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房门慢慢被推开。
人未到声先至,夏小衍刚看到门口露出半截白色衣袖,便听到门后传来振聋发聩的大喊。
“是哪个要上厕所,小便还是大便?”
门外走进来一个女护工,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模样,戴着橡胶手套的一双手臂向前半屈着,随时准备开工帮人解决生理问题。
任纷飞一看这架势,赶忙出言解释:
“阿姨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是我、我这弟弟太皮了,不小心按到了呼叫器。”
“那还尿不尿?”
“我……我没感觉。”任纷飞支支吾吾地说道。
平白无故多了个哥,还附带一口黑锅,这让夏小衍心中有些不平。
但看到任纷飞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就连上厕所都要有人帮忙,夏小衍又觉得这些都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犯不着与之计较。
他想起江卫国跟自己说过的话:人的生命太脆弱了,而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无限可能!
现在,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并且掰开他的眼睛逼着他看。不由他不信,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
可自己的无限可能又在哪里呢?也不知道这些可能里,有没有一种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女护工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夏小衍,见他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也只好改批评为教育:“小弟弟你在旁边床上老实呆着,好好看着你哥哥,你哥都伤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要在这瞎胡闹了!”
“要听话,知不知道?”
临走前扶着门把手,女护工探出头又扯着嗓子劝说了一句:“我来都来了,你好歹尿点,多多少少是个意思!”
声音传遍半个走廊,生怕别人不知道205病房里住着一个不能自己上厕所的患者。
“真没有!”
尿虽然没有,语气多多少少倒是有些羞恼,当着同学的面回答这种问题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催促着女护工赶紧离开。
“阿姨先等等!”
夏小衍跑到门口,指着任纷飞身边的空床问道:“阿姨,那张床没有病人吗?”
女护工摇摇头,摸了摸夏小衍白嫩的小脸蛋,但想到自己这双手刚刚帮不能自理的病人解决过生理问题,又急忙把手收了回来,隔着口罩冲夏小衍歉意一笑。
“没有,暂时是空着的,你可以躺床上歇会。”
“那昨天的病人呢,他出院了吗?”夏小衍问道。
“昨天……”
医院不分淡旺季,一年四季都很忙,女护工平时要照顾很多病人患者,除非是让她印象极为深刻的,不然一般人很难记住。
女护工嘴里念叨着205,稍微思索了一阵子,突然一拍手,她想起来了!
压低声音道:“你说的是那个瘦得没人样的吧?”
任纷飞躺床上忿忿不平,他不明白这女护工声音明明可以压得这么低,为何偏偏要大声问他尿不尿。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看着病床前失声痛哭的家人,忍着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他没有叫一声。
相反,他觉得这比他预想的结果要好太多了。而当他发现自己住的是205病房时,也问了和夏小衍同样的问题。
“对对对,就是他!太好了,你还记得!”夏小衍急忙应道。
“反正是挺难忘的,昨天下午他妈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人突然不见了,急得当场就要不行了,医院也是急得不轻,赶紧组织人手帮忙寻找。”
“他妈就趴在床上一个劲地哭,”女护工指着屋里空床说道:“都快哭断气了,好在她二儿子赶了过来,把他那个哭得神志不清的妈接走了,临了还不忘把他哥出院手续办了。”
“二儿子?那她二儿子长什么样?和他哥像不像?”
“当时我也被叫去找那个病人了,他弟来的时候我站在人群里远远看了几眼,说实话一点不像!”
女护工声音难掩激动:“她二儿子长得白白胖胖,说实话还挺帅的!他哥都快瘦成骨架了,样貌差太多了,一点也不像!”
这和夏小衍所谓的像不太一样,于是继续追问道:“那他有没有讲他哥为什么要出院?”
“这我哪知道,出院手续又不在厕所里办。”
“那……”
“行啦行啦,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长大自然就知道了!”女护工说完又嘱托了几句让夏小衍不要调皮的话,这才离开了205病房。
竟然不见了!
以体育老师当时的身体他能去哪里,夏小衍心中起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情况,但他认定体育老师身体发生了和自己类似的变化。
也许……也许护工阿姨口中的二儿子就是体育老师本人!
可要去哪里找他,又该如何让他帮忙呢?
“我醒过来之后,也问了一些关于体育老师的问题,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以及目前身体怎么样。”
“你虽然问的也是体育老师,但奇怪的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任纷飞疑惑地问道,似乎猜到自己来的目的不只是看望体育老师那么简单。
夏小衍回过头,看着床上的任纷飞欲言又止,还是暂时别说了吧。
“还是先说说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吧?”夏小衍忙转移话题,移步坐在旁边空床上,这时他才发现一直没注意到任纷飞枕头边摆着的机械手表。
黑色真皮表带,剔透石英镜面下是白色的表盘,如果早点看到这块表,夏小衍没准就认出任纷飞了。
“还是你先说吧,你是怎么变这么小的?”
“大让小,你先说。”夏小衍把鸭舌帽摘下来,让小脑袋出来透透气。
“行,谁让你是我弟弟呢!”任纷飞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着变小后的夏小衍叹了口气。
“你……”
“车祸,昨天下午在学校门口被车撞了。”任纷飞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撞他的不是车,而是一阵风。
“车祸!还是学校门口?咱学校门口堵得跟菜市场似的,谁能开这么快?”
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不寻常,夏小衍多问了一句:“是意外?肇事司机有没有抓住?”
任纷飞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淤青的嘴角微微张合。
“没有。”
“太可恶了!撞了人还逃逸!那究竟是不是意外?”夏小衍不依不饶问道。
任纷飞以为自己能够搪塞过去,却没想到夏小衍对于这个问题如此执着,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不是!”
“果然,我就知道!”夏小衍跳下床,换到任纷飞床这边,神神秘秘地探过头,“会不会和你在教室里说的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