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风正坐在“美庐府”的太师椅上独自生闷气。本来苏家与梅家关系是不错的,可这段时间以来,梅镇邦对苏家的态度也越来越琢磨不定了。苏家的钱号和当铺除了每月向镇公署缴纳相应的税款,还要承担南京国民政府分摊下来的每月两万大洋的剿共军费。两万大洋对于家大业大的苏家来说,本来不算什么,可最近镇公署发布镇长的命令,让苏家把每月两万大洋的剿共军费涨到五万大洋,让苏临风感到明显的捉襟见肘,每个月钱号和当铺赚的钱,除去正常的开销外,几乎全部交给了国民政府和梅镇邦的镇公署。虽然苏临风明知道梅镇邦借征缴军费之名中饱私囊,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独自生生闷气罢了。
更让苏临风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前天梅镇邦让人请苏临风到“梅龙府”一叙,苏临风本以为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闲聊,就没有在意,非常高兴地就去了。没想到两人非常热情地寒暄后刚坐定,梅镇邦对苏临风说道:“临风兄,我有些事就跟你开门见山地说吧。”苏临风道:“镇长大人有事请直说无妨。”梅镇邦道:“我想替犬子向苏家下聘,临风兄意下如何?”苏临风一听,有些受宠若惊地问道:“不知镇长大人向我家哪个女儿下聘?”梅镇邦道:“临风兄长女有二十了吧?”苏临风道:“长女年方二十,属狗。小女年方十八,属鼠。”梅镇邦道:“犬子今年二十有二了,属猴,看似与临风兄长女比较配,就向长女下聘吧,临风兄意下如何?”苏临风道:“梅苏两家能结为秦晋之好,当然是好事,不过愚兄还得问问拙荆的意见,随后给镇长回话如何?”梅镇邦道:“这是当然,儿女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凡事还要留有余地。”苏临风道:“这是自然。”梅镇邦看到苏临风非常高兴,知道他对能与梅家结亲之事是求之不得的,因而又说道:“临风兄,梅某还有一事请临风兄帮忙。”苏临风道:“镇长大人请讲。”梅镇邦拍了拍手,让人取来一只黄花梨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精美的金凤钗,他拿起金凤钗给苏临风道:“这是梅家祖传的金凤钗,本来是向苏家下聘时用的,不过最近我手上有点紧,所有想先将这支金凤钗当给苏兄的当铺,等我手头周转过来向临风兄赎回后,再向苏家下聘,不知临风兄意下如何?”苏临风道:“不知镇长大人需要多少?”梅镇邦道:“临风兄看看这支金凤钗能当多少?”苏临风接过金凤钗看了一下道:“不瞒镇长大人,这支金凤钗最多值五万大洋。”梅镇邦沉吟了半晌才说道:“这样吧,梅某向临兄借十万大洋吧,这只金凤钗是祖传的,我三五天之内一定会赎回来的,而且一个月内一定会向苏家下聘的,临风兄意下如何?”苏临风道:“这个——好吧,就十万大洋。”梅镇邦道:“好说,临风兄真是爽快人。来人,把这支钗封装起来交苏老爷带走。”说着过来一个家丁,把盒子拿下去用镇公署的封条封好,交给苏临风。苏临风取出随身携带的支票本,开了一张十万大洋的支票交给梅镇邦,两人又非常热情地聊了一下家常,苏临风看到梅镇邦没有要款待他的意思,只好起身告辞,梅镇邦假意挽留了一番后让人送客。
苏临风回家之后,非常高兴地跟苏夫人讲起梅镇邦准备向苏家下聘一事,苏夫人听闻起初也非常高兴,可转念一想,梅镇邦经常出尔反尔,这事还不一定怎样呢,退一步说,即便女儿能嫁入梅家,以梅治平那样的纨绔子弟,将来女儿也只有受苦的份,还不如嫁入江家或者沈家呢。但她觉得丈夫正在兴头上,就没有把话说出来扫丈夫的兴。
苏临风正在家里盘算美事儿,他想等梅家来赎金凤钗的时候,再答应梅家的下聘,反正这支金凤钗已经属于苏家了,只在家里坐等十万大洋的聘礼就好了。可没想到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三个五天过去了,梅家还是一点要赎回金凤钗的动静也没有,让苏临风非常的纳闷,他想梅家是不是不要这支金凤钗了呢?忽然心头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立即让人把木盒的封条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支铜凤钗,原来梅镇邦给他看的金凤钗不翼而飞了。
苏临风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十万大洋就这样打了水漂,他努力回忆那天所有的细节,忽然想起梅镇邦叫人以贴封条为由把盒子拿进去的时候,肯定让人偷梁换柱了。苏临风怒不可遏,抱起盒子就去找梅镇邦质问,没想到梅镇邦直接否认道:“梅某什么时候说过要向苏家下聘?而且盒子上的镇公署的封条上也没有印章,根本不能作数,如果要追究,我应先追究你造假的罪行。再说你家的女儿也配不上我梅家。”梅镇邦的一番话让苏临风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看来梅镇邦也跟他下聘做儿女亲家是假,要骗他十万大洋才是真,可他被对方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梅镇邦的套路。苏临风回家之后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劲来。
