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战争气氛让所有在城里的人几乎要窒息,城里稍有能力的人家,都已经离城避难了。虽然唐生智通过新闻媒体的宣传,留在城里的人都相信南京能够守住,但大家也都躲在家里不再出门,街上显得异常冷清。城市的主干道中山路上已经布满了铁丝网和岗哨,道路两侧房子都被改造成了火力点,两座火力点之间挖有几丈宽的壕沟。为了进行焦土抗战,守城的将士把不必要的房子都拆成了乱石堆,用以迟滞日军的进攻。
而在环绕南京城的古城墙外面,散落着几处稀稀拉拉的居民区。唐生智下令城外的人们全都赶进城去,城内的民众不允许私自离开南京城。沈紫瞻奉参谋部的命令,带着宪兵队出城,准备劝离仍然居住在城外的民众。他顺着中华门出城的方向,沿路劝离尚未搬离的民众。虽然经过他的好说歹说,有几家决定尽快搬离,但有几家根本不听他的劝解,反而冲着沈紫瞻吼道:“你们这些无耻的丘八,让我搬离你们好来占我的房子,我的地已经被你们拿走了,房子你们再拿走,我们一家人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另有人道:“长官,你们就行行好吧,你们把我们都逼死了,谁给你们交税养活你们呢?”还有一个妇人模样的人跺着脚对沈紫瞻他们诉苦道:“你们让我们搬,我搬不了啊,你看看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往哪里搬呢?让日本人来吧,我们反正都是一死,早死早痛快。”沈紫瞻走进她家低矮的茅草屋,家里三个年幼的孩子,漆黑的墙角的土坯床上,在一团漆黑的破棉絮包裹下,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由于床头上的漆黑的窗棂上早就没有了糊窗的白纸,寒风不停地吹到屋子里来,床上干瘦的老人一直在瑟瑟发抖。那名妇人对沈紫瞻道:“长官,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想走,是真走不了啊。”沈紫瞻眼圈一红,温和地对妇人说道:“你家男人呢?”妇人指着屋外不远处一座新坟道:“上个月让你们拉了壮丁,被活活累死了。”沈紫瞻看着那座新坟,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叠钞票交给那妇人道:“日本人要来了,你们抓紧时间想办法离开这里吧,日本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们如果不走,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他一低头出了茅草屋,那妇人正要谢他的时候,在沈紫瞻身后的一名宪兵乘沈紫瞻不注意,恶狠狠地一把从妇人手中夺过钞票,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那妇人也未敢言语。
沈紫瞻带着宪兵队努力了大半天,也没有劝动几家搬离,让他有些泄气,他非常不解:为何日本人要来了,他们竟然无动于衷,看着天上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地上的大炮轰隆隆地作响,他们反而不感到害怕,而见了国军的宪兵队则吓得不敢作声,真是他娘的岂有此理。而且更让他不明白的是,那妇人的丈夫被拉壮丁,竟然会被累死,是谁拉他们当壮丁,给人出力难道不上人休息吗,还至于被累死?旁边的宪兵有些幸灾乐祸地跟他说道:“这些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日本人来了,就有他们好看的了。”沈紫瞻听了非常惊讶地盯着那名宪兵看了好大一会儿,
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探讨拉壮丁的问题,另一个问题已经显现出来。当他听宪兵队的人说,唐长官已经下令给第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让三十六师收缴了长江上过往的船只,禁止所有的部队私自乘船过江,不禁大吃一惊:既然大家都知道南京城守不住,长江是守军唯一撤退的通道,如果把船只收缴,一旦部队开始撤退,岂不是要自乱阵脚,在日军对南京在陆地上三面包围的情况下,没有船只肯定过不了江,十万大军会被围歼在城里的,难不成让十余万大军全部游过长江去?
