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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单刀赴会

沈紫瞻从张亚夫那里获得一些关于孙有智的消息,心里就打算不能坐以待毙,可硬拚将会凶多吉少,只有智取且主动出击才有胜算。他在回家的路上仔细比较了他与孙有智之间的优势和劣势,觉得可以使用三十六计中的借刀杀人计策,假借张亚夫之手,利用孙有智与张亚夫之间的矛盾,才有可能成功除掉孙有智并且能够全身而退,而且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避免引火烧身。他打定主意后决定,如果接到孙有智的邀请就只身赴宴,虽然有些危险,但这样反而可以出其不意。

第二天上午,沈紫瞻就接到了孙有智派人送的信,他接过信看到信封上写着:沈兄台启,心里觉得这孙有智也应是粗通文墨之人。他展信笺阅读:沈兄大鉴,愚兄有智欲请沈兄明晚醉香楼一叙,恳请沈兄务必赏光,愚兄有要事相商,万望赴约不吝赐教,落款孙有智。沈紫瞻看完对来人说道:“你回去告诉孙舵主,我准时赴约。”那人领命而去。

送走孙有智的手下,沈紫瞻立刻让药店的伙计去找张亚夫,并告诉对他与孙有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让张亚夫做好准备。那伙计回来对沈紫瞻说道:“少爷,张亚夫先生让我告诉您,他为了避嫌,决定不参加少爷的这次会面,并让少爷您见机行事,预祝马到成功,到时他会摆酒给您压惊。”沈紫瞻听了,心里一凉,看来借张亚夫之手除掉孙有智的方案落空了,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他仔细考虑了醉香楼的房间布局与南北朝向。醉香楼的房间都是狭长布局,窗户离地面较高,窗口也比较小,不容易从窗户出入。如果使用刀枪,即便他从孙有智保镖把守的大门杀出去,估计不死也得重伤,面且他还没有把握打赢那两个保镖,再者使用刀枪则很容易成为警察局的“坐上宾”,孙有智的手下也肯定不会让他带着刀枪入内。他思前想后觉得远不如用毒来得安全,这样可以让孙有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毒,并且还不会当场毙命。

沈紫瞻找出去年刺杀许方菊和朱温时准备的竹签,十分小心地用刀子削成方便携带的洋钉大小,细致地浸上一种慢性毒液,即使中毒也不会立即毙命,还有就是吹射竹签的细竹管,另外他还准备了一副假牙和假胡须,这是他去年在复兴社培训时学到的易容术,平常人只要戴上假牙就会立即变成另外一副模样,普通人是辨别不出来的。

准备好武器,沈紫瞻又凭借印象画了一幅进出醉香楼的草图,他很仔细的标注上离开路线以及离开需要最长的时间,路上最有可能碰到的意外情况及处理方式等。他画完后两眼注视着这张图,直到他把图全部细节记在脑海中,然后把图烧掉,准备停当,沈紫瞻坐在椅子上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虽对自己并不十分地自信,可也根本没有去想一旦失败,会带给妻子和妹妹怎样的后果。

妹妹沈紫稹从学校回来吃午饭的时候,兄妹俩偶然间说起江漱玉。沈紫稹道:“最近好像姨娘家天塌了,漱玉姐姐有好几天没有来上学了,据同学们说姨父被警察局抓起来好多天了,目前生死未卜,哥哥,你能帮帮姨娘家吗?”沈紫瞻道:“哥哥哪有那个能耐,目前咱家的状况就够我操心的了,还能去管别人家的家务事?”沈紫稹道:“哥哥,那你能找人打听一下姨父的消息吗?我挺担心漱玉姐姐的,她那么善良,我不想她受到伤害。”沈紫瞻道:“姨娘家估计这几天谁都不好过,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指望不上两位表兄。我下午去姨娘家看看吧,不知道能不能帮他们。”沈紫瞻对姨父去年没有借足够的钱给他的事还耿耿于怀,虽然不能见死不救,但他其实也无能为力,只能祝愿姨父自求多福。沈紫稹道:“我知道咱家的事,够让你难过了,要是二哥在就好了,有事还能多个人商量,二哥最近没有来信吗?他最近怎样?”沈紫瞻道:“没有来信,如果他来信我会给你看的。你二哥现在是笕桥航校的少尉飞行员,来往的信件都是要经过审察的,并且也不能经常写信。”沈紫稹道:“希望二哥能尽快学成。唉,要是嫂子在也好,嫂子足智多谋,或许她能想出办法来。”沈紫瞻道:“你嫂子又不是诸葛亮,她能有什么办法,再者说即便她有好主意,别人用不用还两说呢。你吃完饭抓紧上你的学去,别去想这些无能为力的事,否则是自寻烦恼。”沈紫稹听到哥哥的话这么冷漠,心里虽然很不高兴,但也没有再多说。