苏临风哭过之后,眼皮好几天都肿着。苏珊娜一开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苏老爷也不愿对女儿说这些事。苏夫人经不住女儿一再追问,才把这件事告诉她。苏珊娜听了对父亲笑道:“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呢,交给我吧,我保管梅镇邦乖乖地把钱送回来。”苏临风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苏珊娜神秘兮兮地说道:“他梅镇邦能让你乖乖地把钱送去,我就有办法把钱要回来。爹你就放心吧,我这办法肯定对付不了梅镇邦,但对付梅治平那头呆鹅还是绰绰有余的,那对老小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话说陆少疾草草安顿了一下镇公署里的事务,就匆匆赶往“梅龙府”。自从担任淳化镇公署的文书,他就一直为梅镇邦鞍前马后。虽然文书的职位很低,但他却有大把的机会接触到南京国民政府的重要文件,加上他有很大的政治抱负,偶尔在脑子里觊觎淳化镇长的位子。由于常在梅镇邦身边,借着镇公署的权力他狐假虎威,非常有心计地结识了淳化镇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从中捞取了不少的油水来打点南京国民政府里好几个重量级的人物,准备为他日后登上政治舞台打基础。
尽管陆少疾在处理与镇上名门望族的关系时十分小心,但很多事情并不能随他所愿,这也让他心里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他不得不谨小慎微地侍候这些人;另一方面他又十分痛恨这些从不正眼看他的这些所谓名门望族的大人物们。他心里在暗暗地发誓,终有一天要把这些所谓的望族象蝼蚁一样踩在脚底下。
晚宴开始的时候,梅镇邦并没有安排陆少疾落座,他只是让大儿子梅治平坐在下首的位置招呼各位宾客吃菜,陆少疾只好在旁边端茶递水,伺候大家吃饭。陆少疾似乎毫不在意,脸上仍挂着他特有的微笑,看不出他有丝毫地不满情绪。其实陆少疾心里也清楚,梅镇邦还是希望梅治平来当他的接班人。但在陆少疾看来,梅治平身上有一个明显的弱点,就是志大才疏。作为淳化镇长家的公子哥,梅治平性格上缺少他父亲坚韧的一面,同时也缺乏玩弄权术的才干,所以陆少疾并不担心梅治平这个对手。
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时候,梅治平已经不胜酒力了,梅镇邦才让陆少疾落座并替他轮流给各位宾客敬酒。几大杯高度的绍兴老白干下肚,呛得陆少疾晕头转向,他赶忙趁敬酒的间隙吃点菜垫肚,然后再去给其他的宾客敬酒,这样循环几个回合下来,任他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住了,只好起身如厕。
上完厕所,他趁着酒兴晕晕乎乎地来到西厢房门前,准备推门进去,但定睛一看是厢房——梅家女儿们的闺房,酒立刻被吓醒了大半,他知道这里是梅安琪和梅安然的房间,是梅家以外人的禁地。他转身刚想离开,但看到梅安琪的房间里亮着灯,听到房间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他借着酒劲就想上前看个究竟。他驻足在门外仔细听了一会,透过门缝看到沈紫瞻在亲吻梅安琪。他不由得看呆了,体内一股奔放的血液直冲大腿根部,他立即感到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摔倒。他下意识地用手扶在门上,压得门“吱嘎”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他感觉房间里的人听到了。陆少疾心想不好,连忙躲到拐角黑暗处。这时沈紫瞻跟梅安琪道别准备离开,梅安琪似乎听到声音就先出来看了一下,觉得没有人,就招呼沈紫瞻从屋里出来。沈紫瞻向四周看了一下,确认了一下方向,就向梅安琪招手作别后翻墙而去。
看到沈紫瞻安全离开后,梅安琪回到房间仔细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和旗袍,也赶忙到客厅去帮忙招待客人。陆少疾从黑暗的角落里出来,看到梅安琪美丽的倩影,又看着沈紫瞻离去的方向,咧开嘴角冷笑了一声:“好一对才子佳人,如果不让你们吃苦头,你们就不知道你陆大爷家的勺子是铜锅是铁。”一条毒计在他的脑海里形成,瞬间他觉得只要抓住这条把柄就不愁梅安琪不就范,梅安琪就会成为他的人。等他成为梅家的女婿,再借助一定的外部力量,淳化镇就基本在他掌控之中了,至于这外部力量是什么,他觉得可以先不去管。想到这儿,他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步态轻盈地回客厅来继续给各位宾客敬酒,在醉意朦胧中偶然瞥见梅安琪立在一旁,因为他可以肯定她最终是属于他的,只是目前需要静静地等待时机罢了——太便宜姓沈的那个小子了,敢动我的女人,将来一定让他吃尽苦头。陆少疾这样想着慢慢地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些许狰狞的笑容,只是他自己注意不到而已。
