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松无法释怀,无论左丗晓如何解释,他依然坚信自己曾经看到过某种无法言喻的奇妙事物。但是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就好像一辈子生活在沙漠中的人第一次看到有无之海时所感受到的眩惑之感,因为亲眼目睹到了自己从来都未曾见到过的事物,感受到了从出生以来都未曾体会过的巨大冲击,所以自己才能够断定,那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并非是梦境,或是幻觉,那是自己切切实实用肉眼所见到的,不应属于这个世界上的某种东西。明明亲眼看到了,但是却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这份巨大的不和谐感的来源吧。因为无法理解看到的是什么,所以当然也无法描述出来。那好像是一个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做的梦境,又好像是在潮汐往复的海滨回首时所见到的夕阳破碎的倒影。又仿佛是自己从未曾苏醒过,只有在那双眼眸中才能得一窥真实世界的一撇幻影。
那时,在野茶树下,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楚门松从左丗晓的双眼中所看到的一切,绝非是虚假的幻象。
如果能有机会让他再次一睹那神秘莫测的双眸,即使这一次再也无法苏醒,楚门松也不会犹豫的吧。人类危险的求知欲在撺掇着他,让他一步步一步步地,无意识的将自己身处险地。如果不是菲莉在场的话,楚门松估计早就凭借蛮力硬上了吧。
三人现在挤在楚门松的单人寝室内,或许是出于对于楚家公子的特别优待,浅草野为楚门松提供的寝室要比普通学生的稍微大上一号,即便是挤了三个人,也不过是三个三年级的学生,倒也并不显得拥挤。楚门松虽然被那一巴掌扇醒了过来,但是还是感到天旋地转,眩晕感自从大脑深处一阵阵的传来,于是一到寝室里就躺在了床上。菲卡莉特倒是还算会照顾人,与她那神经大条的性格大相径庭,在照顾人的时候她倒是相当细心,据她所说,这是在她老家,中部的小城卡福则铎堡那里学来的。
左丗晓则是很明显的体现出坐立不安感,一个人躲在墙角处,再次把整张脸都隐藏在长长的头发形成的阴影里。除了楚门松发问时会做出简单地回答之外,基本上一言不发。
不管楚门松怎么翻来覆去的询问,晓他都坚持说是看到楚门松自己突然晕倒在地,自己找不到办法能够把楚门松救醒,直到菲卡莉特来了才把楚门松救醒了过来。楚门松再转头询问菲卡莉特,倒也差不多算是对得上口供。但是这完全没办法打消他心中的巨大疑惑。自己所见绝非虚假,而是比任何东西都要真实的真相。但是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左丗晓却闭口不言,菲莉也在帮着他圆话,这种无处下力的感觉让他的烦躁之感愈发严重,就好像饥寒交迫的难民看到巨大的蛋糕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缩近这最后的一点点距离了。心口仿佛是被猫爪子挠着,瘙痒难耐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这团棉花。
终于,即使是菲莉在场楚门松也顾不得了,他今天就必须要再次亲眼目睹左丗晓的双眼中到底蕴藏了什么秘密。一掀被子,便咄咄逼人的朝着蹲在墙角的左丗晓逼近过去。菲莉本来还在帮忙整理楚门松那过于杂乱的房间,一回头发现楚门松将左丗晓逼在了墙角,生怕是楚门松发现了左丗晓的库尔特人身份,自己毕竟是约定好了要帮左丗晓保密,于是急忙冲过来要拉开楚门松。
“如果你那双眼睛里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让我再看一次又怎么样?如果你自己不肯的话,那我就只能花点力气自己来了!”
楚门松这么说着,不顾左丗晓的反抗,依靠着自己的体型更加高大魁梧一点,强行的要把左丗的头发拨开,与左丗晓对视。
左丗晓倒是一直警惕着,但是现在的楚门松身体实际上还是十分虚弱的,自己如果运用灵力的话很容易会把他再次弄伤,而如果自己不使用库尔特人特有的灵力的话,那仅凭自己这孱弱的身体,很难能够对抗楚门松的蛮力,毕竟从体型还有力量上,楚门松都要比长时间营养不良的自己要的强得多。不想把楚门松搞伤把事情搞大,又不想再次让自己的这双眼睛暴露,情急之下左丗晓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短暂的犹豫也错过了运用灵力将楚门松推开的机会,眼见楚门松的手已经伸到了自己的脸前,没有办法,只好将自己没有被眼罩遮起来的左眼也闭上。虽然不及右眼那么夸张,但是自己的左眼与人对视的话,最好的情况也会重蹈适才令楚门松窒息闭气的覆辙吧。
楚门松一手抬起左丗晓的下巴,一手将他的长长的黑色头发撩开,眼前的是左丗晓那苍白瘦弱的不似男生的脸,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右眼被黑色的眼罩所覆盖,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时左丗晓的右眼还是被绷带所遮盖的,后来在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变成了眼罩了。左眼也紧紧地闭合着,在紧张的压力下,眼睑牵动着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着。
楚门松见状,越发的坚信关于这双眼睛,左丗晓一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没有告诉自己,不,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定是他所隐藏着的最为重大的秘密,甚至与“左丗”这个姓氏也有着深刻的关系。左丗晓,这个从一入学就充满着谜团的人,其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这颤抖的眼睑之下。一想到这里,楚门松不由得觉得浑身燥热,既然闭上眼睛不让我看,那我即使是把这双眼睛挖出来也要探个究竟,这种疯狂的想法甚至都从他的内心深处浮现而出。
若非是菲莉冲上来从后面抱住楚门松用力往后拉的话,楚门松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干的吧。这一刻,楚门松被异样的情绪充满了头脑,完全忘记了姐姐对于自己的忠告。隐忍,不被人注意的活下去,或许本来恪守着这一准则与世无争也不与人相处的楚门松,自从与晓对视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什么东西无法继续地被限制了。人类的原罪,这无尽的求知欲,正如同连绵不绝的波浪一样,冲垮着楚门松本来也并不坚固的心之堤坝。
