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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逃离家园

沈紫瞻联合斧头帮袭击辅仁医院,杀死了高英洁院长的消息在淳化镇传的沸沸扬扬,更是有许多民众到镇公署请愿示威,要求政府严惩凶手。陆少疾大喜过望,向梅镇邦建议利用这次有利的机会彻底除掉沈家。梅镇邦采纳了陆少疾的建议,他一面向南京国民政夸大其词地报告沈紫瞻与斧头帮合谋捣毁辅仁医院,杀死了为民众服务的医院院长。他在报告中力陈沈家与斧头帮多年来作恶多端,为害一方,要求拘捕沈紫瞻与斧头帮人员并查抄他们财产;另一面鼓动民众举行规模宏大的游行示威向国民政府造势。很快南京国民政府作出批复:拘捕沈紫瞻与斧头帮所有人员,着即枪决,查抄该案犯所有财产充公,以正国法。梅镇邦接到国民政府批复后立即下令陆少疾全权负责此事,陆少疾让警察局执行,全力捉拿沈紫瞻与斧头帮的孙辰星等人,查抄他们所有的财产。

钱益钧连夜开会,把任务布置给夏启德,叮嘱他一定要铲除沈紫瞻及斧头帮的党羽。夏启德把所有警察召集起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朱成虎带队,负责抓捕沈紫瞻及其党羽,查抄沈家所有财产;另一部分由史东进带队,负责抓捕孙辰星及帮派其他成员,查没斧头帮所有的财产,行动时间就定在当晚八点,敢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傍晚时分,就在警察局刚开完会还未出动的时候,沈紫瞻接到一个报童给他送来一张报纸,在报纸的一则新闻里看到用铅笔圈出的字:今夜将有暴风雨。沈紫瞻看后大吃一惊,他知道这是警察局的内线向他报送约定的危险信号,表示警察局马上要对他下手,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心报国,铲除日本间谍机关在淳化镇的窝点,竟然换来的是被抓捕,这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他逐渐冷静下来后,让人把桂叔和黎修为找来,对他们说道:“今夜警察局要抓我,我思前想后,觉得你们一家是受我牵连,到柜上支些盘缠,赶快连夜逃走,时间还来得及,我们今生有缘相聚一场,就在今天告别吧,以后多多保重。”桂叔道:“少爷,您怎么办?”沈紫瞻大义凛然地说道:“决心效仿戊戌六君子,用我的鲜血来唤醒冥顽不化的民众抗日的意识和自由的觉醒。”桂叔道:“您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虽然不太明白少爷做这些事的目的,但我知道少爷这是在为国家做事,世上做任何事情哪有一次成功的,如果少爷执意要用鲜血来唤醒民众,只怕正中梅家的下怀,梅镇邦正求之不得呢,况且戊戌六君子的鲜血也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只能白白送命,不如我们一起走,来日再做打算。如果少爷下定决心要赴刑场,我们全家会为少爷陪葬,不枉老爷在世时对我黎家的恩情。”沈紫瞻道:“事情是我搞起来了,当然得是我来承担责任,跟你黎家没有任何关系,再说现在是民国,你这是要陪哪门子的葬啊。”桂叔道:“我听说主人忠义,仆人就会仁义,现在沈家对我黎家恩重如山,身为管家无以为报,只能追随少爷走完最后一程。”他说着转身对黎修为道:“去告诉你娘把家里最好的衣服拿来穿上,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老爷夫人要穿戴整齐才好。”黎修为转身就要出去,沈紫瞻制止他道:“桂叔,去收拾东西,我们快点走,时间还来得及。另外派人去学校给紫稹送信,让她赶紧做好准备,今晚咱们一起到南京城去,那里是梅镇邦的势力达不到的地方。还有召集家里其他的佣人,给他们点钱,让他们也逃命去吧。”桂叔转忧为喜道:“好的,少爷,您也收拾一下,我去准备好汽车,咱们马上离开这里。”