吃过午饭,沈紫瞻出门叫了辆黄包车直奔江家,因为两家距离不太远,不一会儿就到了。他进门看到姨娘闭着眼斜躺在沙发上,旁边苏珊娜一直在安慰她,她们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饭菜,看样子几乎没有动过,估计快要凉了。沈紫瞻叫了声:“姨娘,您这是……”江夫人睁开眼看到沈紫瞻,立即伸手抓住他问道:“怎么样,你姨父有消息了吗?”沈紫瞻道:“我让人打听过了,警察局是因为在江家的货船里发现了鸦片,才以走私鸦片的罪名带走姨父的。”江夫人道:“那怎么办,得想办法把人救出来啊。”沈紫瞻道:“姨娘,我正在想办法让人保释姨父,您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苏珊娜道:“大约需要多少钱?我好去筹备。”江夫人道:“是啊,需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一定要让你姨父平安回来。”沈紫瞻道:“我去找表兄商量吧,具体用多少钱现在还不好说。”苏珊娜道:“萧竹现在房间里呢,我带你去找他。”沈紫瞻道:“不用了,你看着姨娘吧,我自己去。”他又安慰了一下姨娘,才起身到江萧竹的房间去。

来到江萧竹的房间,沈紫瞻感觉到江家新婚的喜庆还未褪去,门上贴着的红对联和墙的大红喜字格外的显眼,屋子里清一色的红木雕花家具,泛着紫青色的光,地上铺着猩红的俄罗斯地毯,桌子上摆着一溜的水晶高脚杯,让他非常感慨江家的奢华,想当年他家跟江家一样都是淳化镇上的名门望族,可眼下家里落寞,他都不情愿登姨娘家的门。

