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地下水溶解成千姿百态、瑰丽险峻的西山溶洞,蜿蜒崎岖,正如地表开裂出的狭长地缝,不知延绵至何处。
此时,刚发生过地震的西山溶洞内,空气里弥漫着浓烈且刺鼻的硫磺烟气,洞内温度也较往日高出不少。
由远及近,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咳嗽声飘忽不定,在空旷的溶洞内传递回荡。
看似毫无关联,但钟乳石尖上一滴摇摇欲坠的水滴还是因为声响被震落了下来,比本来自然滴落的时间早了十秒。
“不成了不成了,十几年没这样跑过,我得歇会!”
脚步声缓缓停下,溶洞内多出八个穿着装扮奇异的长袍人,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看样子都累得不轻。
溶洞内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暗潮湿、道路也没想象中那么崎岖难行,洞壁上装有大量的人工照明装置。
洞内灯火通明,八人穿着打扮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
八人着装打扮近乎相同,面貌全部隐藏在深深的袍帽之下,除了体型上有所不同之外,几乎看不出别的什么差别。
一身月白色戴帽长袍,光滑柔顺,在灯光照射下如水波流转,黄褐色的牛皮革靴在袍底若隐若现,胸前佩戴有一枚银质吊坠,做工精致考究,可以清楚辨认组成吊坠的三个物件。
分规、曲尺、法典。
长袍的背后,金线绣有高耸巍峨的金字塔图案,塔顶上悬浮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眼睛。
正是象征着基督教三位一体,《圣经》中多次提及,监视人间的上帝之眼。
所谓三位一体,即圣父不是圣子,圣子不是圣灵,(父、子、圣灵)三圣均是独立的个体,但三圣却又同为一位真神。
八人穿着打扮特征十分醒目,长袍所绣上帝之眼的图案和胸前银质吊坠早已表明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隶属于同一个组织:Free and Accepted Masons.
字面上的意思是自由石匠,但除此之外,它还有另一个世人更为熟知的名字。
共济会!
“咳咳!我说诸位,咱们现在倒是安全了,可真把那位扔在里头不管,道义上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说话之人也穿着月白色长袍,不过他的体态较常人更加臃肿,一袭长袍穿在身上不伦不类,倒有点像长了手脚的麻球。
这人说了几句又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伸出袍袖擦了擦汗,走到洞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才哪到哪,不出这洞口,不坐到家里永远谈不上安全!走走走,继续走,等咱们出了西山再说。再说尊主又不是常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拯救地球,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就不要在这给人家添麻烦了。”另一人尖声细语,不停劝众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您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另一个人站在钟乳石边上,手里握着胸前的吊坠,“咱们万一要是出了意外,不仅会给尊主添麻烦,高额的赔偿金也会给保险公司添很多麻烦不是!”
众人听出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全都转过头,看向一直催促众人撤离的那个人。
刚才还一直催促大家离开的那人,听到这话愣了几秒钟,尴尬一笑,“惭愧惭愧,想不到这位兄弟认出我身份来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为了一点利益苦心钻营,关键还都当着明眼人的面,属实不地道!我李平安给大家赔个不是!”
刚才尖细的声音,现在又突然变得成熟稳重,两者一对比不难判断,后者才是他原本的声音。
说完,此人恭恭敬敬地给其余七人鞠了一躬,袍帽一掀,口罩一摘,露出一张双鬓花白、精明干练的老脸,正是河丘金融大亨,人寿保险的实际控股人,李平安。
李平安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被人识破身份后当机立断,大大方方亮出身份坦诚相见,也算是及时止损的一种手段。
表明身份后,河丘人寿保险的李平安表现得要比刚才稳重很多,擦着擦额头上涔涔冒出的热汗,继续劝导其他人。
“我虽然有些私心,但说得也是实话,咱们这群人来这里更多是做个见证,就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能够安全撤离西山就是对尊主最大的帮助。”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倒显得揭穿李平安身份的那个人言语有些过激,有几分故意针对李平安的意思。
“我挺好奇你是怎么认出他身份的,就凭他刚才那句话吗?”坐在洞壁的那个胖子不甘寂寞,刚有点精神头,就冲着钟乳石边那人问道。
站钟石乳边上手里摸着吊坠的那人摇了摇头:“比这要早,咱们进入西山溶洞瞧见那台机器在自行运转时,想必各位和我当时一样,被眼前的一幕完全给震撼到了。”
“我过了很久才缓过心神了,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机器,人生真的可以重新来过,你可以用它创造更多的财富,避开将来会遭遇的危险,遇到这辈子都不会遇见的人……”
那人忽然想明白了困扰自己多年的难题,声音是越说越低,握着吊坠的那只手却愈发颤抖,脑海里多年前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开启、继而和刚才看见的事情串联、交织、碰撞、糅合。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那时候遇到的人是他!