沈紫瞻上楼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妻子放在家里的衣物和他的衣物都放在一个箱子里,他环视了一下家里,家道已经中落,除了这座白色的房子外,家里已经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红木的家具和妻子的钢琴还能值些钱了。他注视着这架他和妻子相识相恋的见证的钢琴,觉得不能让它落在梅镇邦的手里。他立即找来绳索,跟桂叔和修为一起,通过沈家的小门把钢琴沉在梅龙湖的边上,把绳索的另一头拴在湖边的灌木丛里,希望将来抗战成功后回到淳化镇时再把它捞起来。做完这些,他又让桂婶把紫稹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紫稹的物品大部分在学校里,家里也只有一些衣物和书,他得把紫稹的物品都带上。他目光所到之处,屋子除了搬不走的红木家具,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带的东西了,心里觉得非常的伤感,沈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就这么轻易失去了。他出门的时候只轻轻关上房门,走过院子的时候又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上,是当年祖父亲手种植的,梧桐树的枝叶已经亭亭如盖。他忽然记起小时候不听话,被父亲捆绑在树上挨皮鞭的情景,他又看了看他在梧桐树下埋东西的地方,那里的小草正起劲地生长着,旁边摆放的盆花大多已经凋谢。他伤感的情绪再次油然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一切,此刻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桂叔看到后过来跟他说道:“少爷,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们还会回来的。”沈紫瞻点点头,快步走到大门外,轻轻把大门锁上。

上了车,沈紫瞻对黎修为道:“我们先去国民学校接紫稹。”国民中学在淳关路上,距离“紫园府”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沈紫瞻让黎修为调转车头停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准备下车去找妹妹,桂叔道:“少爷,我去吧,您出去太显眼。”沈紫瞻道:“也好,桂叔,小心点。”桂叔下车穿过马路,就去了国民学校。

不多时,桂叔从学校出来走到车边跟沈紫瞻说道:“少爷,同学说紫稹小姐跟几个同学出去写生了,还没有回来。”沈紫瞻道:“没有说去哪里写生吗?”桂叔道:“周围的同学也不知道紫稹小姐跟同学去了哪里,咱们在门口等她一下吧,天这么晚了,也许很快就会回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沈紫瞻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接近八点了,镇上已经隐约传来警车的鸣笛声,那呼叫着的警笛由远而近,沿着临川街转向淳关路向西边开去了,桂叔看着远去的警车对沈紫瞻说道:“少爷,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去给紫稹小姐留个口信,告诉她先找地方躲起来,我再找时间回来接她,您看这样可以吗?”沈紫瞻想了一下说道:“我写张纸条,你让她宿舍的同学转交给她。”说着,他拔出别在衣服上的钢笔,急切间却找不到纸,桂叔掏出纸烟盒,沈紫瞻就在烟盒上写道:“家中情况突变,我即刻前往南京,你见信后立即另觅安全之处藏身,后天凌晨卯时桂叔到梅龙湖南口接你,万望安全为盼。”他把信交给桂叔,桂叔接信后下车又去往学校,把信送给紫稹的同学后,很快就回到车上,黎修为发动起汽车,路过沈家宝鼎堂药店时,沈紫瞻进去收拾了一些钱和药品后,四人一同往南京方向驶去。

汽车开到南京城时已经是半夜了。沈紫瞻一行来到岳父家,他担心吵到邻居只好轻声地叫门,好半天女佣才起来开门。他们进门后看到岳父母也被吵醒了,林老爷看到沈紫瞻一行人的狼狈样,就让妻子上楼去叫女儿。林浅依被母亲叫醒后睡意朦胧地下楼,到客厅看到丈夫吃了一惊,睡意顿时消去大半,她连忙问道:“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过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是……”她看到丈夫对她使眼色,她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让肖梦寒赶快腾出一间房间安排桂叔一家住下。沈紫瞻非常歉意地对岳父母说道:“爹,娘,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明天再跟您细说吧。”林老爷关爱地说道:“奔波了一路,快去睡会吧,有事明天再说。”说着跟林夫人回房间休息,沈紫瞻安排好桂叔一家后也扶着林浅依上楼去了。