沈紫瞻进门没有看到江萧竹,就开口喊道:“表兄,你在哪里?”他听到有个声音道:“进来吧,我在里面。”他来到通往里屋的门前敲了敲门,随着门锁“咔”的一声,门打开了,他进去一看,里面烟雾缭绕,江萧竹把他拉进门后又迅速把门锁上,继续躺在床上抽大烟。沈紫瞻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抽烟。你还真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啊。”江萧竹道:“这有什么,纵使全世界都背叛,我也会在烟雾中寻找我人生的真谛。”沈紫瞻听了他这句文绉绉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姨父现在在警察局里,你不想办法救他出来吗?难道你继续在烟雾中寻找你人生的真谛?告诉我找着了吗,在哪里?”江萧竹笑道:“在我的烟枪里啊。再说这件事光我想有什么用,有钱才使鬼推磨,老太太不拿钱,纵使神仙也没辙。”沈紫瞻道:“姨娘为什么不拿钱?你名下不是有钱吗?我知道你们家每人每月都有例钱的。”江萧竹道:“嗐,我那点月例钱还不够我抽一次大烟的。我的钱都是有大用的,哪能随便动,老太太把家里的钱都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我和雨竹把钱私吞了。况且我那点钱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沈紫瞻道:“你的钱都大用在戏子身上了。雨竹名下也没有点钱吗?”江雨竹道:“他的钱还不如我的呢。你今天是来消遣我的吗?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沈紫瞻道:“什么我来消遣你,我没那闲功夫。我今天来是跟你说,我从警察局打听到一个十分可靠的消息。”江萧竹一边抽烟,一边睁开一只眼斜看了看他说道:“什么鸟消息?你快点说了走人,别担误我过烟瘾。”沈紫瞻走到床塌上把烟枪从他手里夺过来,双手举在空中对他说道:“你再不听我把它撅断,你别再抽烟了,你看你都快瘦成麻杆儿了。”江萧竹连忙跪在床上说道:“别别别,我的大少爷,我就差最后一口了,我求你了,你说吧,我仔细听。”沈紫瞻只好把烟枪扔在床上说道:“我打听到救姨父的消息。”江萧竹只顾着抽烟,漫不经心地说道:“后面呢?”沈紫瞻继续说道:“警察局要让你家掏二百万大洋赎人,你看怎么想办法筹备这笔钱?”江萧竹听到这里才坐起身来,却仍然把烟枪拿在手里,对沈紫瞻说道:“消息可靠吗?”沈紫瞻道:“基本可靠。”江萧竹道:“我的天哪,二百万大洋,这样大的数目,我得跟雨竹商量一下。”沈紫瞻道:“你是家里的长子,大主意还得你来拿。”江萧竹怔了一下,让正在外面伺候的佣人去叫江雨竹。不大会儿,江雨竹过来,听到表兄说需要二百万大洋赎回父亲,立即暴跳如雷:“什么,二百万大洋,他们还真敢要,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这钱不能给,我想办法找人疏通,肯定用不了这些钱的。”沈紫瞻听江雨竹这么说,只好对江萧竹说道:“要不你们还是找姨娘商量一下吧,尽早到警察局赎人,你刚才也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姨父能平安回来,花再多的钱也值。”江雨竹道:“你少在这里说这种话,梅镇邦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来充当说客,难道说都像你一样让我们把家产败光,你心里才能平衡?”沈紫瞻听到这种话,心里怒火中烧,但他压住火气对江萧竹道:“你们自己商量吧,姨父的命就攥在你们手里,何去何从,悉听尊便,我就不在这里当说客了。”说罢,拂袖而去。

江萧竹看到沈紫瞻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责怪江雨竹道:“你怎能这么说紫瞻表兄呢,好歹人家也是为咱爹的事跑前跑后的,你怎能说他给梅镇邦当说客呢?你不知道他家和梅家势同水火吗?”江雨竹道:“势同水火也是做给外人看的,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利益来往。”江萧竹道:“那姨父和姨娘的死也是他们之间利益来往的结果吗?”江雨竹仍然嘴硬道:“我就不信他沈紫瞻能花钱把爹赎回来。”江萧竹道:“你说怎么办吧?”江雨竹道:“走吧,我们去禀告母亲,看看母亲有什么主意。”

两人来到客厅见过母亲,江夫人问道:“你们表兄呢?”江萧竹道:“他有事就先回去了。刚才紫瞻表兄说,可以花二百万大洋把爹赎回来,您觉得可行吗?”江夫人道:“这有什么可行不可行的,只要能救你爹,任何办法都可以一试,别说是二百万,就是五百万娘也给。”江雨竹道:“娘,花二百万大洋太多了,这可是咱江家几代人的积蓄,就这样扔出去不心疼吗?”江夫人道:“心疼什么,与你爹的命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只要你爹能平安回来,多少钱都不在话下,萧竹,你快点去打点一下,尽快交钱让你爹回来。”江萧竹没有作声,在一旁的苏珊娜连忙给他使眼色,江萧竹才勉强说道:“好的,娘,我这就去办。”说完就回房间准备去了。

江夫人对苏珊娜说道:“你去帮萧竹出出主意吧,他虽不心疼钱,可做事过于优柔寡断,容易误事。”苏珊娜应了一声:“好的,娘。”起身也回房间去了。她刚出房门,就听到江夫人训斥江雨竹:“你是个铁公鸡吗?一毛不拔,简直利欲熏心,在警察局蹲大狱的可是你亲爹,你连你爹的命也不放在心上吗?”她赶忙走远了,不愿再听后面的话。

