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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踌躇满志

轮船经过一夜的航行,绕过上海吴淞口转入黄浦江的时候,船速明显减慢了。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船舱里的人们大部分都醒了,都扒着窗户往外看。沈紫瞻坐在船舱里,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黎修为早就醒了,非常兴奋地看着黄浦江岸上成排的高楼大厦,他不时地惊呼吵醒了旁边的桂叔和桂婶,两人看到儿子和大少爷都在往外面看,也起身往外看。沈紫瞻嘱咐桂叔和桂婶在船舱里照看行李,他与黎修为走出船舱,站到船头的甲板上,看着眼前无比壮观的景象:客轮正顺着黄浦江南下,黄浦江泛黄的江水上往来的船只的船头上都挂着各色的国旗,轮船推开江水激起层层的波浪,船尾卷起的泛白的浪花;黄浦江西岸林立着众多的工厂和码头,工厂里高大的烟囱正冒着白色的烟雾;码头的船坞旁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进出码头的轮船不时地发出刺耳的汽笛声;江面上漂起大片白色的油腻不停地拍打着码头边的江岸,以及岸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这里的繁华是南京城所不能比的,他兴奋地张开双臂,在心里用力呼喊着:“上海滩,我来了。”上海已经近在咫尺了。

轮船靠近杨树浦的汇山码头的时候,眼前却是另外一副景象:同样繁忙的码头上停靠着日本人的轮船,远远地似乎可以望见船头上的“丸”字,船头上挂着日本的膏药旗,岸边的高大建筑顶上,同样也挂着日本的膏药旗。黎修为看到汇山码头停着的日本船,好奇地问道:“少爷,上海的码头为什么停靠着这么多日本船?”沈紫瞻道:“这个说来话长,前年春天的时候,国民政府与日本人在上海打了一仗,这一仗的结果是国民政府与日本政府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内容就是国民政府同意日本可以在上海驻军,就在这一带,中国人是不能进入的。”黎修为道:“该死的小日本,中国人的土地,中国人还不能进,总有一天,咱们要把他们赶出去。”沈紫瞻道:“蒋委员长也想把他们赶出去,可现在国民政府实力达不到,国内有些军阀跟日本人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黎修为道:“就这样容忍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吗?”沈紫瞻道:“当然不会,中日两国现在在华北一带已经开战了,暂时还没有打到上海来,估计也很快就会在上海跟日本人干仗的。”黎修为道:“你觉得咱们能打赢吗?”沈紫瞻道:“目前不能确定能不能打赢日本人,国民政府实力太弱,国家战乱频繁,割据军阀们各自为战,很难拧成一股绳,短时间内是难以抵挡日本人的。况且日本人肯定是看明白我们的形势,才敢肆无忌惮地派兵到中国来。”黎修为听了,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大少爷,当明白沈紫瞻没有骗他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

轮船向西行驶不远就到了苏州河,过了苏州河,在苏州河外难的永安码头靠岸。沈紫瞻与桂叔一家从苏州河外滩的永安码头下船,上岸后他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接近早上七点钟了。太阳已经从海面升起,在雾蒙蒙的天空中挂着朦胧的笑脸,冬日的上海外滩的码头上早就热闹起来。沈紫瞻沿着外滩一路望去:只见灰色的高楼在黄浦江西岸连成一片,圆圆的穹顶上连接着尖尖的楼阁,耸立着直插云霄,灰色的钢铁架起来的外白渡桥横跨在苏州河上连接着苏州河两岸,桥下是波浪滔滔的苏州河水奔腾着汇入黄浦江。顺着黄浦江向北远眺黄浦江水与天空连接处,是灰蒙蒙的天空与黄色的黄浦江水交汇的灰色地平线;在那条灰色的地平线上,仿佛有一艘挂着太阳旗的灰色军舰在四处游弋着……黄浦江的东岸是传说中的陆家嘴,陆家嘴与西岸鳞次栉比的高楼相比,显得冷冷清请;沿着黄浦江往南,一排排的码头尽收眼底,码头边上仍然是数不清的工厂……上海滩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灰色的世界,只有在宽阔的马路上穿梭着蓝白相间的双层电车、岸上身着五颜六色洋装的人们给这座城市增添了那一抹靓丽的色彩。