那人突然提高音量,使劲捏了捏手中吊坠,声音里多了几分狂热与虔诚,指着李平安破口大骂。
“可他这个眼里只有金钱的小人,竟然第一时间跑过去,问尊主这机器是什么公司设计的,会不会发生故障,故障之后该怎么维修,维修大概需要花费多少钱,这他妈就很离谱!”
“尊主是什么人,回答你这种狗屁问题就是自掉身价!”
李平安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即便修养再好,被人当场这么讥讽,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
其他人也感觉这个人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好好说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异常,言行举止像极了一个中世纪捍卫信仰的忠实教徒。
可他信奉的什么教,追随的又是什么人?
见情况不对,人群里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和稀泥:“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嘛,大家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第一次看见这种玩意谁都免不了想多问几句,李总也算是替大家伙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还有,你还没解答旁边这位小兄弟刚才的疑问呢?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李总的?”
小兄弟?
靠着洞壁的那个胖子听到这话身体一震,微微抬头看向其他人。
虽说都加入了同一个组织,但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直到身家上亿的李平安掀起袍帽之后,他才对这个组织的成员身份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这群人在河丘应该都很有钱,虽然没有自己家有钱。
但这仅仅只是他的一个猜测,远没有刚才那人叫自己“小兄弟”时叫得那么笃定,仿佛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年龄不大。
难道说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
西山深林中,夏小衍和柳依依两个人站在地缝边缘,伸着头往地底深处瞧看。
地缝之中,热气劲风喷涌而出,吹得柳依依长发乱舞,小脸皱成一团,吹得夏小衍白色衬衫在风中飒飒作响。
“它们怎么撤了?刚才不是都想往外爬吗?”柳依依扯出飞进嘴里的发丝,躲开地缝吹出的热风,向夏小衍问道。
“不知道,感觉像是听了命令才撤退的,但既然这些龙蚤都退回到了地底,那我们也是时候下去了。”
夏小衍转过头看着披头散发的柳依依,笑着摊开手掌,亮出两个红色的蝴蝶发卡,“需不需要我帮你暂时保管,省得这发卡长了腿再自己跑了?”
“不需要!它不会再丢了!”
柳依依夺过发卡,用盈盈小嘴轻轻咬住发卡,侧过身子,自己给自己扎着马尾。
夏小衍看着这似曾相识,却又恍若隔世的画面,一句他并不太熟悉的诗词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分明豆蔻尚含香,疑似夭桃初发蕊。”
“你在说什么?”柳依依转过头,嘴里叼着发卡,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口齿不清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扎成单马尾更好一点。”为了表明很赞同自己的观点,夏小衍说完还点了点头。
柳依依小脸一红,转过身背对着夏小衍,轻声问道:“真的吗,我才不信!”
嘴上说着不信,手上动作倒是不慢,柳依依将头发解开,散在肩上,又按照夏小衍所说,拢在一起,笨手笨脚地把头发扎成单马尾。
大功告成之后,柳依依转过身,在夏小衍面前缓缓转了一个圈,俏脸微红,低头问道:“好看吗?”
“好……”夏小衍欲言又止。
“好什么,你快说呀,我这样好看吗?”柳依依含羞地咬着嘴唇,看着脚尖轻声问道。
夏小衍缓缓迈步朝柳依依走去,柳依依只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肩膀,继而全身一震,轻轻抬起头,用忐忑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夏小衍。
“到底是怎么样啊,你怎么不说话?”
“其实……好像都差不多,我主要是觉得待会进入地底单马尾可能更方便一点,你的双马尾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影响我发挥!”
“啊!你,你……我要换回来,先别……”
话没说完,两人原地瞬间消失。
幽幽山林,只留数百只烧焦了的龙蚤倒在地上,往外滋滋冒着黑烟。
异能——空间转移!
……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失态!”手里握着吊坠那人整理好情绪,继续道:“在李平安询问尊主的时候,我就感觉这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不过当时还不太确定,直到地震来临,他抓着我的肩膀一通嗷嗷乱叫,叫得我脑袋都疼。不过得亏他这一叫,这才让我想起他是谁。”
李平安脸色一黑,心中暗自嘀咕,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会驴叫!
身边有人笑着调侃道:“竟然还会变声,李总真不亏是搞保险的,一切都为了保险起见!”