苏珊娜回到房间,看到江萧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问道:“你在思考什么?”江萧竹道:“刚才沈紫瞻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在想这事该如何办呢。”苏珊娜道:“这有何难,你去警察局找人通融一下,交钱让他们放人就是,需要花多少钱,去管家那里支就是了,姓沈的说花二百万大洋,你如果花一百万把爹赎回来,咱们不也落下一百万大洋吗?这样既救了爹,咱们也得了好处,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江萧竹道:“夫人真是言之有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这就去办。”苏珊娜道:“先等会儿,你先去江半秃那里支点钱,他要问就说去警察局打点的费用,我要用这些钱买点胭脂水粉。”江萧竹道:“哎,知道了。”江萧竹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盘算:最好能只花五十万大洋,这样自己还能有五十万大洋的私房钱。他这样想着,心里美滋滋的,却没有料到危险即将降临。

江萧竹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他打点一通后才找到夏启德,在夏启德面前放了二十个大洋后说道:“一点小意思,请探长笑纳。”夏启德倒也爽快,他对江萧竹道:“好说,你明天上午交保释金吧。”江萧竹道:“探长的意思,我们交多少?”夏启德有些不高兴,怒道:“混帐,没有人跟你说吗?你这么没规矩。”江萧竹吓了一跳,哆嗦着说道:“确实,确实没有人跟我说,还请夏探长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夏启德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保释金你们家能拿多少,你们自己定吧,不过我有言在先,所有后果你们要自己承担,不得寻衅滋事,更不要怨天尤人。”江萧竹忙点头道:“这个自然,多谢探长费心了。”

目送江萧竹离开后,夏启德来到钱益钧的办公室,对他说道:“局座,刚才江家的大少爷来过了,江家会交钱赎人。”钱益钧道:“江家大少爷?这个酒囊饭袋什么时候来交钱?”夏启德道:“明天上午。不过江少爷的意思是不拿出二百万大洋,希望让警察局高抬贵手饶过他们家。”钱益钧道:“他们能交多少?”夏启德道:“具体多少他没有说,之前我跟中间人说的二百万大洋,也只是随口一说,我当时还担心,如果江家真拿出二百万大洋该怎么办,没想到这个江大少爷还真会顺杆爬,竟然跟咱们讨价还价,这样咱们既能完成梅镇长的命令,又能获得一笔额外收入,真是两全其美啊。”钱益钧道:“这个江大少爷还真是银枪蜡头,江家出这种人岂不误事。这样见机行事吧,只要明天江家付的钱不够二百万大洋,就让江老头子见阎王,不过不要做的太明显。”夏启德道:“局座放心,我让江老头子离开咱警察局三十天左右死,这样梅镇长和江家都怪罪不着咱们。”钱益钧道:“就这样办。”夏启德离开钱益钧办公室的时候,钱益钧目送他离开,深邃的眼神里充满复杂的感情。

第二天上午,江萧竹跟江半秃拿着银票来到警察局找夏启德,夏启德接过银票扫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放在桌上对江萧竹道:“江少爷请稍坐片刻,夏某这就让人去请江老爷。”他对旁边的警察说道:“去把江老爷请来,记住,要好生伺候着。”那警察领命而去。不大会儿,那警察就带着江老爷来到夏启德的办公室,夏启德看到江老爷带着手铐和脚镣,就对那警察吼道:“混蛋,哪能这样对待江老爷,马上把手铐和脚镣去掉。”那警察立即给江老爷取下镣铐,江萧竹过来看了看江老爷的手和脚说道:“爹,让您受苦了。”他又转身对夏启德道:“夏探长,我们可以走了吗?”夏启德道:“江少爷不忙,我们给江老爷准备了送行酒,江老爷喝完再走不迟。”说着,他让警察端上来一杯送行酒送到江老爷面前,对江老爷说道:“江老爷,夏某一杯送行酒,对这次误会略表歉意,请吧,希望以后江老爷不要再来警察局,这里往往是有来无回的地方。”江老爷凝视着高脚杯里的酒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端起酒来看了一下江萧竹,一饮而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警察局。江萧竹连忙跟在后面,伺候江老爷上车离开。