到了楼上,沈紫瞻十分小心地扶着妻子上床躺下,然后坐在妻子身边非常简略地说完事情的经过,为不让妻子担心他又以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道:“就是可惜了咱家那座房子,当年祖父花了几十万大洋才建起来的呢。”林浅依知道丈夫心里难过,劝解道:“你不要太难过了,现在战乱这么频繁,别说区区一座房子,就是蒋委员长,也曾两度被逼下野,现在不又是委员长了吗?这个都很平常了,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你不落在他们手上,咱们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有道是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嘛。”沈紫瞻道:“我虽然也这样想,可总觉得让人难过。”林浅依笑道:“难过是肯定的,想你是受过西式教育,堂堂金陵大学的高材生,却被一群土得掉渣的地方势力撵得到处跑,凭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这些烦心事明天再去想吧,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将是崭新的一天。”沈紫瞻也笑道:“对,先睡觉。”两人关灯睡觉。虽然经过妻子的一番开导,沈紫瞻略为宽心了一些,可他仍然睁着双眼,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无论如何他都想不明白,自己为国家做事,怎么反倒成了逃犯了呢?不知道此时的淳化镇又是怎样鸡飞狗跳的景象呢?

沈紫瞻想得没错,此时的淳化镇确实是鸡飞狗跳的。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夏启德就率领着警察局的警车耀武扬威地开到“紫园府”,他让人撬开大门,冲进去才发现,“紫园府”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偌大的房子到处黑漆漆的,显得格外瘆人。夏启德吩咐手下道:“点起火把,挨个房间搜寻,把人都抓到院子里来,务必要注意搜寻金银珠宝等物品,如有反抗格杀勿论。”他话音刚落,早就迫不及待的警察冲进房子分头搜寻。夏启德十分轻松地点起一支雪茄,心想:最好把姓沈的妻子和妹妹都抓出来,这两个人可都是淳化镇上数得着的美人,尤其是沈紫稹,还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让人心里格外的痒痒,不趁机玩弄更待何时。“如能将她收为三姨太就再好不过了,等她过了门,把她安排在哪里好呢?”他还未想停当,朱成虎匆匆过来报告:“探长,整个房子搜寻遍了,没有找到沈家的人,也没有搜到财物。”夏启德一听,立即火冒三丈,他抬手就给了朱成虎一个大耳刮子,震得朱成虎当场就捂着脸蹲下了,却也不敢吭半点声音。夏启德抬脚来到客厅,只见客厅里虽不十分狼藉,也的确有收拾东西的迹象,此时有另外几名警察也来到他身边报告没有发现沈紫瞻及其家人,他方才相信如此绝密的行动竟然扑空了,难道是有人走露了消息吗?不能啊,开完会所有的警察都没有离开警察局,想出来送消息几乎不可能,再说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要是让他知道是谁透露的消息,一定会把泄密之人扒皮抽筋。难道姓沈的是神仙,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一时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些泄气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雪茄。

夏启德在沙发上吞烟吐雾,朱成虎凑过来说道:“探长,不如把沈氏家族的人全召来,或许会有人知道沈紫瞻的下落。”夏启德点点头。不长时间,朱成虎带着人就把沈氏家族全部的人都带到“紫园府”来,沈氏的族长沈云济一家站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沈紫瞻的大伯沈啸天一家、三叔沈啸风一家、四叔沈啸尘一家以及沈紫瞻的远房叔叔沈啸山一家、沈啸海一家。满满地挤在“紫园府”的院子里。朱成虎站在台阶上对大家说道:“只要你们说出沈紫瞻的下落,夏探长重重有赏,如果知情不报,就是这样的下场。”说着他抄起台阶旁边的一只花盆重重地摔在地上,陶制的花盆立即被摔地粉碎。族长沈云济毕竟见过大世面,他咳了一声说道:“朱队长,这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沈紫瞻只能去该去的地方找,至于沈紫瞻去了哪里,估计这个院子里的人都不会知道,纵使把沈氏一族的人全杀了,也找不到沈紫瞻,只不过给阴间多添几个冤死鬼罢了,同时也会造就夏探长和朱队长滥杀无辜的恶名声。”老练的沈云济一席话,让朱成虎也无话可说,一下子让他也没了主意。