虽然对唐长官的做法难以理解,但作为军人只能服从命令。沈紫瞻与宪兵队的队员们登上中华门的城墙,城墙上到处都是忙碌的国军士兵在布置阵地,运输弹药。他沿着高大的城墙察看阵地,由于他穿着将军的服装,不时有士兵见到他行礼,但他发现有些士兵竟然连行军礼都不会。宪兵队向他解释说,不会行军礼的都是新补的士兵,只教他们打枪,其余的一概不教。沈紫瞻仔细看了一下,城墙上几乎全是新补的士兵,老兵只有几个,都在一旁坐着指挥新兵干活,只是当他走过去的时候,老兵才全站起来向他行军礼。他虽然对老兵们的做法很生气,但也不好说什么。
他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着,今天是难得晴朗的天气,在一片白光照耀下,整个南京城显现的全是灰色的屋顶,红色教堂的穹顶点缀其中,高大灰色的城墙把南京包围在摇篮里,黄色的法国梧桐穿插在摇篮中。在温带季风气候的滋润下,温暖湿润的南京城区像一个乖宝宝在摇篮中酣睡着;城墙下的护城河蜿蜒曲折,与流经通济门的秦淮河融会在一起;东边的紫金山麓仍然郁郁葱葱,似乎可以遥遥地望见先总理的陵园;波浪滔滔的长江像一道天堑横亘在南京城的北面,在保护着南京城的同时,也将南京与浦口地区的陆上交通隔断。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紧张地准备与日本人决一死战的时候,忽然从国民政府里又传来和谈的消息。据说蒋委员长再次召见了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陶德曼先生向蒋委员长递交了日本提出的修改后的和谈的几项条件,除了割地赔款之外,还增加了改组国民政府,要蒋委员长听命于改组后的政府、降低日货关税、允许日本在中国驻军等一系列的条件。行政院长孔祥熙非常高兴地对新闻界说,此乃天赐良机,我们可以通过谈判不打了,南京城即将转危为安。
听到这个消息,南京卫戍司令部里一片欢呼声,包括唐生智在内的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大家都觉得,如果真能通过谈判不打了,对南京城来说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六朝古都可以免受炮火的破坏。可对于蒋委员长与国民政府来说,则成了听命于人的傀儡政府,蒋委员长难道会同意这城下之盟吗?
当沈紫瞻听到与日本和谈的消息后,本来他一腔热血要与日本人决一雌雄的决心也动摇了,如果国民政府同意与日本和谈,他作为一介参谋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呢?只徒留笑柄罢了。
除了与日本和谈,国民政府看起来还有备用方案。在今年十一月的时候,行政院长宋子文访问苏联时,苏联外交部长伏罗希洛夫曾托他转告蒋委员长,当中国抗战到达生死关头时,苏俄当会出兵帮助中国抗击日军,决不会坐视不管。因此蒋委员长心里有了托底的方案,自然就有了选择的余地,不一定会与日本人真正的和谈。
南京卫戍司令部里充斥着和谈的轻松,本来唐长官通过新闻媒体聚集起来的信心一下子荡然无存,“要与南京共存亡”的口号也成了某些新闻媒体中的笑话,新补的士兵们都聚集在城墙下等候军令,他们已经准备脱下军装回乡了。大战之前紧张的气氛被这道和谈的消息轻松融化了,卫戍司令部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士气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
深知蒋委员长性格的唐长官没有被这道消息混淆了思维,他知道蒋委员长是不会答应日本人的条件的,这不过是蒋委员长的缓兵之计,意图推迟日本人进攻南京的时间。只不过蒋委员长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缓兵之计没有麻痹日本人,倒把国军将士的军心麻痹了。
