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院门,崔家老总管癫癫跑回来,崔宏图正事不关己地喝着茶,老管家一看心里也是着急了。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崔宏图还是不咸不淡地喝茶,“你不懂,刺史大人的老师乃是当朝礼部尚书,今其弟寻上门来了,迟早会有人告知刺史大人,若能帮上礼部尚书的忙,”崔宏图哼哼哼笑道,“前途无量啊,你懂的。”
“原来如此!”老管家恍然大悟,忽又疑问,“可是,他为什么进门时说连灯都买不起,后又表现得那般阔绰?”
“你傻呀!”崔宏图恨铁不成钢,“进门时那么多人,能说吗?哦,难道你会上街上嚷嚷今天自己花了八万两买了块地?傻!”
老管家哦哦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京城的官,我们帮,总不会错的。”崔宏图满面春光,“八万两啊!”
“可是,老爷,这事真不用先知会方大人一声?”
“知会?不必。”崔宏图太清楚方清明的为人了。如果柳哲直接找方清明商量,最后他一个子都捞不到。
“是是是。”
回到客栈时月已中天,李怀瑾拉着在市集上碰见的徊鸢进了房门,点了一桌子菜后叫江沅到门口守着。
两人相对而坐,李怀瑾眯眼笑看着她,盯得徊鸢尴尬地摸了摸鼻梁骨,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今儿个玩的如何?”李怀瑾悉心给她布菜。
徊鸢蓦地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小心翼翼望向门口,却还是只有江沅的身影。哎,都怪州府街上人多,不然她也不会与薛值走散,自然就不会被李怀瑾撞个正着。
“今儿个玩的如何?”他又问了一遍。
“还…还行。”
“买了什么稀罕物件没?”李怀瑾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眼中分明是狠不得扒了她的皮。
徊鸢翻了他一眼,“没钱。”
李怀瑾挑挑眉,恍然大悟。他卸了腰带上别着的钱袋,精准的扔到她手边。
钱袋砸在桌上,啪的一声重响吓得徊鸢一惊。
“够花吗?”
徊鸢一脸怀疑。什么玩意?
“这里面有三五十两碎银子,还有些银票,够你明天逛一天了。”
徊鸢更是一脸怀疑乃至懵圈了。好好的给她钱做什么?他神经了?
“我觉得你扔着我与江沅累呵呵的跑腿,自己却跑去自在,肯定是因为我待你不够好。”面对徊鸢看鬼一样的神情,李怀瑾还是一副笑脸。
“不不不,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好了。”
“需要。”
“不需要。”
“需要。”他又夹了一柱子菜放进她碗里,“江沅是父皇给我安排的护卫,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是要向父皇禀报的。”
“那又如何?”
“你不是料事如神吗?”李怀瑾突然收起笑脸,正经起来。
徊鸢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并不言语。
李怀瑾嗤笑,拖着下巴含情脉脉地道:“我对你这般殷勤,父皇必定知道,只要我对你上心,我俩的婚事是铁定了的。”
徊鸢眼皮子耷拉下来,“你好像很想当然啊。”
“赫多兵权在手,却天高皇帝远的不在父皇掌控之内,你能入皇室,是赫多族人的荣光,也是能让皇室高枕无忧的一个棋子。你若嫁给了你的薛哥哥,要么赫多被削兵权,要么全族覆灭。父皇此次放我来冗州一来是为了查案,二来是为了见你,三来,是为了看边境军心。”
徊鸢哼笑道:“你倒真有了当皇帝的勤恳了。”
“我啊,”李怀瑾撑着桌子站起身,弯腰向她眼前,“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四目相对,只隔一尺。一个眼中深情一片,一个却如沉静的湖,毫无波澜。
“我都说到这份上了…”
“你又如何确定你能活到那时候,我能活到那时候?”得来李怀瑾眼中的深意,徊鸢笑道,“你在冗州这一番搅屎棍子的作为,只会让冗州动乱,那些富商都是一条绳上的,如朝廷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武艺超群自是能保全自己,我这个不会武的,你能确定我可以活下去?”
“你……”
徊鸢放下筷子,碗中李怀瑾给她布的菜,她一口都没动。
“你笃定如此,才一直没有抗拒?”
“是。”她回答得更笃定。
两人之间归于沉寂,良久,李怀瑾扶额叹了口气,有些沉吟道:“早知如此,上一世就该……”
“上一世?”
李怀瑾坐回去,悠长叹了口气,“你听错了。”
徊鸢正要开口,只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停到房门口与江沅并做一排,她知道,是薛值回来了。
她起身抚平衣裳,对李怀瑾道:“也不早了,五殿下好好歇息。”临走时又退了回来,捡起桌上的钱袋,在李怀瑾目瞪口呆之下塞进怀里,并道了句,“多谢。”
李怀瑾很是头疼,这么没有底线的吗?居然比他还要过分!