坐在屋子里的夏启德听到沈云济的话,起身走到屋外冲朱成虎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儿,他让人带着去往沈紫稹的房间,他觉得能看看沈紫稹小姐的闺房,也能宽慰心中的相思之苦。夏启德来过沈家许多次,却是第一次走进紫稹小姐的闺房,他看着闺房里的家具摆设,用手抚摸着沈紫稹的书桌和梳妆台,忽然有一种亲切感,仿佛这一切早就是属于他的。他轻轻坐在沈紫稹的床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床上的纱帐,不时地把纱帐拿到鼻子上闻上面紫罗兰的香水味,脑海里幻想着把她搂在怀里温存的场景,深深地陶醉其中……忽然他想到刚才在客厅,桌子上的水尚有余温,看来沈紫瞻走了不长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未必能把沈紫稹带走,说不定现在的沈紫稹还在学校里。如果此时去学校,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美人儿——他娘的想想就让人心痒痒。事不宜迟,夏启德立即下令收队,让沈氏家族的人赶快离开“紫园府”,命令副队长带领警察马上将镇上的国民中学包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沈紫稹挖出来。

警察半夜包围了镇上的国民学校,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有些惊慌失措。部分老师们聚集在校长办公室商量对策,校长陆廷观与几位校董们紧急商量后,最后一致同意由校长陆廷观出面与警察局交涉。陆廷观只得带着两位副手来到学校的大门,冲门口的一位警察双手抱拳问道:“老夫不知长官半夜上门,有失远迎,敢问各位有何贵干?”那人是夏启德的副队长,一脸不屑地说道:“我没有什么贵干,只是奉命抓人,还请老先生把人交出来。”陆廷观道:“学校难道有警察局要抓的人吗?敢问长官要抓什么人?”副队长道:“一个学生。”陆廷观道:“敢问长官要抓的这个学生姓字名谁,犯了什么罪,值得长官兴师动众地半夜抓人?”副队长道:“这个学生名叫沈紫稹,她哥犯上作乱,镇公署和警察局特命我等前来抓人,你这个老家伙赶快交人,否则老子的枪子可不是吃素的。”陆廷观大怒道:“混帐王八蛋,无耻的丘八,现在是民国,抓人上法庭要有真凭实据,你刚才说这个学生并未犯罪,只是她哥哥犯罪,你又凭啥来抓我的学生?”副队长听了这话未免不受用,他立即掏出手枪大怒道:“老子就凭这个抓人,你这个老叫化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他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脸上早就挨了陆廷观一巴掌,恼羞成怒的副队长将子弹压上镗,抬枪指着陆廷观道:“敢打老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陆廷观道:“来吧,孙子,你爷爷别的没有,只有这铮铮铁骨就够了,你开枪吧,我要是眨眨眼就不是你爷爷。”两位副手早已经用身体挡在陆校长面前,让那名副队长无法伤到陆廷观。此时夏启德坐在汽车里看到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连忙下车一个箭步就来到副队长面前抓住他的手喝道:“住手。”唬得那名副队长只好收起枪讪讪地退到一旁。夏启德拱手对陆廷观道:“陆校长请多包涵,刚才下属多有得罪,还请陆校长见谅。今晚警察局不是来抓人的,是来查案的,贵校沈紫稹小姐的哥哥犯下命案,可现在找不到她的哥哥,所以只好来问问沈紫稹小姐,想让她协助调查关于她哥哥的下落,因此烦请老先生通融一下,让沈紫稹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如果陆校长执意要阻拦夏某执行公务,民国的法律可是有包庇罪和妨碍执行公务罪的。”陆廷观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容老朽去查证沈紫稹小姐的情况,烦请夏探长在此稍候了。”夏启德忙道:“好说,好说,多久我都会等。”