“少疾兄,有什么高兴的事,说来听听?”看到笑容满面的陆少疾,高英洁院长连忙问道。
“今夜高朋满座,今夜美酒佳肴,如此惬意的宴会怎能让人不高兴?”陆少疾被高英洁看穿了心思,借晚宴气氛连忙掩饰道,说罢继续向各位宾客敬酒想将尴尬敷衍过去。
“你这个狗东西,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哪里轮到你来惬意,滚到一边去。”有些醉意的梅镇邦听到陆少疾的话,难免不大受用,当即斥责他道。
陆少疾自知说错了话,他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旁,正好也可以将刚才的尴尬掩饰过去。
他以为他将尴尬敷衍过去了,但他这点伎俩又怎能满得过高英洁,老谋深算地高英洁早就看穿了他,知道他一直想通过特殊的手段踏入淳化镇的上流社会。至于这特殊的手段,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只是没有人把他当成人,没有人注意他而已,因此他只是随口调侃了他一句,没有去点破他罢了。
这个高英洁虽然只是镇上辅仁医院的院长,能成为镇长家的座上宾,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今天来镇长家做客,除了要结交梅镇长及其他镇上的名流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意图——梅镇邦老了,在他之后,谁最有可能成为淳化镇的长官,这是他非常关心的,这也是为他以后的出路做打算,毕竟他能从梅镇邦对周围人的态度里看出一些端倪。
刚才他看到陆少疾借着酒劲肆无忌惮地注视梅安琪,他立刻就明白,但表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地调侃陆少疾——高英洁的心机真是深不见底啊。这时镇法庭的蒋仲海庭长过来跟他敬酒,他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声说道:“鄙人不才,见干为敬。”蒋庭长哈哈大笑:“久闻高院长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酒品看人品,高院长真是豪爽。”
梅镇邦与众宾客宴罢,梅安琪吩咐佣人撤去酒菜上茶。酒足饭饱的梅镇邦略有醉意,看着满座的宾客,不胜感慨道:“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不外乎权、钱和女人啊。李太白曾有诗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比譬的实在是很有道理啊,在座各位在淳化镇都权倾一时,家产万贯,妻妾相随,今生应该别无所求了吧。”
“唉——”,中央日报驻淳化镇分社记者王世琨拖着长音说道:“镇邦兄此言差矣,对个人而言的确别无他求了,但对于党国而言,大家还应尽一份力啊。明代的顾炎武曾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吗,现在党国正处于多事之秋,内忧有共匪作乱,外患有日本入侵,镇邦兄身为党国干臣,堂堂一镇之长,得多为党国出谋划策啊。”
“外患目前不足为虑,日本人只在关外作乱,他们对关内没有多少兴趣,况且在上海尝试用兵时被蒋委员长的中央军打得丢盔弃甲,相信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打不到关内来,只是共匪作乱让人不得安生,你想有一支威胁中央政权的地方武装,伟大的蒋委员长怎会心安。前不久中央日报上说中央军四十万人马第四次围剿堵截共匪,还让共匪从包围圈里逃了出去,他们是怎么过去的,真是匪夷所思,看来共匪里有能人啊。”蒋仲海庭长说道。
“共匪的能人算个屁,几个穷光蛋加几条破枪,能成什么气候,我看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他们如果有胆量到淳化镇来,我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觉得还是蒋委员长英明,先剿灭共匪再打败小日本,咱们只要一心为党国,国民政府是不会亏待咱们这些为党国出过力的人,管叫咱们吃香的喝辣的,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您说是吗镇长大人?”警察局的钱益钧局长一脸谄媚地说道。
“当然啊,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只能自找苦吃。就象中央日报上说的,共匪光着屁股饿着肚子闹革命,你说共匪图什么呢。当年国共合作时北伐成功后,我们大家都追随蒋委员长定都南京,才能在这离南京不远的富庶的淳化镇呼风唤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快活似神仙哪,哈哈……”梅镇邦得意的说道。