李平安对这些话不以为意,对方知道自己身份后仍然选择调侃自己,正说明他们有和自己开玩笑的底气和身份,而自己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敌暗我明,信息的不对等让李平安把姿态放到最低,也调整心态尽量往好处去想。
虽然脱了帽子,比他们先亮明了身份,但至少也比他们凉快不是。
“不算变声,只是压低声音变个腔调,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这人说着说着,倒有了几分专业人士的味道,“要知道,男性的声带在经历变声期之后,就已经定型,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就算你天天喝酒抽烟,声音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就像钢琴和小提琴,你再怎么敲击琴键也拉不出小提琴的弦音。所以,李平安虽然一直没有用正常声音讲话,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旁边坐着的胖子有意无意插了一句:“你真厉害!像我这样平时不怎么爱交际的,根本没机认识李总这种朋友,也没跟他聊过天,所以不管他说什么,我好像都听不出来。哈哈!”
说完觉得自己说得还挺有意思,胖子又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这话好像也没安什么好心,众人听着这人笑声心里直犯嘀咕,敢情这群人里面就没一个善茬!
能听出李平安声音,自然说明这个人和李平安认识,但担不担的上“朋友”二字,只看他揭穿了李平安身份这事,还得多掂量掂量。
那这个人又是谁,和李平安又有什么恩怨?
……
地震引发的地裂不仅只有地表,地下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缝,地幔岩浆散发的高温通过这些裂缝腾腾往外冒出,使本来潮湿阴凉的溶洞热得像三伏天里的大蒸笼。
而洞内的八个人,都还整齐划一、规规矩矩地穿着面料厚实的长袍,在温度越灼热的洞内左右为难,不知是进是退。
涔涔汗水越擦越多,袖子都快能拧出水来,身材较胖的几人后背早已湿透,汗水浸湿长袍,背后的上帝之眼洇湿一大片,看上去倒像是上苍怜悯世人而流下的泪水!
“把袍子都脱了吧,又不是在玩狼人杀,共济会不就是兄弟会吗,入会成员皆兄弟,我们应该互帮互助才对,隐瞒身份还有什么意义!”
一直坐在角落的胖子说完,也不等众人表态,率先将湿透的长袍脱了下来,露出一张像是刚从水里出来湿漉漉的大圆脸。
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一双小眼贼溜溜地透着精明,真如刚才那个人所说,是个小兄弟。
只见他把袍子往地上一扔,嘴里骂骂咧咧不停,“哪个蠢货设计的袍子,一点都不透气,这一路可是憋死我了!”
这个时候,一只涂着指甲的手突然举了起来。
胖子眼神一亮,忙开口道:“一号玩家请发言。”
“袍子是我设计的。”一声御姐音从宽松的袍子里传来。
“好……好厚实的面料,有眼光!”
洞内灯火通明,胖子这张年轻的大圆脸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要比李平安一张老脸要好看许多。
不管之前是否有猜到这个胖子的身份,当一行人看清这个胖子的长相后,还真就按他所说,老老实实地把长袍脱了下来。
没办法,黄荣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袍子一件件的脱下,就像是刮奖一样,有些人早就在众人意料之中,有些人的身份却让人又惊又喜,比如说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孙副局长。
灯光辉映下,钟石乳闪烁着奇幻色彩,地面上的如玉柱拔地而起地,洞顶上的似雨云倒悬空中,在这种奇幻空间内,八位各行各业的骄楚聚在一起,一同蒸着“桑拿”,当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张南星,我早该猜到是你个不要脸的!”李平安一开始就紧盯着叫破自己身份的这个人,就是要看看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我不要脸?故意降低赔付比例,将二院排除在定点医院之外,你们保险公司为了收购入股不择手段,真是商界耻辱!”被叫张南星的人薅着李平安的寸发,胸口起伏不定。
“你们医院为了经济收益,诱导病人进行各方面检查就很光彩嘛?市场监督局的孙局就在这,咱让他给评评理,到底是谁没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李平安同样拽着张南星衣领,大声喊道。
“好,就让孙副局长说道说道。”
市场监督局的孙副局长正坐在那胖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听到这个“副”字后,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不好意思两位,这方面不归我管,我主要负责抓局内人员的作风纪律。”孙副局长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将皮球踢了出去。
然后又转过头,换成一副笑脸,对旁边坐着的胖子说道:“黄小兄弟,老爷子最近身体可还好?”
这个姓黄的小胖子听到这种问题,也觉得不太舒服,撂下一句:“快死了!”然后不顾孙局长一脸惊愕的样子,拍拍屁股走向另一个人。
他之前竟然不知道,这行人中还有女性,而是还是一个成熟迷人的都市丽人。
“美女好面生,一个人吗?”姓黄的胖子上来就开始搭讪。
“八个人。”
“好巧,我们也是八个,晚上有兴趣到我家喝一杯吗?差点忘了,这里也算是我家!”
“等我回去给孩子喂完奶。”
“嗯嗯,小孩子吃饭最重要,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