好在与日本和谈的消息没有持续多久,国民政府里就传出蒋委员长拒绝日本人和谈条件的消息,南京城就又回到了战争这条路上。据蒋委员长身边的人说,蒋委员长亲自给伏罗希洛夫发了一封电报,请他转呈斯大林:中国今为民族生存与国际义务,已竭尽其最大最后之力量矣,且已至不得已退守南京,盼望友邦苏俄实力之应援,望先生之当机力断,仗义兴师,挽救东亚之危局。可斯大林的回答让蒋委员长失望之极:“苏俄出兵须要满足布鲁塞尔的九国公约同意以及苏俄的最高苏维埃会议通过两个条件。”
眼看对苏俄的指望落了空,蒋委员长只得去向美国人寻求帮助。孔祥熙从汉口连发两封电报至华盛顿,询问美国对华援助如何?然而美国人却置之不理,至此蒋委员长寻求的外援的希望已全然破灭。消息再次传来,蒋委员长最终下定决心要与日本人在南京城一较高下,卫戍司令部只能责无旁贷地保卫首都。南京卫戍司令部只得再次召集诸位将领聚集军心,可这一次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让人热血沸腾了,大家都觉得,如果战争打起来之后,蒋委员长再与日本人和谈,在前面冲锋陷阵牺牲的将士岂不都成了冤死鬼。
沈紫瞻及周围的人都明显感觉到,国民政府上至蒋委员长,下至普通士兵,都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意味。十二月六日早晨,寒风瑟瑟,南京黄埔路上落满了零落的梧桐黄叶,在街道两旁荷枪实弹的卫兵护卫下,十几辆小轿车在国民政府的中央政府办公区出发,穿过中山门,绕经陵园新村与灵谷寺,最后抵达了中山陵。蒋委员长率领唐生智、罗卓英、桂永清、钱大钧等大员拜谒中山陵,向国父作最后的道别。蒋委员长注视着国父的全身坐像,眼睛里噙着泪,随后他与众人进到内堂绕国父棺木一周,大家都纷纷落泪。蒋委员长与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悲伤的气氛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虽然气氛有些压抑和伤感,但像桂永清、钱大钧以及孙科等人还都是信心满满的,觉得总有一天肯定能再回到南京,现在只是跟国父短暂的告别。
日军的飞机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并且无差别地轰炸南京城了。为了避开日军飞机的轰炸,十二月七日一早,蒋委员长就与夫人宋美玲乘飞机离开南京,飞机在南京城的上空飞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后,才恋恋不舍地向武汉飞去。
就在蒋委员长离开南京的当天,南京保卫战外围阵地的守军已经与日军交火了,首当其冲的是距离南京城仅十八公里的淳化镇。王耀武将军率领的第五十一师第三零一团在这里与日军第九师团的第三十六连队展开激战,双方在梅园路、淳溪路以及梅龙湖的阵地上形成拉锯势力。一时间,淳化镇这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镇,成为了抗战的最前沿。镇上到处碧血横飞,残肢乱陈,炸弹炸起的烟雾在小镇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镇上的人只能在烟雾中不间断地听到子弹与炸弹呼啸鸣声、炸弹剧烈的爆炸声、国军将士的冲锋声与受伤战士的惨叫声。日军密集的炮火与飞机的低空轰炸,压得国军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来,尽管伤亡巨大,但国军却没有撤退的意思,战斗惨烈的程度,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
由于第三零一团死战不退,日军第三十六连队一时也无法攻下淳化镇。此时镇上的民众早已乱作一团:有在炮火中失去亲人的抱着亲人的尸体大哭不已的,有被炸弹炸毁房屋流离失所的,有早已投降日军在日军面前献言谄媚的,有被日本人抓住刚正不阿拒绝投降杀害的,有难以忍受日军暴行而自杀的,有带着家人连夜逃难的……真是“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越是在危急关头越发显现人性的本色。