陆廷观转身返回学校,留下两位副手跟夏启德周旋。没过多久,陆廷观回来对夏启德道:“夏探长,让您久等了。”夏启德道:“我要找的人呢?”陆廷观道:“您要找的沈紫稹小姐,现在不在学校里。”夏启德道:“陆校长,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陆廷观道:“老朽真没有骗你,据沈紫稹同学的老师讲,沈紫稹同学今天一大早就与同学出去写生去了,到现在都未回来,如果探长不信,可随我到沈紫稹同学的宿舍查验一番便是。”夏启德眼珠一转道:“我当然要查验。”说着,就带着几名部长进入学校,来到沈紫稹同学所在的宿舍查验,他看到沈紫稹的床上整齐的纱帐,书桌上的书以及洗漱化妆物品都有用过的痕迹,柜子里的衣物都还整齐地摆放着,觉得陆廷观没有说谎,沈紫稹确实没有跟她哥哥一起潜逃,就放下心来对陆廷观说道:“陆校长,多有得罪了,如果有沈紫徒稹小姐的消息,请立即通知她到警察局协助查案。”陆廷观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道:“老朽只有教书育人的义务,可没有协助查案的义务。”夏启德没有办法,既找不到人也无法对陆廷观动粗,只好命令部下时刻守着学校门口,一旦发现沈紫稹的行踪立即报告。

沈紫稹此时去了哪里,怎么她哥哥来找她没有找到,警察局这么多人来找她,竟然也未发现她的踪影呢?原来沈紫稹真是命大,她一大早跟几个同学去北边的山上写生,因为贪恋山上的景色就多逗留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天快黑的时候竟然迷了路,以致于回到学校时八点多了,没能跟哥哥见上面。又累又饿的她回到宿舍看到哥哥在烟盒上写的信后,便知道大事不好,这时忽然听到学校周围警笛大作,学校里的同学都在传着警察局包围了学校准备抓人的消息,一下子让沈紫稹惊慌失措,她直觉警察局到学校到肯定跟她有关。这时已经有同学通报,说警察局的夏探长要来查验宿舍了,该怎么办呢?她的脑门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幸好她宿舍有个十分要好的同学叫程凡鹰的急中生智,对沈紫稹道:“赶快藏在我的衣柜里,我用衣服盖住就看不出来。”她刚帮沈紫稹藏好,夏启德一行人就已经来到寝室门口。程凡鹰只得开门让他们进来,夏启德进来后仔细观察了一番,打开沈紫稹的衣柜看到里面衣物都在,并未有她出逃的迹象。他又看到站在旁边因为害怕而有些瑟瑟发抖的程凡鹰,并未觉察到她的异样,反而认为是他的警察威风让她害怕,就对她说道:“你不要害怕,告诉我沈紫稹同学去了哪里?”程凡鹰机械地摇摇头。没有发现任何珠丝马迹的夏启德并不死心,他们离开沈紫稹的宿舍后,到校门口马上下令准备撤离,忽然觉得这样不行,因为他认为沈紫稹此时应该躲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又重新下令道:“封锁校门,任何人的进出都要检查,看到她立即抓起来。”十几个警察分成几组,轮流在学校门口站岗检查。夏启德自信地说道:“连只苍蝇也别想从学校出去,我就不信这么一帮大老爷们抓不住一个丫头片子。”

