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源押送粮草去了一个受灾严重的县城,而李怀瑾已经踏上去往冗州州府的路。
他照旧摊在马车里,终于换了干净衣裳的他躺倒在锦榻上,绛红缎衫在榻上绽开一朵妖冶的红莲。舒舒服服的长叹一口气,枕着手臂,仰头望着车顶,忽又觉得车帘外的光有些刺眼,骨节分明又纤长的手遮住了双眸,广袖顺着鼻尖滑下,只余一张薄唇露在空气中。
午后困倦来袭,他昏昏欲睡时,忽然从不远处树林里传出一阵规律的马蹄声。
以李怀瑾的功底,立刻便听出只有一人一马。再仔细听,他兀的心生疑虑,怎么听起来少说也有十五人?
正当时,马蹄声朝他们而来。
撩开车帘往外一瞧,日头当好,林中影影绰绰,借着一暗一明的光,李怀瑾这才看清,那些人均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衣摆翻飞,长枪与长剑碰撞空鸣。
李怀瑾唇角一翘:“徊鸢,我给你报仇好不好啊?”
坐在车前驾马的徊鸢嘴角一抽,心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却不料身旁的薛值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被带进了温热的怀里。
只觉耳边风响,紧接着钉钉两声铁器碰撞声,长枪精准的弹开一枚暗器,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怎么连皇子的车都敢截?”徊鸢从他怀里探出脸,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薛值抽空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毕竟小小姐还是挺拉仇恨的。”
只闻得风声从耳边吹过,李怀瑾已经下车来,绛色缎衫衬得他肤色更白,日光影影绰绰照在他脸上,如白日的鬼魅一般。
十余人持刃飞身而来,落到几人眼前。
“又是州府的人?”李怀瑾站在远处,静静的道。
“公子果然够聪明。”领头一声赞叹,即刻又冷下脸色,对着身后的人大喝一声,“给我上!”
薛值为几人最首,见十几人已全数靠过来,当即拉起徊鸢,脚尖轻点掠至李怀瑾身后,立于马车旁。
本是朝着他进攻的人还不待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飞远,转而攻向李怀瑾与江沅。
李怀瑾广袖一挥,一股劲风直冲来人,逼数人硬生生倒退十步之外,直接退到了飞身下马的地方。
风吹过,卷起漫天红叶。来人来势凶猛,两人亦不含糊,掌中之劲道皆可断金。
落叶飞过,短打与缎衫交纵错杂,只见绛色衣袍掀风扫叶,秋日枯败的黄叶与他的衣衫共舞,竟美得不怎真实。
徊鸢终于肯承认了,不负传闻圣明,五皇子李怀瑾的美,天仙不及。
忽然白光轻闪,随着一声轻笑,她在兵刃嘶鸣声中听见李怀瑾轻轻低喃:“我已经很久没杀人了……你们来了,正好…”
她暗叫一声不妙,“留人!”
“命”字还没出口,只见被围在当中最耀眼的红衣周身涌现出闭眼的光。他手腕一转,指尖柔光一闪,手中那把长剑立刻脱手而出。
长剑如虹,在血泊中荡起层层涟漪。
不过眨眼,十几个人被斩断脖颈,统统倒地。血染了一地,腥味飘来,又被风散去。
李怀瑾扬手把沾了血的剑扔给江沅,剑刃如霜,有光反来,差点让他睁不开眼。
回头看向倒了一地的人,又看了看已经生无可恋的徊鸢,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后悔不已。杀人杀顺手了,竟然忘记留活口了!
转而一想,又觉得算了,反正都确定了是州府的人,反正他也没准备放过州府的任何一个人。
于是,他在徊鸢郁闷地注视下登上马车,又在她不耐烦的眼神下下了马车来到血泊中间。
小心翼翼翻过一个人的尸身,生怕脏了手似的,他果然从那人怀里翻出一块令牌。
上书一个“衙”字。
洋洋得意地把还沾着血的牌子在徊鸢眼前晃了晃,在她如刀般的瞪视下又上了马车。
去往冗州一路山石碎木堆满地,许多处道路都出现裂缝,村落的房屋尽数倾倒,往日的繁华都已不再。倒是越往北走,灾情越轻了,伤成固守县那般模样的已经见不着了。
离州府还有半日路程的时候,路边临时架起来了一间茶棚,供过往行人歇脚喝茶。
树影斑驳,秋风扫落叶,秋日的脚步越发快了,冬日仿佛马上就要到来。
李怀瑾面如死灰一般与桌上三只装着野菜还带根的碟子深情凝视,对面江沅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怀瑾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然后又吐了出来。
“怎么都没粮食了吗?固守县受灾,你们捐粮了?”李怀瑾愤愤撂了筷子。
茶摊老板闻声而来,不问缘由,先道了声歉,“几位客官实在抱歉,小的照顾不周。”
李怀瑾打量着他,约莫有四五十年岁了,方脸厚唇,耷拉着眼角,看模样是个实在人。
“老板,以往我来过您这,即便只是茶摊,可也不是今天这般菜色。”徊鸢平静道。
“几位有所不知,冗州地动,害的最苦就是庄稼人了,固守县一带粮食最多,如今本是秋收时节,可一连一个月的雨把田都毁了。”老板哀叹连连,“我这出个摊卖两碗茶汤倒是也能剩几个钱,可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口粮啊!”