如是腹诽,复陷入深思,却不知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屋中灯火换下几重,客栈大堂叮咚琴音不合时宜响起,幽静的客栈之内,琴音充斥,回音绕梁,浅尝辄止。歌声响起,如怨如诉、如悲如泣。
片刻,房门被人扣响,传来沈荣低哑的声音。
“殿下。”
李怀瑾让他进来,并邀他在榻前坐下。两人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副下过一半的棋盘。
沈荣一入座,授他意执起黑棋。
李怀瑾两指捻着白玉棋子,认真的看着棋盘,神色如冰。
“殿下有心事?”沈荣颇觉意外,李怀瑾一向闲懒心大、独断果决,只有他让人发愁的时候,没有人让他烦闷的时候,因为让他烦闷的人,九成都让他当场赐死了。
“我想娶个姑娘。”
沈荣差点被呛到,不由得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禽兽也难过啊。
“可那个姑娘好像就要死了似的。”
“啊?”沈荣有点诧异。
“有什么办法能保她命吗?”
“她…病了?”
李怀瑾摇头。
“那她…重伤在身?”
李怀瑾又摇头。
“那她……”
“算了算了,”李怀瑾不耐烦地打断他,实在懒得再想这些令人头疼地问题。
将思绪回到棋盘上,他落下一颗棋子。
沈荣跟着落了一颗,“殿下的计划如何了?”
“想不到与方清明狼狈为奸的,居然是当地盐商。”豁然一道劲力夹碎了指尖的棋子,李怀瑾气急拍案,震得桌上的瓷杯稀里哗啦晃动了半响。
“盐商……”沈荣亦是忍不住内心的火气,但较李怀瑾来看,他还稍微平和一点,“五皇子殿下,不如直接奏请圣上,拿下方清明。”
“给方清明一人定罪当然不难,想把背后撑着他的人拿出来,没那么简单。”李怀瑾缓缓道。这毕竟是关乎雍国的事,他再气也是不能意气用事的。
李怀瑾又拾起一颗棋子,落到空处。
只听沈荣问:“整个冗州就崔家一户盐商,百姓不可无盐,殿下从崔家下手,会不会太不计后果?”
“我是想绕过那盐商拿下方清明。”李怀瑾不以为意的笑道,“买下记着他名字的方清明的地,将他拎出去。”
“那这盐商?”
李怀瑾笑道:“得把押方清明回朝之后再处理。”
“柳明村乃方清明老师,何不干脆从柳尚书查起?”上官崇问。
听言,李怀瑾嘴边的笑容稍稍扩大,笑道:“柳明村是三皇子的人,直接拿他反而有三皇子保他。饵没做好,如何放钩?”
“是微臣糊涂了。”沈荣突然觉得惭愧,对李怀瑾更是钦佩了几分。
李怀瑾思索片刻,见他还没落棋子,催促道:“大人,该您了。”
沈荣这才反应过来,想都没想落下一子。
李怀瑾拦住他,“沈大人走错了。”
沈荣又愣了一下,仔细看看棋盘,无奈失笑,悔了一步棋,“微臣老了,这脑子真是跟不上了。”
李怀瑾无声笑笑:“下棋尚有悔棋的余地,当朝为官、步步为营,可没有后悔的机会。”
也不知是他的话说得太郑重其事还是太语重心长,沈荣竟听出了他在提醒自己。
然,李怀瑾一声叹息,道:“方清明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
沈荣掩去满面惶恐,陪着他叹气。
待看向李怀瑾,见他眼中的清明才默默地将这话记在心上。
“我猜殿下之后的计划,应当是叫另几座院子的人窝里反,反够了将方清明捅出来。几大商户真斗起来不会太消停。”沈荣分析道。
李怀瑾点头,片刻寂静之后,他抿了一口茶,转首问道,“方清明那边无事?”
“无事。”沈荣摇头,“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这样,沈大人带着我的书信,到边境请六弟带些精兵强将过来,若那群人扰了城中百姓,一概羁押。再次,护送方大人回来。”
“是。”沈荣领命,深知最后四字尤为重要。而且,李怀瑾点名道姓要用六皇子带来的兵马,这实际上是在给他制造立功的机会。
“旸乌将军拿着方清明的把柄,方清明到泗县去,真的无事发生?”李怀瑾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微臣明日一早便启程传信六皇子,若有异动,即刻禀报。”
李怀瑾这才放心,将心思回到未下完的半局棋上,不再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