在衣柜中紧张到几乎要窒息然后又躲过一劫的沈紫稹,听到程凡鹰轻声对她说:“出来吧,他们走了。”极度紧张的沈紫稹才放下心来,从衣柜出来后才发觉肚子咕咕叫,就匆匆找了点东西先填了一下肚子。程凡鹰问道:“看警察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你家出什么事了吗?”沈紫稹道:“可能是我哥哥出事了。”程凡鹰道:“你打算怎么办呢?”沈紫稹道:“看这样子学校我是不能待下去了,我估计我哥哥去南京城了,我打算去南京城里找我哥,我父母已经不在了,只有我哥哥可以保护我了。”程凡鹰道:“这个时候可能你哥哥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兄妹又何必都挤在一起一个看一个的难过呢?”沈紫稹道:“话说得也是,我哥哥在南京城里也是住在他岳父母家,我去了也只能多添一个累赘,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好呢?”程凡鹰道:“我倒是有办法,只是不敢说而已。”沈紫稹道:“你怕什么?”程凡鹰道:“怕我们小命不保。”沈紫稹道:“你又没有走投无路,有什么好担心的。”程凡鹰道:“我早就走投无路了,只是没有跟你说而已。”沈紫稹道:“你怎么的了?”程凡鹰道:“我家里有三个哥哥,我哥哥们都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了,可家里拿不出足够的财礼就一直娶不了亲,我爹娘就非逼着我去给哥哥们换财礼,让我嫁给镇上一个老乡绅做添房,距离我爹娘给的期限也没有几天了,我不想认命,所以就想了这个办法,跟几个同学一起投奔光明的地方,咱们一起去好不好?”沈紫稹道:“天呐,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逼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的。”程凡鹰道:“你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女儿总归是人家的人,只有儿子才是自家的,爹娘当然只会偏向儿子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沈紫稹叹道:“只可惜我家败了,不然你这件事用钱就可以解决的。你如果不想认命的话,打算怎么办呢?”程凡鹰道:“也好办啊,身子下面两条腿,跑啊。”沈紫稹道:“跑去哪里?”程凡鹰道:“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沈紫稹道:“你走了,你爹娘和你哥哥们怎么办?”程凡鹰道:“他们把我往火坑推,我也顾不上他们了。”沈紫稹道:“看你的样子,你一定有目的地了,说来听听吧。”程凡鹰压低了声音在沈紫稹的耳边说道:“我们向陕北的红军根据地去,去参加共产党。”沈紫稹道:“啊?”吓得程凡鹰立即上前捂住她的嘴道:“小点声。”沈紫稹道:“《中央日报》上一直说陕北是匪窝,那我们岂不是出了狼群又进了匪窝?”程凡鹰道:“什么匪窝,你平常不关注当前的形势,所以不知道情况。其实咱们周围有人已经投奔共产党了,据说那里才是老百姓的天下,仿佛就是法国思想家圣西门设想的乌托邦那样人人平等,当官的跟普通百姓一样平等。”沈紫稹道:“那为什么报上说他们是共匪,蒋委员长还经常派中央军剿匪呢?”程凡鹰道:“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蒋委员长的国民政府内部各军阀之间不也经常一言不合就开打吗?像蒋委员长与广西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云南的龙云、广东的陈济棠、湖南的何键、贵州的王家烈以及四川的刘湘之间经常爆发战争,好像战争对他们军阀来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今天打明天好。别看蒋委员长现在剿共,说不定哪天又要跟共产党合作呢,所以咱们去投奔共产党肯定没错。”沈紫稹道:“投奔共产党也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报纸上说咱们西边的鄂豫皖地区好像就有共产党呢。”程凡鹰道:“我想走得远远的,到一个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所以我想去陕北最合适了。想想就很高兴,我们要跨越大半个中国,我就是要找死他们。”沈紫稹听程凡鹰这样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从小养尊处优没有离开过家,现在如果贸然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可如果不走,夏启德肯定不会放过她,她估计很快将会成为警察局砧板上的鱼肉,哥哥们又不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该怎么办呢?

程凡鹰看沈紫稹陷入了沉思,知道她内心已经动摇,就又劝解道:“你家和我家目前的情况来看,书我们是读不成了,可我们不能任人摆布,必须要把命运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里,我约好了几个人,我们一起去陕北根据地,今晚就走。眼下你也只有去投奔共产党这一条路,除非你想给那个姓夏的探长做添房姨太太。”沈紫稹道:“他想得美,想让我就范,除非我死了。你们打算怎么去陕北?现在学校外面都是警察,我们又怎么出去呢?”程凡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们安排都好了,外面有马车拉我们去南京城,我们从南京城的中山码头坐船去武汉,从武汉去陕北根据地。”沈紫稹道:“那好,我马上收拾东西跟你们一起走,路过南京城时跟我哥哥说一声。”程凡鹰道:“行,没问题。”