此时太阳光已经在灰蒙蒙的天空里钻出来,并不强烈的白光照耀着奔流不息的黄浦江水与灰色连绵的黄浦江畔。沈紫瞻站在外滩的马路边上的一座高大的天使塑像下,注视着波涛汹涌的黄浦江,心中非常的感慨:这一片白光照耀下的黄浦江畔,传说中有多少人的梦想在这里实现,又有多少人葬身在汹涌澎湃的江水中。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来到上海滩,就要实现他没有退路的梦想,努力打拼一个好的结果,至于最终结局,只能交给命运了。在他看来,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追逐梦想,但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命运时常在不经意之间左右人生,人有时会赢,有时会输,赢时须淡然,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输地体无完肤;输时须坦然,因为需要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的缠斗,所以努力按自己的意愿去打拼就好了,不必太过在意结果。或许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源于克服人生向上攀登时,命运带来的那种恐惧,达到人生所希望的结果。他想到这儿,心情忽然畅快起来,灰色的上海滩带来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有些懒洋洋的。他无意识地扭头看了身后一眼,正对着码头的是一座高大灰色的大楼,金色的铭牌闪着银色的光芒,上面写着“N·Y·K”。桂叔一家把行李搬到岸上,沈紫瞻对桂叔一家说道:“桂叔,桂婶,修为,我们先去法租界找一家旅馆住下来,然后我再去租两间房子,等先安顿下来再找事情做吧。”桂叔道:“少爷,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沈紫瞻点点头,抻手招呼了两辆黄包车,告诉车夫去法租界吕班路上的大中饭店。

到了饭店入住后,沈紫瞻与桂叔一家吃过早饭,他安排桂叔一家在房间休息后,就独自去找房子。他目标是在法租界的霞飞路附近找房子,因为他在报纸上看到过,霞飞路是法租界里最为繁华的商业街,很多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住在那里,而且住在法租界也方便他保护自己。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在淳化镇击杀高英洁,不,准确地应该叫高英洁弦,肯定是逃不过日本特高课的眼线的,住在法租界以外的地区,风险是很大的,特别是公共租界里日本人控制的地区。除了在霞飞路附近这个要求外,还得是临街但是得位置隐蔽的房子,这样方便他观察街上的动静,又不容易让人发现,尤其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要能及时地撤离。

功夫不负有心人。临近中午的时候,沈紫瞻才通过街上的招租广告,找到两间位于吕班路并且相邻的房子。这两间房子比较符合他的要求,房间位于三楼且临街,站在房间里可以俯瞰吕班路与霞飞路上的行人,而且在吕班路上不容易被发现;两间房子家具比较齐全,房间里看起来十分干净,家具和地板都擦得一尘不染;再就是房间的周围交通四通八达,往西就是霞飞路最为发达的地方,商业非常繁荣,经常可以看到白种的俄罗斯人在这里经营各种生意,生活和出行都比较方便。他与房东讲好价钱,预付了半年的房租后,准备下午收拾一番,明天一早就搬过来。

第二天一早,沈紫瞻就与桂叔一家搬到吕班路上的租住地。两间房中较大的一间让桂叔一家住,他住其中较小的一间。一方面是桂叔三口之家需要住宽敞一点,另一个原因是小房间的上面有一个带着窗户的小阁楼。虽然房间看起来较小,其实即便把妻子接过来,在他看来两个人住也足够,或许住惯了大房子的妻子会不喜欢这样精致的小房间,没关系,等妻子来的时候再租一间大的房间,他心里想道。