“真是高见啊,梅镇长是真我们淳化镇的枭雄,看看当年的张作霖、吴佩孚和孙传芳之流,都是不识时务者,个个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只有我们唯镇长马首是瞻,才能光宗耀祖,成就一番大业。而且目前的形势,关外的日本人不足惧,当前共匪猖獗才是国民政府心头之患,尽快铲除共匪才是最紧迫的事情。”高英洁院长说道。
众人一番大笑,再次举杯开怀畅饮。陆少疾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不停地点头哈腰,但他脸上不易察觉的狞笑,只有高英洁能看得出来。
喝罢宴后茶,梅镇邦命梅治平和陆少疾送客,独留下高英洁院长密谈。
梅镇邦将高院长请进内室,命梅治平进来斟茶后退下,方才拉起高英洁的手说道:“英洁兄,其实兄弟今天请大家来有两层意思,一来呢,跟大家小酌一下,联络一下感情;这二来呢有两件事相求,刚才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提,只好等众人离开后密谈。”
高英洁说道:“镇邦兄,咱兄弟何谈求不求的,你有事就直说吧,高某能办到的定不推辞。”高英洁听到梅镇邦有事求他,感到十分地意外,他立即又挺起腰杆扬起眉毛:“高某当万死不辞。”
梅镇邦说道:“先谢过英洁兄。其一呢,我儿治平已然成年,尚未婚配,前日见令嫒温婉贤淑,梅某在这里向英洁兄提亲,能否将令嫒婚配犬子,梅高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高英洁说道:“梅镇长对小女如此抬爱,高某真是受宠若惊,只是婚配之事,兄弟还须与拙荆及小女商量,之后再答复如何?那其二呢?”
梅镇邦说道:“其二嘛,是想高兄帮我对付一个人?”
“敢问镇邦兄是何人?”高英洁道。
梅镇邦略加思索,向高英洁说道:“英洁兄一向足智多谋,不外乎镇上的那几个能人,猜猜看能否猜到是谁?”
高英洁听了,知道梅镇邦在试探他,便随便说了几个人名,但梅镇邦都说不是,直到看到梅镇邦有点不耐烦了,才说道:“难道是陈永洛?他自接替沈啸谷出任淳化镇商会会长,就在淳化镇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他怎有敢量跟镇邦兄有过节?”高英洁故作惊讶地说道。
梅镇邦点点头道:“正是此人,英洁兄有所不知,表面上他是淳化镇商会会长,但此人与国民政府上层的几个大人物颇有私交,而且与南京国民政府林森主席攀上了关系,是我竞选淳化镇长的最大对手。近日他得了疟疾,不日将可能到辅仁医院就诊,恳请英洁兄……”梅镇邦说着,用手作了一个用刀抹脖子的动作。
高英洁心领神会,但他故意说道:“镇长下令,高某当仁不让,只是陈永洛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旦杀了他,他的家人岂能善罢干休?”
“这个英洁兄尽管放心,只要陈永洛死在医院,英洁兄不露出珠丝马迹,他的家人没有证据是不敢胡来的。他们若到镇上告状,到时候我让警察局出面装模作样查一下,警察局的局长钱益钧是我一手提拔的人,不会有二心的,他调查的结论就是因疟疾而暴亡,这样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梅镇邦胸有成竹地说道。
“好,有镇邦兄这句话,高某定当效犬马之劳,您请放心,这事包在兄弟身上,只是——”高英洁故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梅镇邦听高英洁这么说,立刻说道:“自然不会让高兄白出力,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说着拉开抽屉,将三根金条放在高英洁面前,“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高英洁假意推辞一番后,将金条收好,多说了几句闲话后起身告辞,梅镇邦命梅治平送开车将高英洁送至辅仁医院。
送走高英洁,梅镇邦并未立即就寝,尽管夜已很深了,但他仍对一些事细细思虑。今晚的这两件事,是梅镇邦思索很长时间所做的决断,但他也明白这两件事的风险主要在于高英洁这个人。因为梅镇邦其实并不了解高英洁这个人,与其天天防着他,不如当机立断,用陈永洛来试探他,如果他唯自己马首是瞻,就跟自己成为一条船上的人。老谋深算的梅镇邦此计可谓一石二鸟,既除掉陈永洛,又拉拢高英洁成为亲家;如若不然,就必须立即干掉高英洁。想到这里,梅镇邦显得十分得意。