到了后半夜,程凡鹰与沈紫稹收拾好了行李箱,悄悄来到约定好的围墙处与另外两名同学会合,由于天太黑,沈紫稹看不清那两名同学的面容,只听声音知道是两名男同学。沈紫稹远远地看到大门外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下,站岗的警察似乎都在打瞌睡。那两名男同学蹲下,让沈紫稹和程凡鹰站在他们肩膀上,他们直起身来把她俩推到墙上,一名男同学纵身跃上墙头,敏捷地翻过墙去,再把沈紫稹和程凡鹰接下去。另一名男同学把几个人的行李送到墙外后,才翻到墙外。四个人拖着行李沿着小巷子子悄悄走到淳关路上,找到早已等候在路边的马车,这辆马车是其中一名男同学几天前就定好,车夫似乎是一个庄稼人,此时正倚在马车厢旁休息,看到四个人过来,连忙扶着四个人上了车,把四个人的行李放在马车后。四个人进了马车的车厢,车厢的一个角上挂着一盏马灯,借着马灯的光,沈紫稹才看清那两名男同学的相貌,两人都是学生制式的中山装,头上戴着制式的帽子。程凡鹰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沈紫稹,我的室友,是淳化镇上的大家闺秀;这位是周质朴,是三班的同学;这位是苏景凤,也是淳化镇上名门望族的少爷,也是三班的。”周质朴道:“别这么说,他哪是什么少爷,他爹跟苏临风老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苏景凤道:“确实是这样,从我爷爷这辈起,我家就已经衰落了,跟苏临风老爷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同姓罢了,有段时间苏临风都不让我家姓苏,说是有辱他家的族谱呢。”沈紫稹道:“听你的名字就知道,其实你家现在也是书香门第,景凤,是景星麟凤的意思吧?这名字只有读书人才能起出来的。”苏景凤道:“对呀,沈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一听就能知道我的名字的寓意。”周质朴道:“你呀,每次说起你的名字,你都要夸耀半天,有什么可炫耀的。”苏景凤道:“我乐意,你管着吗?”程凡鹰道:“你俩就别斗嘴了,小心给别人听到。”说着她转向沈紫稹道:“他俩就是这样,经常斗嘴,只要一见面就斗个没完。”沈紫稹问周质朴道:“你们俩为什么要去投奔共产党啊?”周质朴道:“我们都是为了革命理想啊,现在的日本人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侵略我们国家,可现在的国民政府太过软弱,看看国民政府与日本人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就知道国民党没有什么希望了,因此作为热血青年,我们就应该承担拯救我们国家的重担。沈小姐难道不是为了抗日救亡才去投奔共产党的吗?”沈紫稹道:“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是因为一些无法明说的原因。”苏景凤道:“什么样的原因不能说呢?”程凡鹰道:“女孩儿的心事,你们就别乱猜了,想想我们到了武汉怎么办吧。”周质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早安排好了,我们到了武汉,武汉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他们会送我们去陕北的。”沈紫稹听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着夜色下的淳化镇一点一点的模糊在她的视线中,斑斓的灯火渐渐变地星星点点了。夜已阑珊了,眼泪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叮咚的马车声仿佛带着她一同渐次离开了她的少女时代,那个时代仿佛正匍匐在淳化镇上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向她绽放一丝凄楚的微笑,瞬间化作今夜瑰丽的漫天花雨,其间一个花瓣轻轻触碰了她敏感的神经,眼泪便夺眶而出。她知道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到故乡……她赶忙擦掉眼泪,把头靠在车厢角上出神。在马车的颠簸下,不一会儿就倦意满满,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其他三个人并未注意到沈紫稹情绪的变化,轻松说笑一会儿后,也都不再说话,都倚着车厢框慢慢进入梦乡,只有马身上的铃铛在夜色中有节奏地响着。

慢慢四个人都进入了梦乡,正在睡意朦胧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们:“几位醒醒,南京城到了。”四个人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透过车窗看到天已经蒙蒙亮了,马车已经停在南京城的新街口了。

四人下了车,周质朴付了车钱,车夫掉转马车返回了,沈紫稹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愿让程凡鹰看到她的眼泪,只好硬将眼泪憋回去了。

时间还早,电车公司估计还不到上班时间,四人只好拖着行李拦了两辆黄包车,沈紫稹与程凡鹰乘一辆,周质朴与苏景凤乘一辆,直奔中山码头而去。她本想去跟哥哥和嫂子道声别,可又担心哥哥会阻拦她去陕北,动摇她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并且看到其他三个人因为担心被警察发现而都急匆匆的样子,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了武汉后给哥哥打电话再详细说吧。