桂叔一家搬到宽敞的房间,桂叔心里很不安,他对沈紫瞻道:“少爷,还是您住这间大点的吧,这么好的房子我们住太奢侈了,等少奶奶来了就不够住了。”沈紫瞻道:“这是哪里话,你们一家三口住这间大点的正合适,我一个人住小房间足够,她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等她来的时候再说吧。”桂叔道:“先谢过少爷,等少奶奶来的时候,我们再换过来。”黎修为看到能住在距离霞飞路如此之近的地段,心中异常兴奋,他对沈紫瞻道:“少爷,我们以后真地住在这里吗?我在乡下时常听人说,上海滩的霞飞路简直就跟天堂一样,很多上海人都无法住在这里呢,咱们今天能住在这里,哪怕只有一天,就是马上死了也知足了。”桂婶听了马上说道:“这熊孩子,说什么死呀活的,现在不是住在这里了吗,多亏少爷带我们来上海,要不然咱们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好的地方,要好好干活来报答少爷。”沈紫瞻道:“桂叔,桂婶,这里是上海,以后不要叫少爷了,让邻居听到笑话咱们。”桂叔道:“以后怎么称呼好呢?”沈紫瞻想了想说道:“就叫我先生吧,上海人都这么叫人的。”桂叔道:“先生听起来怎么文绉绉的,叫着还真不习惯,这样吧,以后在外人面前叫先生,在家里还是叫少爷吧。”沈紫瞻笑道:“也好。”

安顿下来后,沈紫瞻先是给妻子写信报平安,他在信中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因为住在距离上海滩的霞飞路非常近的地方,桂叔一家都非常高兴,觉得住在法租界霞飞路附近是非常安全的。我在这里准备好了房子,等孩子出生后,过了今年残冬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可以接你和孩子到上海来了。见字如晤,勿念为盼。”写完之后就让桂叔立即寄出去了。虽然他在信中写得很轻松,实际上他心里知道,在上海,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是藏污纳垢。因为距离霞飞路一街之隔的金陵东路上,上海滩上的帮会流氓、地痞盗匪等活动猖獗,烟、赌、娼业非常集中,上海滩上著名的鸦片公司“三鑫公司”、荣生与利生赌场,都设在金陵东路上。当然这些不能写在信中,以免妻子担心。做完这些,他就按照与吴亦正的约定,启程前往北平去见正在此执行任务的复兴社上海区长周伟龙。

乘坐火车来到北平,他按约定准时来到约定的地点——八大胡同之一胭脂胡同的西口,看到一个头戴礼帽、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早就在等他了。他之前听过吴亦正大致描绘的周伟龙的相貌,又仔细查看了对方手上约定的暗号,确定无疑后,才上前拱手说道:“是周伟龙区长吗?在下沈紫瞻,见过周区长。”周伟龙谨慎地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关注他们后,才小声说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快跟我来。”说着带着沈紫瞻拐进了胭脂胡同,就近钻进一家妓院。沈紫瞻看到妓院门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停喊着“大爷,快请进”妓女,脸立刻就涨红了,他看了看周围,胡同口的人很多,并没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往下拉了下帽沿,低着头跟了进去。

进入妓院,周伟龙跟老鸨说道:“安排一间上房,等一下再挑姑娘。”说着给了老鸨二十个大洋。那名老鸨眉开眼笑地答道:“好嘞,大爷楼上请。”然后让一位丫鬟带着二人往楼上厢房去了。