江远鹤平安回到家的消息立即传遍街坊,众人纷纷来看望江老爷,都看到江老爷能平安从警察局里出来真是万幸,江夫人道:“真是多亏了老大萧竹,要不然你哪能这么快就回来。”江萧竹道:“娘,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江老爷道:“是啊,真是多亏了他,我这把老骨头才没有扔在警察局里。”江夫人红着眼睛吩咐厨房午餐要多准备些饭菜,给江老爷接风洗尘。

中午时分,沈紫稹放学回家对沈紫瞻道:“哥哥,今天下学回来的时候,听说姨父已经让警察局放回来了,看来要给你记一功呢。”沈紫瞻听说姨父回来很高兴道:“我哪里有什么贡献,是姨父命大。”沈紫稹道:“不是你让表兄拿钱把姨父赎出来的吗?”沈紫瞻道:“你知道他们花了多少钱吗?”沈紫稹道:“这个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你下午要去看望姨父吗?”沈紫瞻道:“我下午有别的事要做,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去。”沈紫稹道:“你下午干啥去?”沈紫瞻道:“我有比看望姨父更重要的事,小孩子家不要乱打听。”沈紫稹调皮地向哥哥吐了吐舌头。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沈紫瞻把三根毒竹签别在衣领下,将吹竹签的细竹管插上烟锅,做成烟斗的形状叼在嘴里。他将进出醉香楼的路线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做好这些准备后就准时赴约。他坐黄包车来到醉香楼,一进门就看到孙有智黑衣打扮的手下站立两侧,腰间都别着一把明晃晃的斧头,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其中一人示意沈紫瞻把手抬起来,他从头到脚把沈紫瞻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武器,然后示意另外一人带沈紫瞻上楼去。沈紫瞻跟着那人来到二楼的雅间,他推门进去看到孙有智还未到,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显示差一刻六点钟,就让人端了壶茶进来,他把烟斗放在左边的口袋里,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等孙有智。六点刚到,只听外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这时门打开了,沈紫瞻连忙站起身来,看到进来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只见他头上戴着礼帽,身上穿着礼服,脖子里歪歪斜斜地系着黑色的领结,左边的胸口插着白手绢,后面的三个人也都是礼服打扮,腰里也没有别斧头。沈紫瞻觉得几位糙汉子的打扮与印像中混帮派的人有些差距,他觉得每天都活在打打杀杀的人却一副文绉绉的打扮有些奇怪。这时他听到为首的汉子问道:“你是沈大少爷吧?鄙人是斧头帮淳化分舵主孙有智。”说着,他将礼帽交给旁边的人,伸手跟沈紫瞻握了握手,他彬彬有礼的表现让沈紫瞻十分惊讶,跟张亚夫描述的完全不同,如果不听对方的名号,还以为对方是哪家名门望族的少爷。孙有智转头对跟随的三个人道:“你们出去吧,在外面等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我跟沈大少爷有重要事要谈。”三人应了一声,略微弯腰施礼后出去的时候,沈紫瞻特别注意到三人中有一个长相跟黑石有些相似的,那人在转身出门的时候,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紫瞻一眼,让沈紫瞻心里直觉他就是张亚夫所说的黑豹。三人出去后,沈紫瞻听孙有智的口音,像是苏州一带,便打破僵局问道:“孙舵主请坐,听口音舵主是苏州人氏吗?”孙有智道:“是苏州姑苏人氏,沈大少爷请坐。沈大少爷对苏州很熟啊?”