国军第三零一团与日军血战了三天,到十二月八日的时候,淳化镇旁边的汤山镇陷落,唐生智精心组织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突破了。此时淳化镇上的居民已经大部分逃离了,平时在镇上作威作福的国民政府的官员像镇公署的工作人员、警察、法官们都如鸟兽散了,只有大部分的老弱病残和极少数的壮丁还留守在镇里。有谁能想到,江家的管家江半秃在陆少疾和黑石死后,聚集了他们留下的爪牙,在日军攻占淳化镇的时候,迅速地投降了日军,与在辅仁医院的日本便衣侦察队一起,包抄了国军的后路。最终国军第三零一团伤亡惨重且已经全部失去了战斗力,最终只能撤出淳化镇,淳化镇陷入日本人手中。
江半秃一跃成为了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他霸占了镇上沈、梅、江、苏家留下的田产,把留守在淳化镇上的部分民众聚集起来,耀武扬威地训话:“皇军说了,只要你们顺从皇军的旨意,交出隐匿的钱财和粮食就可以饶你们不死,否则的话,统统死拉死拉地。”说着,他在人群中看到还留在镇上的江家大少爷,狞笑着来到江萧竹面前道:“怎么样,我的大少爷,你带个头呗,把财产交出来,皇军可以饶你不死。”江萧竹目光呆滞地说道:“我家的财产都被你们拿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江半秃恶狠狠地说道:“我当然不满足了,以前你们是怎样对我的,今天我要加倍的偿还给你。”江萧竹道:“以前江家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江半秃上前给了江萧竹一个耳光说道:“狗屁恩将仇报,以前你们怎样压榨我,今天我就怎么还给你。你们拿我当狗一样使唤,今天你就得给我当狗。”说着,他把一条腿搭在一块石头上,喝道:“来吧,大少爷,你从我裤裆下钻过去,就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以后给我当条顺从的哈巴狗,我就可以保你江家的安全。”江萧竹无奈地看了看江半秃,只得弯下腰从江半秃的身子底下钻过去了。“哈——”德意洋洋的江半秃看到江萧竹的姨太太程潇潇站在江萧竹的身后,顿时色上心头,他知道程潇潇是江萧竹是最为疼爱的妾室,当年娶她花了近一百万大洋,因而不容分说将她拉过来,当着江萧竹的面就调戏起她来。虽然是戏子出身,但程潇潇却誓死不从江半秃,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江萧竹。但江萧竹不敢看她,只是使劲把头低下。江半秃一看更加得意,他当着众人的面就把程潇潇强行奸污了。众人看到这情形,都战栗不安,掩而不敢看。紧接着,江家从前水厂和电厂的几个老弱的工人也想像江萧竹那样,准备弯下腰钻裤裆,被江半秃骂道:“一群瞎眼的废物,老子的裤裆是让你们这些猪钻的吗?抓紧把钱财和粮食交出来。”一个年纪较大的工人模样的人上前对江半秃道:“江管家,我家实在拿不出来了……”没等他说完,江半秃抬手“啪”的一枪,将那名工人打死在脚下。
一时间,杀气腾腾地江半秃制造的恐怖气氛,让在场的人都大气不敢喘,只得乖乖地交出身上仅有的一点钱物,又从家里搬出仅存的一点大米。
江萧竹看着被奸污后趴在地上哭泣的程潇潇,表情非常的无助,他木然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心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半秃耍够了威风后对江萧竹说道:“你看你这个脓包样子,本大爷都懒得搭理你,你跟你的破鞋马上滚。”江萧竹哆哆嗦嗦地上前把程潇潇扶起来穿好衣服,搀扶着她往家里走。闻讯赶来的三十六连队的连队长山口大尉看到江半秃征集到这么多白花花的大米,笑口颜开,冲江半秃竖起大拇指道:“哟西,大大的好。”只见他手一挥,旁边的两队日本兵端起枪,对着广场上的人开枪,将江半秃集合起来的人全部打死,刚才江半秃发善心放走的江萧竹和程潇潇逃过一劫。