梅镇邦知道,高英洁并不是淳化镇本地人,他是民国十五年(1926年)六月来到淳化镇的,先是在辅仁医院当医生,后来不知怎么在民国二十年(1931年)成为辅仁医院的院长,从此他开始频繁进入淳化镇的上流社交圈。梅镇邦从注意到他时,曾对他的真实身份感到怀疑。这高英洁自称是浙江钱塘人,虽然对钱塘的风土人情也很熟悉,但他对钱塘的方言只是一知半解,根本不像是土生土长的钱塘人,倒象是半路出家恶补过钱塘生活习俗的人。梅镇邦从他的言谈举止觉得,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背后显现出来的果敢,似乎更象是日本武士道出身的军人,但他又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是日本人。梅镇邦曾当面问过高英洁这个问题,高英洁解释说,他后来去日本帝国大学学习医学,毕业后带着家人来到淳化镇谋生。高英洁的解释并未让老谋深算的梅镇邦相信,为此梅镇邦还让人对高英洁的背景进行了调查,但是查无实据,气急败坏的梅镇邦骂了几声“饭桶”之外,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由于高英洁成为辅仁医院的院长,并且还进入了梅镇邦的社交圈,但梅镇邦觉得他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因此不准备同他有更深入的交往。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去年春天的时候,梅夫人突感身体不适,梅镇邦遍请南京地区的名医,皆没有看出梅夫人的病因,梅镇邦看着梅夫人日渐消瘦下去却束手无策,急火攻心几乎要病倒了。这时有人向他推荐了高英洁医生,病急乱投医的梅镇邦只好让高英洁给夫人看病,谁知几付药下去,梅夫人病情有了起色,不出两个月,梅夫人就完全康复了,喜不自禁的梅镇邦开始相信高英洁,没过多久,高英洁便成为梅镇邦的座上宾。
今晚梅镇邦的宴请,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拉拢他的这几位心腹对付陈永洛,以陈永洛在淳化镇的威望和地位以及他跟国民政府的关系,要把他拉下淳化镇长的位置似乎不是一件难事,因此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陈永洛。本来他想让上海斧头帮淳化镇分舵主孙有智下手,但一来担心投鼠忌器,二来担心斧头帮尾大甩不掉,思忖再三,决定让高英洁在医院下手不会引起怀疑。
但高英洁未必肯听梅镇邦的,这一点梅镇邦也十分地清楚,因此他用为梅治平提亲和金条来试探高英洁:如果高英洁肯与他合作,那两家结成亲家,以后这淳化镇就是他梅镇邦和高英洁的天下了;如果高英洁不合作,那高英洁就不会进入他的核心圈子,他以后就得处处防备着高英洁,所以梅镇邦思索再三,决定宴请大家并向高英洁抛出橄榄枝,这叫投石问路。
这高英洁是何等的聪明人,当梅镇邦说要向他女儿高彦敏提亲的时候,他就能猜到梅镇邦的用意。他如果全部答应,就从此成为梅家的座上宾;如果不答应,他从此在淳化镇将无法立足,他多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
高英洁应该如何抉择呢?他非常机敏地应对了梅镇邦,首先关于梅镇邦的提亲,他没有明确表态,为自己留有余地;其次关于陈永洛,他早就有除掉陈永洛的打算,原因在于陈永洛是南京国民政府方面的红人,除掉他就少了一个政治上的对手。杀陈永洛这件事,将来即便传出去,主谋也是梅镇邦,跟他扯不上任何的关系,所以第二件他就应了下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会传出去,高英洁在利用各种矛盾方面,确实棋高一招。
高英洁在接近梅镇邦时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因为是一个外来人,高英洁身边没有十分可靠的人,更没有直接接近梅镇邦的机会,但如果不按近梅镇邦,他就不可能在淳化镇真正的立足,这件棘手的事在考验他的耐心,他只好慢慢找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辅仁医院最近收治了一个病人,病症十分的奇怪:不发病时跟正常人一样,但一旦发作就上吐下泻,并且伴有高烧,入院不久这个病人就去世了。医院的其他医生皆不识此病的病因,唯有高英洁明白病人是中了一种叫“阿米巴”的病毒,这种病毒是在日本的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是不能识别这种病毒的,而且这种病毒只有日本才有,此人是怎样中上这样的毒的?这种病毒是用老鼠的尿液培育的,没有专门的解药,中毒浅的病人可以痊愈,中毒深的只有死亡。
这就是高英洁找到的接近梅镇邦的办法——下毒,确定这个办法后他就开始悄悄准备,首先要试验这种病毒的用法及解毒方法,为此高英洁在医院里找了自己的心腹叫余兴剑的医生操作这件事,同时要求他用生命来保密。这余兴剑当年是从淳化镇一个落魄的家族里出来的,在穷困潦倒之际,高英洁出手帮了他,并把他召入辅仁医院打杂,后来余兴剑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为医院的医生,对高英洁的帮助感激涕零,处处唯高英洁马首是瞻。
高英洁让余兴剑在病人身上试验这种病毒,碰巧有一个病人被狗咬伤住院,余兴剑决定在这个病人身上试验这种叫“阿米巴”的病毒。但是初次试验,余兴剑没有掌握好用量,那个病人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尽管出了人命,高英洁没有深责余兴剑,对病人家属说是狂犬病去世,病人家属也未深究,雇了一辆牛车将病人遗体拉走埋葬了事。