两人面对面坐下,沈紫瞻道:“舵主不用客气,叫我紫瞻就行。我没去过苏州,谈不上熟,是我在南京城里的金陵大学上学的时候,有同学是苏州人,听着耳熟。”孙有智道:“沈少爷是文化人,不像我们都是混帮派的粗人,不过我最喜欢跟有文化的人打交道。”沈紫瞻道:“混帮派也不全是粗人,像你们在上海滩的帮主王亚樵先生,就是深明大义的人,为国家惩奸锄恶,在上海滩叱咤风云好多年。”孙有智道:“哦,沈少爷也知道我们王帮主?”沈紫瞻道:“当然知道,王帮主的大名如雷贯耳,江浙一带谁人不知,恐怕就连蒋委员长也有耳闻。”孙有智道:“斧头帮的帮规就是替天行道,匡扶正义,这些就是我们行动的宗旨。”沈紫瞻道:“如果有人违反帮规,该如何处置?”孙有智道:“轻则逐出帮派,重则清理门户,跟此杯一样。”说着身子前倾,他用三根手指将桌上的茶杯举到鼻尖处,使劲一捏,茶杯瞬间四分五裂,茶水和血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沈紫瞻面无惧色,他也将身子前倾靠近孙有智道:“那如果分舵主违反帮规又该如何?”孙有智道:“帮规是斧头帮的帮规,斧头帮所有人都得服从,不分帮主舵主。”他顿了顿又说道:“就像斧头帮面对的汉奸卖国贼,斧头帮决不手软,坚决清除,就像蒋光头与汪惧内都不在话下,你可晓得两年前在上海的虹口公署有人行刺日本的大将白川义则吗?还有你听说过最近有人要行刺蒋光头吗?”沈紫瞻道:“报纸上说了,当年斧头帮帮主王亚樵派人行刺白川义则,为国为民都是好样的。可你们行刺蒋委员长,这样就是与国民政府作对,会有好下场吗?”孙有智道:“没有什么好下场与坏下场,大男人再坏的下场无非是一死,脑袋掉了顶多碗大的疤,有什么好怕的?”沈紫瞻道:“你们如果刺杀成功,蒋委员长不在了,你们觉得谁有能力来领导国民政府,至少现在蒋委员长能名义上统一国家,让国内大小的军阀们臣服,就凭这一点,目前是真得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的,所以我觉得你们不如把枪口转向日本人,像你们之前在上海虹口炸死白川义则,全国都称赞的。”孙有智道:“我们当然要杀日本人,并且所有与日本合作的汉奸我们都不放过,今天就是这样。”说着,他恶狠狠地抽出左手袖子里的飞刀,“啪”地一声插在桌子上,雪亮的刀身让沈紫瞻觉得有些刺眼。沈紫瞻见状立即拍案而起,他对孙有智说道:“你真是贼喊捉贼,你与日本人勾结残害同胞,今天我就要替斧头帮清理门户。”说着,他拔起桌上的刀,指着孙有智。孙有智面不改色地笑道:“呵呵,有种,敢拿刀在我面前比划,呵呵呵,你说我勾结日本人残害同胞,你才是卖国求荣的汉奸,你知道复兴社的马仲行是怎么死的吗?”沈紫瞻道:“马仲行是陆少疾让人杀的,难道是你收了陆少疾的钱才派人暗杀的吗?”孙有智道:“当然,所有卖国求荣的奴才都要杀,包括蒋光头和汪惧内,还有你。”沈紫瞻道:“你早知道我为复兴社服务?你派人跟踪我?”孙有智道:“只能怪你的功力不到家,一直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你为复兴社服务,难道是为了卖国?”沈紫瞻道:“你既然知道我为复兴社服务,就应该知道辅仁医院的秘密。有人告诉我,你与辅仁医院有来往,你难道不知道辅仁医院是什么地方?”孙有智道:“辅仁医院不就是医院吗?有什么特别的吗?”沈紫瞻道:“我有证据证明辅仁医院是日本特高课在南京的秘密据点,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获取我们的情报提供给军方,也包括杀害对他们不利的人,尤其是主张抗日的人。”孙有智道:“有人告诉你,是谁告诉你?难怪你刚才说我勾结日本人,看来是我们都误会了。”沈紫瞻听他这样说,慢慢把刀放在桌子上后说道:“误会?”孙有智道:“张亚夫告诉我你们都是日本人的奸细,所以我们制裁了马仲行,现在准备制裁你。”沈紫瞻道:“张亚夫也告诉我你与辅仁医院有往来,看来我们都中了张亚夫的计了,你也错怪马仲行了。”孙有智说道:“看样子是中计了,不过马仲行我们没有冤枉他,他干的坏事很多,以后慢慢再告诉你,这个地方是张亚夫选的,目前看来很危险,我们马上离开这里。”说着,孙有智拉着沈紫瞻准备往外走。