在回家的路上,生性温柔贤淑的程潇潇,突然挣脱了江萧竹的胳膊,快速跑向梅龙湖,纵身跃进梅龙湖,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江萧竹站在岸边望着逐渐平静的湖面,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无奈的表情。他回到家之后,看到偌大的“淮左名都”已经完全破败,顿时泪流满面。他忽然想起母亲,连忙到母亲的房间去,却发现母亲已经在惊吓之中驾鹤仙去了。他想起以前金碧辉煌的“淮左名都”,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由得心灰意冷,从前家中父母弟妹在的情形闪现在他的眼前,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形单影只,凄凉无助。他在长吁短叹后,找出家里所有的酒,全部洒在家里的房间里,然后用火柴点燃,嘴里叨念着:“爹,娘,儿子不孝,现在追随二老来了。”不长时间,镇上的豪门大宅“淮左名都”就被大火完全吞噬了。
除了占有镇上的财产,江半秃还带人霸占了醉香楼。此前早已服从陆少疾等人的歌妓们,除已经自杀的柳湘婷外,其余的如月儿、玉儿、晴儿等一大批能歌善舞的小姐们悉数归了江半秃,包括被陆少疾纳为姨太太的敏儿。没想到敏儿被江半秃奸污后,精神失常,疯疯癫癫地游走在淳化镇的街道上。江半秃占用了象征镇上权力的“梅龙府”,将“紫园府”安排他的姨太太们后,做梦都能笑醒了,他从前根本不敢奢望有这么一天,现在能坐拥镇上所有的田产与美人,这些都是日本人带给他的荣耀,他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服侍日本人。没想到江半秃在“梅龙府”屁股还没有坐热,日军第三十六连队的连队长山口大尉派人让江半秃搬出“梅龙府”,把“紫园府”以及府里的女人们全部交由第三十六连队。山口大尉要用“梅龙府”当指挥所接待日军后续部队的长官,要“紫园府”里的女人们犒劳第三十六连队的将士。江半秃虽极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让手下的人立即搬出“梅龙府”,他想赶快带人去“紫园府”接他最喜欢的月儿出来,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山口已经派人接管了“紫园府”,当他赶到的时候,看到大门口拿着枪站岗的日本列兵以及满院子提着裤子的日本士兵,听到房子里传来他喜欢的女人的嚎叫声。他刚想上前去跟日本人交涉,没想到门口站岗的日本兵立即拉上枪栓,枪口对准了他,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淮左名都”,却发现“淮左名都”府早已毁在大火之中。
对淳化镇上的人撒了半天气,却受到日本人的恐吓,江半秃仍然觉得心里憋气,但对付日本人却无能为力。他心有余悸地对几个爪牙说道:“这小日本真他娘的不是东西,竟然霸占了老子到嘴的肥肉,可怜我那几个心头肉啊,就这样给日本人糟蹋了,咱们没有执逮着狐狸竟惹了一身骚。不行,咱们得捞回来。”其中一名爪牙说道:“都让日本人拿去了,咱们怎么捞回来?”江半秃道:“日本人马上就要攻进南京城,南京城里的宝贝肯定比这个小镇多,咱们马上去南京城,等日本人占领南京的时候,咱们就可以趁乱到处搜刮宝贝。”另一名爪牙道:“太好了,咱们马上走。”江半秃得意洋洋地带着十几名手下,向南京城方向出发了。
日军第九师团的其他部队陆续到达淳化镇后,进行短暂的体整的时候,对镇上的百姓展开了大规模的洗劫,几乎每个士兵的刺刀上都挑着几只鸡,脖子上挂着从附近人家抢来的食物。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日本兵对镇上的幸存的女人都进行了轮奸,上至耄耋老妪,下至襁褓女童。强奸抢劫过后,在开始向南京城的光华门方向进发前,吉佳良辅命令第三十六连队的士兵将淳化镇再次洗劫一番后,将剩余的人全部用机枪打死,将镇上所有的建筑全部用炮火焚毁。呜呼,山河破碎,国土呜咽,曾经美丽如画、传承近千年的江南小镇,就这样被残暴的日本人化为齑粉。