初次试验药剂不成,余兴剑就感受到高英洁凌厉的目光,他战战兢兢地只好再找病人试验。最近医院收治的病人不少,余兴剑打听到其中有几位是家境比较贫寒的,他赶忙随手抓出一个病人来继续试验,也不管这个病人是什么病因,也不问这个病人是不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已经顾不上了。
余兴剑给他选出来的病人注射了病毒之后,病人很快就呈现出怕光、脱水的症状。余兴剑一一记录病人的所有病症的临床反应,然后再给他注射治疗的药物,但这个病人因为身体羸弱,没有挺到药物起作用就一命呜呼。
听到护士报告病亡的消息后,余兴剑顿时觉得垂头丧气,费尽心机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这该死的老杆子。”余兴剑嘟囔了一句方言,“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他嘱咐护士给病人整理一下妆容,特别是不能让病人的家人看出问题来,然后才悻悻地离开病房。
高英洁听了余兴剑的汇报后,仍然没有责怪他,只是简短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就让他离开。
余兴剑一离开高英洁的办公室,高英洁忍不住大骂:“笨蛋,蠢得跟猪一样。”骂过之后,平静下来跟没事一样,见了余兴剑仍然是一副勉励的表情——他的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经过前两次的试验,余兴剑心里有了底,在高英洁刀剑般的目光下,他小心翼翼地又物色了一个病人,这个病人与前两个不同,身体十分强壮,只是由于肺炎住院。余兴剑十分谨慎地使用微量的病毒,慢慢逐渐加量,病人出现感染症状后立即注射治疗药物。病人的病状出现了反复,余兴剑的情绪也在经过几天的起伏后,发现病人的病症终于控制住了,他立即将这个消息及用药的种类及用法告知高英洁。
高英洁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着实表扬了余兴剑一番,特地奖励他一根金条。余兴剑听到高英洁夸奖他,还奖他一根金条,顿时感激涕零,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拿到病毒的用法及解法之前,高英洁就一直注意梅家的动静。最近梅夫人身体不适,命佣人到药房抓了几副药,但一直没有完全祛除病根,只好在长子梅治平的陪同下来到辅仁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镇长夫人大驾光临,高英洁也体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他让辅仁医院专门空出一间诊室,委派了医院最有名的中医大夫给她诊治。大夫给梅夫人诊治过后,觉得梅夫人只是偶感风寒引起的内分泌失调,随即给梅夫人开了药方,让梅治平去医院的药材部抓药。梅治平抓好了药,交给随行的佣人提着,他搀着母亲上了汽车,打道回府。
梅夫人吃了几付药下去,病情立刻就好了,高兴的梅夫人直夸辅仁医院的大夫都是华佗再世,药到病除。
谁也没有料到几天后,梅夫人突然地上吐下泻,持续地高烧不退,梅家的家庭医生朱大夫也不识病因,束手无策的梅镇长急得团团转。陆少疾请示梅镇邦后给梅家请来一位神婆来做法驱离盘在梅夫人身上的蛇精,梅家的管家祝方绪自作主张到寿衣店里悄悄准备好的上好寿衣和棺材,预备给梅夫人冲一冲,想让梅夫人能尽快还过魂来,被梅镇邦知道后一顿臭骂……这样一天折磨下来,梅夫人就奄奄一息了。
到了晚上,在梅家乱做一团的时候,朱大夫忽然想到了辅仁医院,就对梅镇邦说:“我看还是送夫人去辅仁医院吧,上次就是那里的大夫治好了夫人,说不定辅仁医院的大夫能治好夫人的病。”梅镇邦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与其在家里等死,不如到辅仁医院去吧,权作是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命人开车将梅夫人送到辅仁医院。
高英洁听到梅镇邦夫人病情十分严重的时候,决定亲自上阵治疗。他首先装模作样的给梅夫人把脉,用手电筒翻看夫人的瞳孔,立即对旁边的护士说道:“病人十分的危急,立即准备急救。”旁边的护士听到急救,赶忙将梅夫人推到急救室去,并安排好急救所需要的医疗器械和医护人员与守卫人员。
交待好紧急的事情后,高英洁进入急救室,让护士们都出去,拉上所有的帘子,从准备好的药箱里取出药品,用注射器注射进梅夫人的血管里。高英洁做完这些后,把剩余的药品和注射器十分小心地放进药箱里,搬了张椅子坐在梅夫人的旁边,仔细观察梅夫人的症状。大约过了二个时辰,梅夫人的呼吸渐渐均匀了,高烧慢慢退去,面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高英洁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高英洁亲自守候梅夫人一夜,以防出现意外的情况。天亮以后,高英洁走出急救室,吩咐护士将梅夫人推进病房,叮嘱护士仔细每个时辰都要观察记录梅夫人的情况,然后面色凝重地对梅镇邦说:“镇长大人,梅夫人经过一夜的急救,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须留院观察,看目前梅夫人的情况,观察几天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出院了。”