这时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一个礼帽沿压得很低的黑衣人出现在门口,只见他举起手枪对着孙有智和沈紫瞻,说时迟那时快,孙有智一把推开沈紫瞻,几乎在枪手开枪的同时,孙有智将右手袖子里的飞刀扔向黑衣人,只听到孙有智与黑衣人都发出“啊”的声音,孙有智中枪仰面倒下,黑衣人胸口中了飞刀。沈紫瞻立即叫道:“快来人,舵主受伤了。”这时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保镖们立即飞奔过来,黑衣人已经趁乱逃走了,沈紫瞻把孙有智交待给他的保镖们,就追出了醉香楼,那个黑衣人早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沈紫瞻尝试着沿着临川街追到中街上,也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心里十分奇怪那个黑衣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按说门口有斧头帮的人在守卫,那人即便熟悉地形也不可能这么来去自由,况且看那个黑衣人的身手如此迅捷,身上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功夫,肯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他到底是谁呢?他越想越觉得那人虽然蒙面,可身影应该是他之前见过的人,可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来。眼看追击无望,他只好赶紧回去看看孙有智的伤势如何了。

孙有智的伤十分严重,好在他的手下已经很快从附近找来一名大夫给他取出子弹并包扎好了伤口,由于失血过多,孙有智脸色惨白,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沈紫瞻道:“孙大哥,我送你回分舵吧,这里已经不再安全。”醉香楼的掌柜闻讯也赶忙跑过来,不住地鞠躬谢罪:“孙大爷,真是对不住,让您受伤了。”说着,他让人送过来两千大洋交给孙有智手下说道:“还请大爷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小人在此感激不尽。”孙有智摆摆手道:“你下去吧,不关你的事。”沈紫瞻让孙有智的保镖把孙有智抬上汽车,嘱咐大家小心照顾时并未发现黑豹的身影,他又仔细寻找了一翻确实没有,当下他心里明白了,看来是黑豹已经偷听到他与孙有智的谈话,提前离开了醉香楼并通知了张亚夫,黑衣杀手估计是张亚夫派来的,想到这里,沈紫瞻对孙有智说道:“孙大哥,要小心张亚夫和你身边的叫黑豹的人,也不要去辅仁医院,他们都十分危险。”孙有智淡淡地说道:“放心吧兄弟,大哥福大命大,好在分舵里都是我的兄弟,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要提防张亚夫的暗箭。”沈紫瞻眼睛里噙着泪,目送孙有智乘车离开。