就在沈紫瞻为家里和卫戍司令部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军统更加紧急的情报传来:十二月九日,日军已经向南京城防复廓阵地的外线发起进攻。北边的山田支队主攻乌龙山,目标直指幕府山。第十六师团第三十旅团的第三十八连队主攻尧化门,目标直指上元门;第九连队和第三十三连队主攻麒麟门,目标直指太平门和中山门;第十九旅团第二十连队主攻沧波门,目标直指中山门。第九师团第六十一旅团的第七连队、第三十五连队和第三十六连队主攻高桥门,目标指向光华门;第三师团先遣队直接进攻光华门;第一一四师团第一二八旅团的第一一五连队、第一五零连队进攻麻田桥,第一二七旅团的第六十六连队、第一零二连队进攻将军山,目标都指向光华门。第六师团第十一旅团的第十三连队、第四十七连队进攻铁心桥,第三十六旅团第二十三连队进攻西善桥,目标指向中华门。第四十五连队进攻棉花地,从西边指向上元门。国崎支队进攻长江边上的慈湖镇,意图过江向浦口进军。面对来势凶凶的日本人,南京卫戍司令部立即调兵遣将,要御敌与城墙之外。
为全力抵抗日本人的进攻,唐生智布置好所有的参战部队后,又下令所有的南京居民都不允许私自出城,同时命令第三十六师宋希濂部,就地射杀胆敢私自出城的居民。
外廓的防御战斗进行地非常激烈,由于日军的大炮与坦克火力非常密集,加上日军飞机不间断地在空中轰炸,负责防守外廓的守军伤亡非常惨重,有的部队第一天与日军接触就伤亡了近七成,有的部队与日军一接触就全部溃逃。而负责督战的宪兵队遵照南京卫戍司令部的命令,对溃逃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开枪射击,打死了许多溃退的士兵。可怜外廓防线的许多士兵不是死在日军枪下,就是死在国军宪兵队的枪下。按照唐生智战前的部署,复廓阵地的外廓防御至少要顶上半个月,这样能为内廓防御赢得准备时间,但没有想到,外廓阵地只坚持了不到两天,就已经全线溃败,不得已只能全部退入内廓防线。由于外廓阵地使用的新补士兵过多,又没有经过正规的战斗训练,导致退入内廓防线的士兵混乱不堪,完全陷入无序的状态。负责守卫内廓防线的长官担心有日谍混在撤退的士兵当中,于是拒绝撤退的部队进入自己的防线,悲观绝望的外廓防线的部队只得又杀回去,最终全部战死在日军的炮火之下,就样战斗一下子就进入到了城廓战。
被南京的媒体称为“首都疯子”的唐生智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每天都乘坐坦克车冒着日军飞机与大炮的轰炸,在内廓防线间巡回督战,沈紫瞻与众参谋们也只得冒着枪林弹雨跟着司令长官视察前线。尽管大家对于守卫南京城仍然信心十足,但两天战斗下来,士兵的伤亡过大,负责守卫的各部队长官都打电话到司令部,要求派兵增援,可司令部已经没有后备部队可以使用了,沈紫瞻听到唐长官对着电话里要求派兵增援的前线将领咆哮道:“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电话那头要求派兵的前线将领估计只有苦笑的份了。
十二月十日,日军大部队已经进入到城廓阵地,狂妄的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向南京空投了劝降书,要求唐生智交出南京城,书中写道:“日军百万既席卷江南,南京城亦在包围之中,战局大势已极明显,故今后之抵抗,有百害而无一利。况江宁之地,为中国往日之京畿,民国之首都,明孝陵、中山陵等均集于斯,诚为东亚文化精髓之区。日军对抵抗者,将采取极严峻之手段,决不宽恕,但对中国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将予以宽大,以示对东亚文化保护之热意。若贵军继续抵抗,南京之战祸势必难免,千载之文化将化为灰烬,十年之建设亦全成泡影。本司令官代表日本部队,向贵军提出劝告,希按下列步骤进行联系,以和平开放南京城。”
然而此时的唐生智却很有骨气,他并不理会日军的劝降,命令守城的将士用炮声作了回答。恼羞成怒的松井石根下令攻城,负责守卫紫金山的教导总队、防守雨花台的第八十八师最先遭到日军极为猛烈的攻击。桂永清将军率领教导总队、孙元良将军率领的第八十八师、防守光华门的沈发藻将军率领的第八十七师以及宋希濂将军率领的防守挹江门的第三十六师都是蒋委员长最为倚重的德械师,是作为国军典范进行建设的,每个士兵的身高样貌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为了防守南京,蒋委员长把这四个精锐中的精锐之师留给了唐生智。原本这四个德械师有极强的战斗力,这在淞沪会战中已经得到体现,但由于从淞沪会战中撤退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还未来得及休整就拉来防守南京,疲惫不已的士兵、残破不堪的建制,其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了。