多亏了菲莉冲上来及时拉开了楚门松,这来自外界的冲击力再次让他找回了自我,回想起前一瞬自己还在想着要挖出左丗晓的双眼,就连楚门松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与后怕。楚门松就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好像有别的什么人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菲莉一松手,楚门松便好像全身上下失去了力量一样,瘫坐在地。
菲莉倒是被这两人吓了一跳。特别是楚门松,在她的认识里楚门松并非是这么一个形象,更贴近所谓的冰山美人,这样的,对于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无闻的活下去的人。但是楚门松对于左丗晓的这份执着让她对于楚门松以前的印象全然崩溃了。楚门松原来也会变得这么激动,这么情绪化,这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这两个人自己一不注意就差点打起来了,实在是让人放松不得,看来自己是显得太过温柔了,必须要严厉的说教一下才好。
“你们两个啊,怎么一转眼就打起来了!特别是你,门松,明明还是个病人,就不能消停点的吗!现在赶快给我回到床上躺好,有什么话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讲吗?我妈给我说,男人之间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能给他们当做缓冲垫,要不然的话一不留神就会打起架来。看来我妈讲的还真的是挺有道理的,你们两个现在都给我赶紧冷静下来!”
菲莉努力表现出严厉的语气,借用自己母亲的话来训斥两人。不过本来楚门松也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只不过是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被这么一打岔很快也就冷静了下来。他重新躺回床上,一言不发的以上了眼睛,思索着什么。晓到也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依然蜷缩在角落,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见两人暂时分开了,菲莉也缓和了自己的语气:
“那我先去找宿管去借厨房做点吃的,想必你们两个都还没有吃晚饭的吧?在我出去做饭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可要好好的,不准再打架了。知道了么?”
淳淳叮嘱之后,菲莉便出门去准备找宿管借用厨房。但是毕竟还是不太放心,于是菲莉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关上门之后站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发觉两人并没有立即又打起来,才放心的离去准备做饭了。
菲莉离开后,尴尬的沉默在房间里剩余的两人之间蔓延。左丗晓在隐瞒着什么,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的。但是楚门松所不知道的,关于左丗晓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这不是简单的解释可以解释得清的,左丗晓过往的经理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讲得完的。晓他不想失去这好不容易再次得来的容身之所,不想再回到以往那个朝不保夕,居无定所的时候了。能有稳定的住处,能够稳定的饭食,对于年幼的晓来说已经是奢望了。在人类的世界中,库尔特人想要活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的掩埋自己做为库尔特人的一切。无论如何,自己的身份都不能为楚门松所知,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也是为了库尔特帝国,已逝的库尔特帝国。
看样子,楚门松估计是不会放弃的了。自己的这双眼睛已经彻底的俘获了楚门松的内心,这不是自己现在能够想办法去干预的事,自己对于这双眼睛的控制能力还是差的太远了。如果到最后实在是无法隐瞒的话,那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但是考虑到楚门松是左丗的那个楚家的人,把眼睛的奥秘说给楚家听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年幼的晓,即使是有着复杂而丰富的,与他这个年纪所不相称的阅历,但是也依然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面对这可以说是死或生的二选一之时,还是迟迟无法得出结论。
况且,那个有着奇妙意识的女孩,菲卡莉特·奥利梅菲斯,如果她连自己的眼睛都知道了的话,岂不是自己的绝大部分秘密都被掌握在了她的手里?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使用这种信息去对自己做什么不利的人,刚才也确实在努力地帮助自己,但是自己对于这个有着奇妙气场的少女还是知之甚少,一切还是以稳妥为先。
大脑一团乱麻地胡思乱想了一番之后,左丗晓还是决定要在菲卡莉特回来之前,先向楚门松坦白关于自己的眼睛的秘密。一部分秘密。
于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晓那清脆的仿佛要裂开的声音打破了僵持中的尴尬的气氛:
“看来不讲清楚的话你也是不会放弃的了。
“楚门松,你是否相信,有人能够看得到未来么?”
“未来?”楚门松一时间没能理解晓所说的话。看到未来,这短短的四个字的意义,让他感到迷惑。
“那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可以看到未来的流浪的小孩的故事。”
左丗晓的声音里,仿佛不带有任何的感情,有着莫名的机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