来到房间,周伟龙才伸出手跟沈紫瞻握了握手说道:“欢迎你加入复兴社上海区,北平现在到处是日本人的间谍,因此我们在北平的行动得格外小心。你的事叶翔之已经跟我说过了,他本不想让你离开南京站,也是形势所迫,上海区也需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只要好好干,忠于党国,忠于蒋委员长,金钱美女都不在话下,戴老板是不会亏待咱们的。”沈紫瞻道:“金钱美女还在其次,我主要是想为国家做些贡献,把日本人从我们的国土上彻底赶出去。”周伟龙听了一愣,随即说道:“当然要为国家做贡献,复兴社存在的意义就是要为国家铲除日本政要以及汉奸卖国贼,当前复兴社最为紧迫的任务就是要铲除日本在华的势力及其他的敌对势力。”沈紫瞻道:“现在北方的形势怎样?”周伟龙道:“现在形势非常严峻,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东北三省,下一步将有可能会向华北推进,结合日本人在上海的兵力部署,可能整个长江以北都将处在日本人的威胁之下。”沈紫瞻听了倒吸一口冷气道:“我们怎样执行上峰的意图?”周伟龙道:“目前戴处长也在揣摩蒋委员长的意图。纵观国家的南北地势,历史上朝代更迭的时候,从北往南很快会形成势如破竹的攻势,而从南往北打则要困难的多,历史上好像只有朱元璋成功了,因此蒋委员长已经密令张治中将军在苏州留园秘密训练军队,准备先下手为强,一旦形势紧急就开进上海把日本人赶下黄浦江,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把日本的主力部队吸引到上海来,不让日本人形成从北往南进攻的高压之势。我们的工作就是要铲除日本人在上海的间谍机关,防止日本间谍对国民政府的渗透,协助国军进入上海,为对日开战做准备。”沈紫瞻道:“蒋委员长的想法很好,可如果在上海开战,一旦上海失守,南京会受到日本人很大的威胁,到那时该怎么办?”周伟龙道:“目前来看上海肯定不会失守。因为上海是国际大都市,蒋委员长的意图是在上海对日开战,可以吸引国联的注意,这时会有英美等强国出面干涉,最终的结果是让日本人滚出上海。不过这个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即便上海最终失守,相信委员长还有另外的应对策略,何况我们现在的准备情况,是没有理由打不过日本人的。”沈紫瞻道:“我明白了。”周伟龙道:“你的主要任务是尽快熟悉复兴社在法租界的情报组织的工作,与复兴社的其他情报组织的同志一起铲除日本在上海的特组织。他们在上海的主要间谍机构是设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宪兵队的特高课,隶属于日本内务省,在上海和南京地区有很多的分支,组织形式多种多样,有的是以医院的名义从事间谍,有的打着公司的旗号从事间谍,有的则披着慈善组织的外衣,实际却在从事间谍活动。你在淳化镇打死的那个医院的院长,就是特高课的成员,因此破获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以后我们单线联络,我会通过电台给你指派上级的任务,法租界的情报组织就由你来负责。”沈紫瞻道:“我回去后租间店铺,可以继续经营药材,作为我们行动的据点来使用。”周伟龙道:“好,你回去马上找店铺,我会让复兴社公共租界的会计把电台和法租界情报组的成员名单给你。这是二十根金条的活动经费,后续的活动经费我会按时让人带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沈紫瞻,沈紫瞻接过布包,觉得沉甸甸的,连忙揣进怀里。周伟龙继续说道:“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络,上级委派的任务我会及时传递给你,特别在上海要小心,上海滩藏污纳垢,是三教九流的场所,遇事多注意保护自己和组织的同志。另外上海除了有日本人的间谍组织外,还有美国佬的、英国佬的、法国佬的、德国佬的以及俄国老毛子的,我们可以利用诸多的间谍组织来作掩护。再有就是共匪的间谍组织中央特科也在上海活动,如果碰到必须斩立绝,决不能心慈手软。最后我们的主要对手是日本的间谍组织,所有行动要服从上峰安排,必须遵守复兴社的纪律,不得滥用杀刑,否则复兴社的纪律处罚也是很严厉的。如果不幸被对方逮住,组织会派人救你,宁可牺牲也坚决不要出卖同志,更不能反水,否则我会代表国家予以制裁。”沈紫瞻道:“我参加复兴社训练的第一天起,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周伟龙道:“很好,期待你的好消息,咱们很快就会在上海见面的。”

两人见完面,沈紫瞻与周伟龙立即起身,一前一后走出妓院后,当沈紫瞻转过身想与周伟龙道别时,却发现他早已经消失在胡同里了,沈紫瞻只好迅速地离开胭脂胡同,踏上回上海的火车。