这四个师的士兵一如既往地勇敢,尽管部队疲惫,尽管日军重炮不停地倾泻在国军的阵地上,但士兵依然同仇敌忾,士气高昂。桂永清将军布置在紫金山上总共只有第二旅和第三旅总共四个团不足四千人的兵力,却要面对日军整个第十六师团的进攻。沈紫瞻奉卫戍司令部参谋部的命令前往中山门督战,他带着副官俞重阳走出铁道部的地下防空洞,穿过冷冷清清的、几乎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成废墟的街道,冒着敌人的炸弹匆匆赶到中山门的城头上,看到城墙之上一片恐怖的令人窒息的景象:到处都是断肢和尸体,受伤的士兵简单的包扎后不下火线,血污与汗珠交替在脸上流淌,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目。而此时本来郁郁葱葱的紫金山已是硝烟弥漫,山上成排的法国梧桐树以及梧桐树包围着的美龄宫早就淹没在炮火的烟雾之中,山下传来的枪炮声与喊杀声震天,远远望去,紫金山麓像是被大雾笼罩着一般。城墙外的不远处已经升起了血红的日本膏药旗,天上日军的轰炸机低空轰炸声震耳欲聋。
沈紫瞻站在城头上可以看到城下的敌人在向城墙方向进攻,他在中山门向紫金山的方向望去,几个硕大的热气球悬浮在空中,在日本人暂时停止进攻的间隙,沈紫瞻不解地问阵地上的士兵道:“那几个气球是干什么用的?”那名士兵道:“气球可不止那几个,你看上空有很多的呢,是用来观察我方的火力点位置的,然后把火力点的位置告诉飞机来轰炸我们。”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天空,沈紫瞻隐约看到天空中同样飘着几个点点的气球。沈紫瞻看到当国军火力稍微有些猛的时候,就立即遭到日军炮火的轰炸,他又问道:“不能把它打下来吗?”那士兵道:“我们的子弹和炮弹都够不着它,根本打不下来。”沈紫瞻刚要说什么,忽然看到日本士兵带着梯子攻了过来,那名士兵又端起枪跑到城墙的垛口对着敌人打起来,突然一颗炸弹夹杂着凄厉的声音落在离那名士兵不远的地方爆炸,就在沈紫瞻准备喊那名士兵“卧倒”的时候,俞重阳立即把沈紫瞻按倒在地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沈紫瞻只听到耳边像一群蚊子嗡嗡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又听到周围的枪弹声,当他与俞重阳起身再看那名士兵时,只见城墙垛口那名士兵刚才站立的位置被炸了一个大坑,旁边一支被炸断了枪支和垛口旁边的喷溅血迹,以及四下散落的肢体残骸。沈紫瞻一把推开俞重阳,他从旁边倒下的士兵手里拿过枪支,不自觉地加入到城头的士兵当中。他来到垛口瞄准城下爬墙的日本兵开火,一连打死了三个日本士兵。突然有一排子弹打在他旁边的城垛上,纷飞的墙砖立刻让他身上挂了彩,脸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俞重阳见状想把他拉下去,却被他断然拒绝。
城墙上的战斗是非常激烈的。沈紫瞻看到城墙上不断地有士兵倒下去,接着有士兵补上来,在城墙上牺牲的士兵来不及被运下去,只好将他们垛在城墙旁边。沈紫瞻看到非常难过,城墙上每守一分钟,付出的都是血的代价。这才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已经递补了三次了,这样消耗下去,教导总队如何能坚持地住呢?这时教导总队第一旅第二团的一个营长弯着腰过来对沈紫瞻说道:“沈参谋,你快下去吧,这里非常危险。”不容沈紫瞻分说,就与俞重阳把沈紫瞻架着走下城墙。沈紫瞻看着城墙上不断倒下的士兵,心中难过得几乎掉下眼泪,那名营长道:“沈参谋不要难过,打仗肯定要死人的,为了国家,军队拚光了也在所不惜。”