饥。
林依安皱了下眉,忽然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从小就充斥着她的生活。从最初为了躲避父母的打骂,到后来因为打工错过末班车,而不得不在图书馆里偷着过夜的经历,都犹如潮水般瞬间涌向她的脑海。
林依安闭了闭眼,用力压制住心头那股酸涩与委屈,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她才不是因为没人接受来的图书馆,是因为她喜欢来啊……这里有空调,有热水,又安静,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别人请她走她还不想走呢!
林依安想着想着,忽然感到一阵强烈地困意,就这样抱着纸杯,靠在书架旁睡着了。再次有知觉时,是保洁大妈用扫帚轻轻拍她肩膀的时候。
林依安恢复了意识,看到头顶的灯光灭了一大片,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图书馆要关门了。她费力地爬起身,一溜烟出了门。
冬季天短,公交车营业时间更短。林依安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正好刚刚错过末班车,她在车站稍微等了一会儿,发现情况属实后准备步行回去。此时此刻,她也知道懊恼没用,只能借着路灯的光走,时不时抬头看看星空抒发一下情感。
路过下午闲逛的那片街区时,林依安特意放慢了脚步,仔细留意了旁边蛋糕店橱窗里的一片光景。服务生正在扫地,货架上的蛋糕被抢购一空,只剩下几款不受欢迎的,西点专用的烘焙纸上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面包渣。
她停下脚步,缓缓凑到橱窗前,透过玻璃望里面的一片灯火辉煌。
眼前蛋糕上的小人正在跳芭蕾舞,伴随着八音盒的音乐优雅旋转着。林依安的眼里忽然像是掉进了星子,也跟着闪烁起晶莹来,被玻璃窗映照地清清楚楚。
2月25日,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林依安吸了吸鼻子,有点惋惜地想,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不知道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耸耸肩,有些无所谓。生日这东西她从来不在乎,无非就是提醒她又老了一岁,提醒她能努力改变命运的机会又少了一年,提醒她的青春正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林依安抿了抿嘴,直直地从蛋糕店前掠过。她没打算过生日,更不想买蛋糕,镀金价格表上的一长串数字,都够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独自生活,一切开销都要从俭,这是她五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了。
林依安一路上都很沉默。跟着导航走回剧组时已经十一点了,场地上还有个别组在补拍夜戏,她一脸后怕地远远避开摄影机。
刚刚回到后台,就听见身后有人“林依安!林依安!”地叫她,一回头只见小田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小田是星翼娱乐的常驻后勤,只要有安然在的地方基本上少不了她的存在。林依安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觉得奇怪,随手把挎包往沙发上一扔,头也没抬地问怎么了?
小田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地抱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下午!”
“我逛街去了。”林依安有点莫名其妙:“你找我干嘛?我来剧组探班,又不用演戏。”
小田嘟着嘴道:“你也知道是来探班啊,不在剧组待着出去乱跑什么?说逛街也没见你买什么回来。”
林依安一边脱外套一边解释:“是商店的东西太贵啦!”
小田皱了皱眉,心想:天价机票都能眼不眨心不跳地一口气买两张,现在又抱怨商店的物价贵,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小田的思绪飘忽了一阵,忽然被林依安的一句“找我什么事?”唤了回来,她连声道:“不是我找你,是然哥找你!他拍戏忙走不开,直催我让我去找你。你现在回来了,我终于可以交差了!”
林依安手中的动作蓦然停止,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惊喜地重复道:“安然找我?”
小田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走运啦!”
*
剧组东边的藏书阁静谧无声。白天时用来拍摄,收工后便用防尘罩把物件遮住,将折叠桌椅搬进去,当休息室用。室内条件虽然不抵正经的休息室舒服,但却格外安静,非常适合背剧本,是安然最喜欢待的地方。
晚间的风异常寒冷,林依安穿着单薄的衣服,为避开正在拍摄的剧组绕了一大圈,到达时浑身上下已经冻透了,指尖冰凉,手背冻得发红,连拳头都握不紧。
屋内的温度不比室外暖多少,林依安刚一开门,就感觉到一阵阴冷又潮湿的气息席卷而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书香味。
屋内灯光昏暗,林依安从半开的门缝里向里望,什么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暗淡。巨大的黑色防尘罩套住屋内所有的摆设,包括巨大的书柜、摆着银器的架子,还有书案上的笔墨纸砚。
室内被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林依安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很强烈的压抑与凄凉,脖子上冷飕飕的。她正了正站姿,用力咽了一下,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没有找到灯的开关,反倒摸到了空调遥控器,索性就按了下去。
屋内的空调发出“滴”的一声响,跟着亮起红色数字。原本窗边月光下愣神的少年突然清醒过来,迅速将手中摆弄的礼盒放回口袋里,然后起身偏头向门边张望。
门口那人似乎是因为屋内太黑不敢靠前,落地台灯亮起的一刻,她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林依安系着淡粉色的围巾,小小的棉袄穿在身上略嫌滑稽,还有她颧骨上两朵明显的红晕,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以及晶莹剔透的清纯目光,都仿佛一只黑夜里迷路的小兔子害羞又可爱。
安然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心动。他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讲,却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林依安主动说话了。她低头着整理裙摆,没注意到头顶这炙热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今年冬天也太长了,感觉已经过了好长时间,怎么还这么冷?”