梅镇邦听到高英洁说出梅夫人脱离危险的消息,双手握住高英洁的手,感动的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高英洁见状,左手在梅镇邦的肩膀上拍了拍,就让护士带他到贵宾室休息。
自从梅夫人生病这件事之后,高英洁逐步成为梅家的座上宾,开始进入淳化镇的社交圈,结识了镇上他以前无法靠近的权贵们。但老谋深算的梅镇邦并未完全相信他,因此他今晚摆了一道“投石问路”式的聚会来试探高英洁。
高英洁自然明白梅镇邦的用意,他很自然地答应了梅镇邦除掉陈永洛的要求后,就开始积极准备下手的方法。碰巧陈永洛最近偶感伤寒,身体忽冷忽热,日渐消瘦,本来他不准备到辅仁医院来看病,因为陈永洛一向讳疾忌医,并且自己也懂中医,觉得不过是小病,没有必要去医院,就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抓药。但几副药下去,病情总不见好转,在家人的强制下不得已才来到辅仁医院。
高英洁亲自接待陈永洛会长,安排医院最好的病房给陈会长住院,吩咐医院里最好的医生和护士为陈会长服务,让陈永洛一家感激涕零。很快陈永洛的诊断结果出来了,他得的是疟疾,经过医生对症下药,陈永洛会长的病逐渐好转,气色好了很多,身体也结实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天晚上,值班的医生照例安排给陈会长量体温、打针,正在陪床的陈夫人看着进来打针的医生有点熟悉,尽管那医生带着口罩,但在外形上看,应该是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医生,可一时想不起来。那医生打完针收拾好药品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正好与陈夫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十分慌乱的离开了。
到了半夜,陈永洛突然发起高烧来了,并且伴有脱水的症状。陈夫人赶紧叫当值医生过来看了一下,发现情况不好,便立即让护士将陈永洛推进急救室抢救,又给高院长打电话。高英洁在电话的那头通知急救,他会亲自到场参与急救,但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陈永洛还是倒在了即将到来的黎明之中。
陈永洛不明不白地去世后,陈夫人找到高英洁,要求医院查明陈会长的死因。高英洁按陈夫人的要求进行了查证,但没有发现任何可凝的地方,最后只好宣布陈会长死于恶性疟疾。陈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嚎啕大哭,直至哭得不醒人事,虽然不相信院方的解释,但由于没有证据,也无可奈何,只好从医院领回丈夫的遗体,体面地将丈夫安葬在家族的墓地里。
陈永洛的葬礼,隆重、庄严、肃穆,许多淳化镇的名流都来参加,本来陈家没有邀请梅镇邦,但梅镇邦作为淳化镇的镇长,自认应当参加。梅镇邦刚开始只在表面上十分悲戚,但在宣读祭文的时候,特别是读到“尘归尘,土归土”这句话时,不觉地潸然泪下,悲伤不已。尽管陈夫人知道陈会长的去世跟梅镇邦脱不了干系,但在葬礼上不好发作,只好先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葬礼。事后梅镇邦特地让梅治平送给高英洁十根金条,高英洁愉快地笑纳。
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梅镇邦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连续好几天都心情十分的兴奋,至少在这淳化镇,他仍然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没有人敢不听他的吩咐,看看陈永洛的下场,就是跟他作对的结果。当他以十分轻松的口吻说给儿子梅治平听的时候,梅治平却显得比老爹冷静:“爹,这高英洁轻而易举地除掉了陈永洛,说明这高英洁是一个十分老练的人啊,如果他跟咱们在一条船上,则是一个有力的帮手;如果他跟咱们有二心,那他将会是一个难缠且危险的对手。爹,这高英洁看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咱们何去何从,还劳爹您早做决断。”
听到这一番话,梅镇邦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只顾高兴,却没有往这方面细想:治平说得对啊,如果他不跟我在一条船上,的确是一个危险的对手。梅治平能想到这一点,也让他十分的安慰。梅镇邦略一思索,说道:“治平,依你之见呢?”