沈紫瞻听吴亦正说过周伟龙的情况,此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五期警备科,是戴处长最为信任的特工之一,曾经在华东地区组织多起刺杀汉奸卖国贼的行动,领导复兴社上海区近千人的庞大机构。今日虽然只是匆匆一见,寥寥数语就让沈紫瞻对他仰慕不已,觉得自己的能力与他相比,差距是十分明显的,心里殷切地希望能像他一样,尽快成长为复兴社上海区的中坚力量,早日铲除日本间谍,为国家建功立业。

不过当沈紫瞻听到周伟龙说上海是间谍之都,各种势力鱼龙混杂时,倒没有觉得什么,因为他觉得上海滩本身就是一座开放的大都市,到处充斥着异国的情调,存在各种间谍势力丝毫也不奇怪,除了日本人外,目前无法确定种种势力中,哪些是可以利用的朋友,哪些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需要在实践中去探索分辨了。可听到周伟龙说要对付共产党的特科组织时,让他有一丝地不快,因为他想起去年在学校时,因为接触共产党的思想而被警察局迫害的情景。以他对共产党的了解,觉得都是为了国家,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把日本人赶出国土去,都是中国人何必要分彼此呢,特别是对蒋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非常不满,但他没有在周伟龙面前表现出来。在他看来,国民党与共产党本来都是革命的政党,只不过现在的国民党掌握了国家政权,共产党现在成了割剧一方的势力,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将来两个政党轮流执政,像美国的民主党与共和党,相互竞争反倒是好事,让人民有自主选择政治体制的权力,选择合适的政府才是符合革命本身的意义的,现在却要对付共产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回到上海后,沈紫瞻凭借自己对电台的熟悉,用最快的速度秘密组装了一台小功率的电台,他把电台安放在阁楼里,架设在外面的天线用绿色植物伪装起来,这样即便靠近绿植观察,也看不出来是一架天线。登上阁楼的折叠木梯平常就放在床底的本床板下,即便是法租界的巡捕房来检查,也是丝毫查不到什么的。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自己组装的的电台用来干什么,但总觉得将来可以派上用场。

很快周伟龙就派人带着电台与法租界主要情报人员到吕班路上的大中饭店开会,告知沈紫瞻准时前去与大家会合。沈紫瞻到了大中饭店预先约定的房间,按照约定敲门对暗号,有人过来打开门后问道:“是沈同志吗?”沈紫瞻点点头,他进去看到有五个人在里面坐着,看到他进来都站起身来。给他开门的人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沈紫瞻同志,是新任的复兴社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的负责人。”他又对沈紫瞻说道:“这四位同志分别是赵叶枫,是复兴社派驻上海区的特派专员兼书记长;这三位分别是王昌福、秦淮秋和谭平贵,是组里行动队一、二、三队的队长;我叫孙秀林,是咱们组的会计,主要负责管理咱们组的财产帐目等,平时需要什么物品,可由我向复兴社上海区申请,再就是发放情报人员的奖金,也由我来登记发放。”沈紫瞻同大家一一握手致意:“各位同志好,大家请坐。我很高兴能加入咱们情报组,以后会跟大家精诚合作,铲除敌人的势力,用一腔势血报效国家。”孙秀林对大家说道:“沈同志英雄少年,曾经在淳化镇独闯日本人的间谍魔窟,击毙日本特高课的王牌间谍高英洁弦。这个高英洁弦平时来去无痕,我们也曾侦察到他,但一直没有抓到他,没想到他竟然躲在淳化镇。沈同志能当机立断铲除日本特务,胆识过人。周区长非常赏识,特委任沈同志担任咱们组的负责人。”赵叶枫道:“欢迎沈同志加入咱们组,以后大家要鼎力合作,同志之间要和平相处,继续发扬复兴社不怕牺牲,勇于奉献的精神,共同为党国服务。谁要是有三心二意,我赵叶枫第一个就不放过他。”王昌福道:“沈同志,我们三人负责行动队,具体任务交给我们三人执行,我们三人坚决服从您的指挥。”秦淮秋和谭平贵也都道:“坚决服从您的指挥。”沈紫瞻道:“很好,今天主要是跟大家见见面,就先到这里。电台就放在贝当路的孙秀林处,那里靠近荣记大世界游乐场,非常方便隐藏,以后上峰有什么消息会及时传达给大家,下次开会时间和地点我再通知各位。”散会后,大家迅速离开大中饭店。