安然笑着附和道:“是啊,今年冬天是挺长的,也很冷。”
林依安怔了怔,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他。这时候她才发现,安然已经拆掉了古装行头,穿回长款黑色羽绒服。他的妆容卸得一干二净,一头有些散乱的蓝发被灯光映得发亮,面容虽有些疲倦,却依旧抵挡不住满身的光芒。
那温柔的笑容,让林依安的心尖都为之颤抖,温暖得让她感觉寒冬都戛然而止。世间万物仿佛在此刻全部解冻,强烈的火焰在心底燃烧。
林依安用力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颤抖地吐掉。她欲言又止,熟悉的红晕再一次爬满脸颊,双手拧得快要断掉,胸口的心跳声像是在打鼓。
就在这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时候,安然开口说了话。他抿了抿嘴角,眼里突然亮起光,浅笑着问:“听说你下午逛街去了,买到喜欢的东西了吗?”
林依安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说出“因为价格太贵,所以什么都没买”的事实,最终只能好面子地摇摇头,道:“没有,因为一直没遇到喜欢的。”
听到她这句回答,安然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失落了下来。他双手插兜,紧紧握住羽绒服口袋中的东西,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精品店都没有她喜欢的东西,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安然沉默了半晌,眼神有些发直,最终决定不执着于这些,瞬间转变情绪,对她莞尔一笑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帮你留了一份剧组的晚饭。”
林依安愣了一下,目光顺着安然手指的方向去。远远望去,只见窗边的折叠桌上放着几盒白花花的东西。
林依安受宠若惊地踱步上前,满眼都是不敢相信。只见餐盒的外面用塑料袋套了起来,开口处被仔仔细细地扎紧。袋子内部还挂着许多因冷热反差形成的雾珠,白茫茫一片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她用指尖轻轻抚上,发现餐盒表面还有余温,看样子应该没过多久。为防止面坨掉,面条和汤用了两个餐盒分开装。
林依安垂眼盯着面前这幅场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如同有魔力一般,让她感动得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她抬手扶桌撑住,后背微微驼起。那张他看不见的脸颊,此时此刻露出了一副异常复杂的情绪,眼睛瞬间变得红彤彤的,还有许多晶莹剔透的液体在里面打转。
林依安忍住鼻端传来的酸意,用力抿了抿嘴角,转身与安然对视。她像是不愿承认自己又被感动了的事实,不服输道:“你怎么就敢确定我没吃饭?街上到处都是饭店。我逛了那么久,说不定早就吃了呢?才不会一直饿到这么晚,我又不傻。”
安然原本在很认真地听着,忽然被林依安肚子里传来的一声“响彻云霄”的叫声给气笑了。他指了指声音的发源地,笑道:“嘴硬,它还挺诚实的。”
林依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安然维护她的面子,接着道:“吃过了也可以再吃一顿,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就是宵夜了,可别辜负了它等你那么久啊。”
可别辜负了他等你那么久啊……
林依安圆润的眼球一转,铁了心认定那句话里的“它”是“他”,于是当即就扶椅坐下。
她将浓汤倒进盛面条的餐盒里,掰开筷子,把粘在一起的面条用力搅开。眼神飘忽一下,瞥到安然正紧抱手臂,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时,林依安的心脏又措不及防地猛颤了一下。
因为她忽然回想起,自己当天的午饭也是安然送来的。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就像医生在监督厌食症患者吃药。
林依安垂下眼望着面汤里的葱花和浮油出神,手中的筷子越攥越紧。安然奇怪地皱了下眉,偏头问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林依安没回答,依旧沉默着,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是太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