到了中山码头,苏景凤买好了四人的船票,并且非常殷勤地帮程凡鹰把行李搬上船。沈紫稹觉得两人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在学校时曾经有同学风言风语地传程凡鹰大胆冲破世俗观念,与心中的爱人关系怎样怎样,开始她还不相信,因为没有见过她爱的人是谁。当苏景凤帮程凡鹰做这做那的时候,看来传言是真的了,程凡鹰逃婚估计也是为了苏景凤。好在周质朴帮她把行李箱搬上船,才不让她觉得她像电灯泡那样尴尬。

轮船的汽笛声划破清晨的寂静,轮船拔锚启航了。轮船离开码头时,岸上挤满了前来送别的人们,都在向船上的人挥手告别。沈紫稹站在船舷上,看着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涌起浓浓的伤感,十六年来她从未离开过南京地区,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南京城,是当年中山陵落成后安葬孙中山先生时,她父亲唯一的一次带着全家人到南京祭拜孙中山先生,一转眼,父亲仙去快一年了,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

轮船离开中山码头溯江而上,沈紫稹在心里向南京城告别。她回望南京这座可爱的城市,正式向她的少女时代作别,从今后,她将无法再受到哥哥的保护,只能独立面对生命中的雨雪风霜,怎能不带有生命回望过往时些许难以抹去的忧伤。她望着滔滔东逝的江水,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周质朴看到沈紫稹落泪,知道她对故乡万般不舍,便对她说道:“我们是去寻求抗日救亡的真理,无须这么伤感,等有一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必定会让这座城市散发出革命的光彩。”沈紫稹道:“不知道这一别,何时才能再回来,何时能再见到我哥哥,心里觉得非常难过。”周质朴道:“既然投身革命,就要做好以天下为念的心理准备,革命者都以四海为家,志同道合者皆为兄弟姐妹,所以也无须难过。”沈紫稹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周质朴道:“触景生情乃人之常情,你多看看周围这壮丽的山河,就不会再难过了。你看那连绵的群山,就会想起秦淮河上被称为‘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名字就是取自辛稼轩的‘我料青山多妩媚,青山待我应如是’;你看这滔滔的江水,应该能想到苏子瞻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就是这个道理。”沈紫稹笑道:“苏子瞻是豪放派,我父亲就特别喜欢他的诗词,我哥哥的名字就叫沈瑜字紫瞻,就是我父亲起的,不过紫是紫色的紫。”周质朴道:“看来您父亲非常喜欢周瑜喽。”沈紫稹道:“是的,我父亲就希望我哥哥能像周瑜那样建功立业,‘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是何等的豪迈。”周质朴道:“革命者都是这样豪迈的。”两人正说着,苏景凤与程凡鹰走过来,苏景凤道:“你们俩谈知风生的,聊什么呢?”程凡鹰打趣道:“当然是革命者的主义啊,你以为都像你那样,满脑子才子佳人,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她这一席话,惹得四个人都大笑起来。在谈笑之间,轮船已经远离了南京。

就在沈紫稹乘轮船前往武汉时,沈紫瞻让桂叔与黎修为按纸条上约定的时间返回淳化镇去接沈紫稹,但当两人到达镇上的国民学校时,发现学校早已被警察局包围了,两人没能等到沈紫稹,也没能打听到沈紫稹的下落,只好无功而返。到了晚上的时候,沈紫瞻正在焦灼之时,突然接到沈紫稹的电话,沈紫稹在电话里简单跟哥哥说了一下她的情况,让哥哥不要为她担心后就挂上电话,沈紫瞻得知妹妹现在非常安全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几天后,沈紫瞻又让桂叔悄悄去淳化镇打探斧头帮的情况。桂叔回来跟他说那夜警察局查抄“紫园府”的同时,也派人包围了斧头帮的大本营,连同孙辰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枪杀了,那个从中做手脚的沙仁发也在其中。沈紫瞻听了唏嘘不已,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斧头帮的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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