沈紫瞻的小心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情报组地处法租界,但租界巡捕房对租界内的政治集会把控非常严格,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程子卿,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人物,能在法租界当上探长,能力自然不在话下,他的眼线遍布上海滩各个角落。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必须控制开会的时间,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会议,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有先见之明的。

在霞飞路东段的华人区,沈紫瞻用重金租下两层的商铺,凭借自己对中药材的熟悉,开始重拾老本行,成立了一家中药房来作掩护特工行动。一楼就当作药房来使用,二楼当作情报组集会的场所。他把二楼的储物间改造成一间密室,用杂物作了仔细的伪装,禁止外人进入。他让桂叔当药房的掌柜,桂婶与修为都到药店来帮忙,另外又招了两名学徒工,一个叫李志浦,另一个叫岳西城,这两个人都是上海滩上的“三光码子”,原来是给巡捕房打探消息的包打听,由于染上鸦片又欠赌债被青帮的流氓追杀。沈紫瞻看二人可怜,就收留了二人在店内做学徒。他告诫二人不可再沾染黄赌毒的东西,二人也表示将痛改前非,安心在店内做工。沈紫瞻的妇人之仁,为日后他在上海滩几次危险的遭遇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因为在上海滩法租界的十里洋场与南京秦淮河上的十里洋场,两者有相似的地方,但凡是曾经身陷其中享受过缠绵温柔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想那销魂蚀骨的片刻,想要彻底摆脱流光溢彩的生活,没有定性的人基本上是办不到的。

另外沈紫瞻也非常清楚,日本特高课是不会放过他的,肯定会对他杀死高英洁弦进行报复。现在他来到日本人的眼皮底下,虽然他住在日本人势力够不到的法租界,但仍然要堤防日本人,避免被日本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他行事十分低调,不是必要的应酬就尽量不露面,出门的时候要化妆以及时刻注意身后的盯梢等。再就是上海法租界是各种势力角逐的地方,必须十分小心与周围的人搞好关系,包括复兴社内部关系错综复杂的人和复兴社外部各种势力,复兴社内部是指各种派系之争;复兴社外部主要是法租界公董局、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巡捕房、青帮以及各国在让海的间谍势力——显然他已经从淳化镇事件中吸取了教训。

沈紫瞻想得没错,当高彦敏向日本驻上海宪兵队特高课课长冈村适三少佐报告辅仁医院的高英洁院长弦被人杀死后,冈村少佐大为恼火,他本想立即让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出面,让南京国民政府交出凶手,但那样就会告诉南京国民政府辅仁医院是日本人开设的,整个间谍组织网就会对南京国民政府和盘托出,因而只好让辅仁医院之外的间谍调查凶手。后来淳化镇警察局发现凶手竟然是沈紫瞻,镇上的警察派人捉拿时,竟然让他跑掉了。冈村只好另派人调查,结果发现沈紫瞻居然是复兴社的成员。当冈村看到南京国民政府也在通缉沈紫瞻时,就坐等好戏看,没想到国民政府并没有将沈紫瞻绳之以法,当日本间谍再想找沈紫瞻的时候发现他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始终没有找到他在南京城里的落脚点。冈村少佐对复兴社恨得牙根痒痒,指令在南京和上海的间谍,密切监视复兴社特工们的活动,时刻注意沈紫瞻的下落,觉得此人极有可能会逃往上海,一旦发现此人立即正法。而那几个月正是沈紫瞻极度彷徨的时刻,平时不怎么出门,因而就没有被日本间谍发现踪迹。