“爹,依我之见,我们最好是把高英洁拉过来,让他成为咱们的帮手,这样他就可以为咱们所用,就不用担心成为对手了,爹您意下如何?”梅治平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事爹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和高院长的千金成婚的话,那咱和高家就是亲家。既然能成为亲家,还用担心他不跟咱们一条心吗?”梅镇邦有点得意的说道。其实梅镇邦之前跟高英洁说向高家提亲时,就己经想到这一点,并不只是单纯觉得高家与梅家门当户对,这让他有点得意。
“这——”梅治平听父亲这么一说,不由得脸上一红,眼前顿时飘过高彦敏小姐的倩影,自从上次在“淮左名都”见到她,心里时时都会闪现她的芳容,现在父亲说起向高家提亲,正合了他的心意,但他表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因为他知道父亲从来不是那种能成人之美的人。
“这个即使两家能成为亲家,爹是否有把握让高英洁站在咱们这条船上,还请爹三思。”梅治平嘴上这么说,眼角忍不住偷瞄父亲脸上的神情。
“就这么定了,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爹有把握让高英洁站在我们这条船上,你就等着准备婚礼吧。”梅镇邦冲儿子挥了挥手,梅治平知趣地退下了。
梅治平回到自己的房间,细细品味父亲刚才说的话,心不觉已经飞到了高彦敏的身边,高彦敏的一颦一笑,早就印在了他的心里,虽然他也知道他的婚姻可能只是他父亲棋局上的一颗棋子,但却无意中成全了他的心事,如果这件事能成的话,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这边梅家父子各有心事,高家父女那边也是各怀鬼胎。高英洁回家之后,跟高夫人商量与梅家联姻的事,高夫人知道高英洁的脾气,知道反对也没有用,只是十分担心地对丈夫说道:“女儿家大了有自己想法,她的婚姻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们是否应当问问女儿的意见吧?”高英洁说道:“这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你去告诉她准备出阁就行了。另外你抓紧时间准备成婚需要的嫁妆,我要让她在淳化镇最为风光的出嫁。”高夫人没有办法,只好说道:“是。”
高夫人来到高彦敏的房间,看到女儿正在用一条手绢很仔细地在擦拭一把匕首,就上前说道:“敏儿,你是个女孩子,应该将注意力放在琴棋书画和音乐上,不应对舞枪弄棒感兴趣。”
“知道了,娘,您来是有什么事吗?”高彦敏放下匕首,跟母亲说道。
“敏儿,娘有话要问你,你可要跟娘说实话。”高夫人说道。
“娘,是什么事,您问吧。”
“你今年满二十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当护士已经有半年多了吧,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应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你现在可有意中人了?”高夫人略一沉思,开门见山地说道。
高彦敏听母亲问起她的终身大事,脸上顿时一红,说道:“娘,女儿还想多陪陪父亲和母亲,现在还不想出阁。”
“娘不是在问你愿不愿出阁,娘是在问你有没有意中人。”高夫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没有,娘,女儿不敢骗您。”高彦敏老实说道。
“希望你没有撒谎。”
“女儿没有撒谎,娘。”
高夫人听到女儿说没有,仔细盯着女儿的眼睛看了一会,确认女儿没有骗她之后方才说道:“女儿家都有自己的心事,做娘的也不好强求,但你刚才说没有意中人,我想这事就好办的多。”
“娘,女儿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你爹想让你嫁给梅镇长家的公子,以便促出两家联姻。你既然没有意中人,想必也不会不同意嫁给他吧?”高夫人试探地说道。
高彦敏听母亲说让她嫁给梅镇长家的公子,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一个。当她把那天在“淮左名都”聚会时所有的公子哥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梅家公子的模样,顿时表现出非常反感的神情。梅治平论相貌还过得去,他虽然出身于梅家,但也只是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没有男人应该具备的血气方刚的精神。如果让她从淳化镇里上流社会挑一个人嫁的话,她倒宁愿选沈紫恪。虽然那天她跟沈紫恪是第一次见面,两人一起去划船,但直觉沈紫恪出身名门、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作为,如把她的一生托付这样的人也不枉此生。但她也知道,她不是高英洁的亲生女儿,只是高英洁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这事估计高英洁已经决定了,母亲只是过来让她有思想准备而已。她如果不从,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想了一下,对母亲说道:“爹决定的事,我服从就是,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
高夫人说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娘不希望出现大家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不会的,娘,女儿知道轻重。”高彦敏轻声啜泣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