沈紫瞻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妹妹沈紫稹还未休息,见到他嗔怪道:“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嫂子已经打过三遍电话了。”沈紫瞻看了看座钟,已经十一点多了,觉得妻子应该睡了,就想着明天再打电话给她。虽然晚上没有吃东西,可也不觉得饿,他上楼小心地把竹签和吹管放好,想上床休息却翻来覆去地没有睡意,只好起身坐在书桌前听窗外的潺潺雨声,已经是江南地区的梅雨季节了,屋内开始变得潮湿而闷热,南方独有的大个的蚊虫振动着翅膀到处飞舞,或许是心电感应吧,他直觉此时妻子因为牵挂他也会睡不着,就穿衣下楼,到客厅去给妻子打电话。沈紫瞻刚拨完电话号码,电话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妻子温柔的声音:“夫君。”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电话这头的沈紫瞻眼眶也有些湿润,好像与妻子分开不是两天而是一个世纪,他强忍住泪水说道:“浅依。”林浅依道:“哎,你今晚去哪里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沈紫瞻道:“我今晚去跟斧头帮的一个分舵主见了见,所以回来晚了。”他不愿让妻子挂念,所以遇到危险的地方,他就跳过没有说,可还是没有瞒过她的直觉,林浅依紧张的问道:“你受伤了吗?”沈紫瞻故作轻松的说道:“没有,今晚只是跟他见见面,好让他手下的人不要再到药场去捣乱,没有动刀动枪的。”林浅依道:“斧头帮既然有人捣乱,对方肯定是来者不善的,即便他们舵主想跟咱们和解,也肯定有人不想,我很担心你有意外,那些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沈紫瞻道:“你放心吧,我也不是吃素的,再让斧头帮这么欺负咱们,咱们在这小小的淳化镇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林浅依道:“凡事要量力而行,遇事不可莽撞,要三思而后行。我今天去医院让医生看了看,医生说孩子才刚两个月,还得过一个月才能听到孩子的胎心,我真想听听他心跳的声音。”沈紫瞻道:“再过八个月他就出来了,你急什么?”林浅依道:“马上要做母亲了,第一次做母亲,当然着急想看看咱们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你说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好啊?”沈紫瞻道:“沈家的下一辈是园字辈,就照这个辈份起吧,至于第三个字,容我好好想想。”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拿铅笔在一张纸上乱划。林浅依道:“我也想想,无论男孩女孩都能叫的名字。你怎么了?”沈紫瞻道:“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打电话的情景,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晚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快一年了。”林浅依道:“是啊,那时的我们,还是在校的学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成为你的妻子,还没准备好却很快就成为母亲,想想其实也是很奇妙的事,或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缘份。”沈紫瞻道:“是啊,或许前世我们就是夫妻,所以我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看到了你。”林浅依笑道:“是吗?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你的目光,可我觉得是我在人海之中发现了你呢。如果人生能有来生,我也希望我们还能碰到,还能再成为夫妻。”沈紫瞻道:“如果有来生,我们当然还会成为夫妻,那怕相隔千山万水,我也会找到你的。”林浅依道:“茫茫人海,你怎么去找我?”沈紫瞻道:“当然有办法啊,据说世上有一个人,天上就会对应一颗星,两个相爱的人的星星是连在一起的,找到自己那颗星自然也就找到了你。”林浅依道:“这个意境好美啊,可是你怎样在繁星浩瀚的太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呢?”沈紫瞻道:“是啊,人生最难的还是认识自己,只要认清自己,才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这样很快就能找到你了。”林浅依道:“好有哲理啊,我觉得你都快成苏格拉底或者是柏拉图了。”沈紫瞻道:“应该是柏拉图才对。”林浅依道:“何以见得?”沈紫瞻道:“苏格拉底曾经说过,如果你娶了一位好的妻子,恭喜你将幸福一生;如果你娶了一位不好的妻子,恭喜你将成为苏格拉底。因为我娶了一位好的妻子,所以我成不了苏格拉底。”林浅依道:“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沈紫瞻道:“当然是夸你了,你现在有空多听听音乐,音乐胎教对孩子有帮助。”林浅依道:“娘也这样说,现在有空就拉拉小提琴,只不过好久没有弹奏都有些生疏了。”沈紫瞻抬头看了看表,已经快五点了,外面的天空有些发白了,不由得打了一声哈欠,林浅依听到丈夫的哈欠声道:“怎么,你累了吗?天呐,都快五点了,夫君,你快去睡会儿吧,别忘了周末来看我。”沈紫瞻道:“你也睡会儿吧,注意别把时间睡颠倒了。你先挂吧。”林浅依道:“我数一二三一起挂吧,省得这么牵挂。一二三挂。”林浅依挂了电话,沈紫瞻听到妻子放下电话的声音,才把电话放在电话机上,站起身伸个懒腰,上楼去补个觉。等他睡醒之后,再去想办法对付黑豹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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