高彦敏在高英洁弦死后继任辅仁医院的院长,她高兴了没有几天就陷入矛盾之中,一方面她很感谢沈紫瞻杀死高英洁弦,让她终于不再受他的折磨;但另一方面,她又深恨沈紫瞻的对辅仁医院的威胁。好在姓沈的被淳化镇警察局撵得不知踪影了,但沈紫瞻知道自己是日本人,他一天不死,肯定还会回来的,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将姓沈的除掉。

另外梅镇邦已经被她抓在手里了,陆少疾也已成为她石榴裙下之人,整个淳化镇眼看就要拜倒在她的脚下,但苏家的存在仍然让她如鲠在喉,于是她在深深地思考几天后,决定让陆少疾除掉苏临风,她则下手除掉梅镇邦,因为梅镇邦活着始终是个隐患。

但苏临风毕竟不是刚直不阿的沈啸谷和树大招风的江远鹤,善于见风使舵的性格使得苏临风数次从陆少疾手中逃脱。气得高彦敏大骂陆少疾废物,但骂过之后还得让陆少疾设计陷害苏临风。

陆少疾总结了前几次失败的教训,他决定从苏家的钱号和当铺入手,给苏临风来个釜底抽薪,让苏家从此再无出头之日。他让心腹黑石到苏家的钱号给兄弟们每人开了一个户头,里面存入十个大洋,告诉兄弟们这是陆少爷给大家的赏钱,到取得时候统一让大家取出来。然后陆少疾又找了一件梅镇邦价值连城的元青花瓷器到苏家的当铺当了五十万大洋,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陆少疾派偷盗高手悄悄潜入苏家的当铺,把那件青花瓷器偷了出来。过了半个月,陆少疾大摇大摆地拿着当票去赎货的时候,当铺的掌柜才发觉东西不见了。惊出一身冷汗的当铺掌柜赶忙向苏临风报告,但为时已晚,由于当铺丢失货物,苏家当铺被陆少疾的打手们砸个稀巴烂。苏临风只好认栽,赔了陆少疾五十万大洋和其他典当品的当票价钱。赔完之后,苏家的钱号也有些吃不消了,陆少疾又让手下的打手们放风去挤况苏家的钱号,最终大伤元气的苏家钱号和当铺在一夜之间关门大吉了。

尽管沈紫瞻刻意保持低调,但遍布上海各个角落的包打听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南京来的沈紫瞻与桂叔一家,以及沈紫瞻在霞飞路上开的中药房,只是暂时还不能把击杀日本间谍和开中药房的沈紫瞻对起号来。法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程子卿听到消息,也来到霞飞路宝鼎堂中药房检查,但没有发现异常。沈紫瞻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名片呈给程子卿,程子卿有些不屑接过来看了看后对沈紫瞻说道:“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现在法租界做生意,一定要遵守法租界的规矩,法租界的公董局虽然不像在南京政府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约束,但是也不要逾越红线,否则巡捕房一定会让你吃苦头的。”沈紫瞻道:“程探长大可放心,沈某只是个生意人,不过问政治,不会触及巡捕房的底线的,像我这样的外乡人,还请程探长多多关照才是。”说着,他将两根金条塞进程子卿的手中。程子卿掂了掂分量,若无其事地放进口袋道:“巡捕房好说,只是这霞飞路是青帮杜月笙的地盘,如果不识时务地与青帮发生冲突,这是我等不愿意看到的。”沈紫瞻知道他指的是宝鼎堂必须要给青帮保护费,连忙说道:“探长请放心,沈某也感谢帮派首领的关照,也决不跟青帮抢地盘及烟土生意。”程子卿道:“很好,沈先生是聪明人,话不需要我多说,总之一句话,在法租界混饭吃,要遵守法租界的游戏规则。”沈紫瞻道:“是,遵从探长的吩咐。”他显出恭敬的神态,送探长出门后,拱手目送探长离去。