沈紫瞻道:“那些牺牲的士兵,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国家怎么抚恤他们的家人?”那名营长道:“放心吧,等将来抗战胜利了,国家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在太平门东侧富贵山地下室的教导总队的指挥部里,沈紫瞻看见教导总队的总队长桂永清将军。着急上火的桂永清并未理会沈紫瞻,可能在他看来,像沈紫瞻这样没有上过战场的文职将军跟草苞没有区别。沈紫瞻也不去打扰桂永清,只是站在旁边看桂永清在指挥所里来回地踱步,传令兵不停地进进出出传达命令和报告各部队的伤亡情况。战况非常焦灼,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教导总队就伤亡了两千多人,桂永清立即给卫戍司令部打电话,希望司令部能派兵增援,电话被转到唐生智那里,只听到唐生智在电话里大声训斥道:“你们他娘的都以为我是孙猴子,拔根毫毛就能变出兵来,你们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就去拉壮丁补充,如果丢失阵地就提着脑袋来见我。”桂永清被唐生智训斥一番后,狠狠地把电话摔在地上,吓得指挥部里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这时又有部下进来报告道:“长官,胡启儒和周成龙两位旅长派我来向长官报告,紫金山情况紧急,小日本使用了毒气弹,我们在掩体里许多的兄弟都牺牲了,如果不能马上派兵增援,兄弟们恐怕支撑不到今天晚上。”桂永清听了大吃一惊道:“胡启儒和周成龙两位旅长怎样?”那名部下道:“二位旅长都受了点轻伤,目前并无大碍。”桂永清听了又在房间来回踱步。沈紫瞻见状,对桂永清说道:“目前指挥部还能派出多少人,我带人去吧,应该可以救急。”桂永清迟疑了一下道:“也好,目前我能派的只有长官部的人了,区区二百来人,你带着去支援一下吧,如果实在不能支撑,就把人都撤到城墙上打。”沈紫瞻道:“请将军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快到天黑的时候,桂永清终于集合起二百人的队伍,交给沈紫瞻带领。沈紫瞻带着队伍,趁着夜色,悄悄地出中山门,向紫金山方向开进。在夜色中不时有信号弹划过夜空,照亮部分前沿阵地。沈紫瞻将二百人的队伍分成四个小分队,相互配合交替掩护,循着枪炮声来到紫金山东麓的老虎洞前沿阵地。与紫金山的团部联系后,沈紫瞻带着部队进入紫金山上相距不远的两个要塞里。借着里面微弱的灯光,沈紫瞻看到两个要塞里的国军第三旅五团罗雨丰营的士兵的尸体几乎将要塞堆满了,在枪射口处的机枪手被日本人的平射炮火击中牺牲后的惨状: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被拦腰炸断,有的则失去了四肢,鲜血将要塞铺满了。有的士兵的遗体则呈现出青面獠牙的状态,沈紫瞻知道这是被日本人的毒气所伤的后果。而地上的机枪几乎都被炸毁,无法再用,加上要塞的枪射孔被日本人的炮火炸坏,已经无法起到保护作用了。此时看到有日军士兵弯着腰扑上来,沈紫瞻只得让大家贴在要塞的墙壁上,分散开向外打点射,在击中几名日军士兵后,立即引来日军密集的炮火,顿时要塞被炸得石块乱飞,当场就有几名士兵牺牲了。原本日本人不在夜间进攻,可不知为什么,今晚的日本人格外疯狂,日军步兵躲在战车后面不断的迂回包围国军的要塞,不停地往要塞中发射炮弹。尽管日军的炮弹像雨点一般炸在要塞上,要塞里的士兵被日军的炮弹震得耳朵和鼻子里流血不止,但要塞里的国军士兵毫无惧色,同样不断地点杀进攻中的日本人,这样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日本人才撤退。尽管国军士兵伤亡惨重,但紫金山要塞始终牢牢地掌握在国军手里。
看着日军有些狼狈地撤退,教导总队第二旅和第三旅麾下的四个团的团长同时想到了追击日军,想借助山头的掩护大量射杀日军的有生力量,但日军的撤退非常有序,国军的追击并未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