李怀瑾仔细想了想,上一世也是这样发展的,当初冗州断粮一事确实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但是症结在哪、后来又是怎么解决的,因为都是他太懒得管朝政了,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如今若是书信给父皇,让父皇拿主意,李怀琛的功劳肯定拿不上马了。只能靠他自己。
他禁不住一声长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但凡他能勤快一点,总也能顺顺利利的想到个办法来。
冗州啊,地大物博,乃雍国最富有的地方,如今沦落到连粮食都吃不起了。
国,危矣。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想到了。冗州最有优势的地方,便是一半是山,一半是丘陵,山上种果树,平原种庄稼。山下固守县确实没有收成,但地处平原区的州府,既没有雨,有没有灾,收成绝不会低了才是。莫不是这些粮食也被官府给贪了?
“冗州城不是耕地最多的吗?为何还会吃不到粮食?”李怀瑾想问的,徊鸢先问了。
老板苦笑着摇头,“本来是挺多的。”
“什么叫本来是挺多的?”
老板又叹了口气,将冗州历来的事说出了一二。
本来按朝廷各州可按各自的人口与方圆划分宅院与耕地的律例,冗州的每家每人能分到一分宅院和半亩耕地,起初的冗州并不像如今这样富裕,但自从与邻国有往来后,冗州的商户渐渐多了,许多人看着旁人做起买卖,日子一天天变好,也都不愿受风吹日晒的去种田了,纷纷找有钱人借钱,也开了绸缎庄、开了酒楼,田里便都荒废了。
刺史大人方清明见到此情此景,心想着田地荒着也是荒着,不如买下来留作己用。但凡有个钱不够用的,或者急需用钱的,方清明便主动要求把他们的田买下来,卖家看是刺史大人,又急着用钱,一来不敢刻意抬价,二来也不敢说价格太低。
据传言说,方清明前前后后买了四十余亩耕地,只花了不到七百两银子,又害了三座园子,足足花了两千两。但当时,他一年的俸禄不过一百两。
先不论两千两他是从哪得来的,也不说他是不是不吃不喝整整七年才攒下的七百两银子买地,就说他买田盖房这件事,按惯例也绝对不容许,私占耕地是触犯律法的。
听老板这么说,李怀瑾微微合了下眼。
方清明在冗州肆无忌惮的买田盖房,若非冗州地动,朝廷怕是一分消息也得不到。这件事户部理应该清楚,但身为户部尚书的沈荣居然也被蒙在鼓里。所以,要么是户部有人和方清明沆瀣一气,要么就是沈荣也与方清明脱不了干系。
显然第一种说法能说的通,否则沈荣不会锒铛入狱。
那么户部一定有人作祟。
方清明的老师是柳明村,而柳明村是礼部尚书,在朝中想要拉拢个人绝对轻而易举,户部有他的人不足为奇。
还有,这个时候沈荣还与他往来密切,和沈荣对着干,就是和他对着干,跟方清明和柳明村沾上关系的,也就只有三皇子李怀垚了。
勾唇一笑,李怀瑾玩心大起。
他还真以为来趟冗州就是让李怀琛立功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把李怀垚给拎出来了。不怕李怀垚动手,就怕他的人动作太小了逮不到他们的把柄、折不了他的左膀右臂。
现今好了。截杀皇亲,私占田地,私通权贵,诬陷忠臣,哪一样不能让他的人死一百次的。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些人死得其所。
想到这他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最后还是在众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下,硬给憋了回去。
徊鸢默默与薛值对视了一眼,两两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遇上个变态,是他们的命数,改不了啊…
总之,去冗州城一行又有了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