回到店内,桂叔看到沈紫瞻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憎恨表情,就对他说道:“少爷,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别说在上海滩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是在淳化镇,警察上门也都得打点,跟社会打交道,有吃不完的亏呢。”沈紫瞻道:“这个我也懂,要不然也不会打点他,只是实在心疼那两根金条。”桂叔笑道:“有道是钱花出去,朋友才能聚拢,也才有钱赚的道理,这个不用我多说少爷也会明白。”两人正说着,李志浦进来报告说:“沈先生,黎掌柜,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杜公馆派来的。”沈紫瞻听了很意外,就与桂叔迎了出来,看到一个年经不大伙计模样的人,看到二人后对沈紫瞻说道:“您是沈先生吗?”沈紫瞻道:“正是,不知杜先生有何指教。”来人说道:“谈不上指教,这是杜老爷的名贴和礼金,杜老爷听闻沈先生在此开店,特让小人送来,还望沈先生笑纳。”沈紫瞻听了很惊讶,诧异地推辞道:“杜老爷为何要给我送礼金?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来人道:“这个小人不知,也不能过问,希望沈先生不要让小人为难,另外杜老爷也传话给沈先生,沈先生以后必须把药房利润的一成交给杜老爷。”沈紫瞻道:“一成的利润,如果我不交会怎样?”那人道:“交不不交全在沈先生,只是不交的后果须沈先生自己掂量,我只负责传话,告辞。”那人说完,把名贴与盒子交给桂叔后,就转身就离开了。

沈紫瞻与桂叔回到店内,仔细看了一下杜老爷的名贴,又打开礼金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十根金条,沈紫瞻仔细想了一下方才说道:“久闻杜月笙先生大名,今日还未见面,就来了记下马威,我觉得他送咱们礼金,又让咱们交一成的利润,是先礼后兵的意思,难怪杜先生的大名响彻上海滩,自然是有道理的。”桂叔道:“少爷,在上海滩与在其他地方道理都是一样的,只有舍得花钱的人,才能有钱赚。”沈紫瞻道:“桂叔,你觉得这礼物怎么办?”桂叔道:“少爷,礼物咱们先收着吧,找个时间上门拜访,再回份厚礼就行了。再就是这一成的利润,咱们恐怕是躲不掉的。”沈紫瞻道:“是啊,在上海,谁敢不买杜老爷的账,过几天我再上门答礼吧。”两人正说着,沈紫瞻看到李志浦和岳西城进来,就问桂叔:“今天生意怎样?”桂叔道:“这几天的生意都很一般,可能是我们刚来的原因,或许过些日子会好起来的。”李志浦过来说道:“掌柜的,要不咱们请个中医大夫坐诊吧,这样看过病后可以抓些药,咱们的生意才能好起来。”岳西城也附和道:“是啊,沈先生,有大夫坐诊总比单纯卖药强。”沈紫瞻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咱们虽然是做生意,但开中药房是以救死扶伤为原则的,不能唯利是图,大夫的事情需从长计议。”李志浦和岳西城两人面面相觑,估计是听不太懂沈先生文绉绉说话的言外之意,但也不敢多问,只好低着头出去了。沈紫瞻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问桂叔道:“桂叔,这两个人怎样?”桂叔道:“目前看着还挺勤快的,不过才来没有几天,具体还看不出什么,只能慢慢看吧。”沈紫瞻听了,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晚上,沈紫瞻回到住处准备休息,因为桂叔一家需要照看店铺,已经搬到店铺去住子,较大的一间房间空了出来,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决定先空着,等妻子和孩子来的时候再住这一间。忽然他非常想念妻子,就坐在书桌旁,看妻子的照片,不知不觉中眼泪就流下来了,来上海滩已经半月有余了,不知道妻子怎样了,他找出纸和笔给妻子写信,觉得等妻子生产的时候一定回南京陪伴她,因为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道鬼门关,自己须尽到丈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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