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沈紫瞻惊讶不已的小姐竟然是林浅依。
林浅依为何突然来到淳化镇找沈紫瞻呢?原来那天两人通话时,沈紫瞻告诉林浅依自己受点小伤,正在家里养伤,就没有及时返回学校。估计沈紫瞻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往脑子里想电话那头的林浅依听了会做何感想。而听到沈紫瞻受伤,林浅依觉得应当去看看他,探望一下他受伤的情况。其实她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确认沈紫瞻跟梅安琪的关系到底如何,这是她这些天来十分挂心的事情,最好是能亲眼见到梅安琪,看看她在沈紫瞻心中的地位怎样。
林浅依看到他见到自己十分惊讶,笑道:“你为何这么惊讶,是不希望我来还是不想看见我?”
沈紫瞻顺手接过她的手提箱,说道:“这兵慌马乱的,你独自到这么远的地方,多让人担心。”
林浅依听到沈紫瞻说“担心”,心里觉得十分安慰,不枉她舟车劳顿过来看望他,便柔声说道:“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出过远门,况且南京距淳化镇只有三十几里路,雇辆马车就来了,一路上没有碰到响马之类的。”
“大小姐,你要真碰到响马,小命就报销了。来,请进吧。”说着,带着林浅依到客厅,“你累吗?吃过早饭了吗,你也跟学校请假了吗?”
“你这好一连串的问题啊。我不累,早饭也吃过了。是这样,正好我们今天没有课,明天是周末,我就来看看你啊,你哪里受的伤,怎么受的伤,好些了吗?”
沈紫笑道:“你也一连串的问题啊。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看清形势,不小心摔了一下,已经好了,我准备周一就回校呢,可巧你来了,能待一天吗,我带你去参观我们淳化镇秋天的风光,我们明天一起回吧?”
“没看清形势,你这是双关语,话里有话吗?”林浅依笑道。
“是啊,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简单点跟你说。我怀疑淳化镇上的一家叫辅仁的医院有古怪,我去探个究竟,结果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
“看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不过以后要小心了,可能会出现‘打蛇不死,反被蛇咬’,防止对方笑脸报复才是。”
“是啊,我真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事前我也周密考虑了,计划不能说天衣无缝,至少是没有大的纰漏,但还是低估了对手,没有想到事不成会是怎样的结果。看到现在的结果倒有些投鼠忌器了,担心他会报复到我父母头上,可又不知道怎么让他们防范。”他有些担忧地说道。
“这个不难啊,只要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去辅仁医院就行了,如果他真到家里来报复,正说明你的怀疑是正确的,不过我想对方既然不是等闲之辈,不会傻到明目张胆进行报复,所以你平时多加小心,时刻注意防范就不用太过担心。”
“对啊,这个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这几天我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现在觉得豁然开朗了,真是很高兴看到你来。”
“这么说我还是来晚了,我应该早点来是吧。”林浅依调侃道。
“当然。你还没说能住一天吗?明天下午我让司机送我们一起回学校去。”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打算明天再回去,我已经在镇上找好了旅店。”
“不用住旅店,外面的旅店也不安全,你晚上在我家住吧,我妹妹紫稹现在上学去了,晚上回来你跟她一起住,她的房间很宽敞的。”
“打扰她不太方便吧?”
“我妹妹性格很好,很方便的。”
“那当然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沈老爷的汽车在门外,潘加悟让桂叔开门,偏巧桂叔出门了,沈紫瞻听到赶忙出来给父亲开门。汽车驶进院子,沈紫瞻给父母亲开车门。沈老爷和夫人下了车进了客厅,林浅依早就站在那里等候了。沈紫瞻给父母介绍:“这是南京来的林姑娘,我现在的同学。”林浅依道:“伯父好,伯母好。”
沈老爷道:“你好,刚到吗?”不等她回答,就让一名女佣去沏茶。
林浅依道:“刚来没一会儿,我听说沈同学受伤了,特意过来看看。”说着,她打开箱子,取出一套十分精致的毛笔和一块华丽的布料,说道:“听沈同学说伯父您喜欢练习书法,这是给您的一套十支毛笔,这是给伯母准备的衣料,是我父亲从欧洲带回来的。”
沈老爷接过毛笔交给女佣道:“你叫他紫瞻就行了,叫同学听着怪生分的。你坐啊,请喝茶。”
沈夫人接过布料看了一下也交给女佣,拉着林浅依的手仔细端详她,看得林浅依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沈夫人道:“这真是南京城大地方出来的姑娘,模样真让人喜欢。”说着,拉着林浅依的手坐在沙发上,对沈紫瞻说道:“紫瞻,你这两天陪着林姑娘在镇上走走,看看镇上特别是梅龙湖秋天的风貌,这个季节的梅龙湖是别有一番韵味的。”又对林浅依说道:“林姑娘别客气,到了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我跟紫瞻他爹都没那么多家规。”林浅依说道:“多谢伯母,您就叫我浅依吧。”
沈夫人道:“浅依,这个名字真好听,林家果然是书香世家。”
林浅依道:“伯母过奖了,我父母其实也只粗略上过几年学而已。”
沈紫瞻这时插话说道:“娘,我想明天就回学校上课,林小姐明天跟我一起回去,今晚就让她跟紫稹住吧?”
沈夫人道:“也好,晚上紫稹回来再跟她说吧。你们上楼去聊会儿吧,楼上安静些,等一下药场和盐场的掌柜的来家里对账,乡下人有些粗鲁,别让林姑娘见到笑话,中午吃饭的时候会让人去叫你们。”
林浅依道:“好的,伯母。”说着,站起身跟沈紫瞻上楼。
到了沈紫瞻的房间,林浅依道:“你父母都很和蔼可亲的,跟我预想得不太一样。”
“有哪些跟你想得不一样?”
“看你的为人处世,我觉得教导你的人,肯定是古板且十分严厉、不怒自威的,但没想到他们却是和蔼可亲、知书达礼,能处处替人着想的。”
“其实我父亲有点像你说的那样,有些古板,又有些保守,但他却十分地开明豁达,在我们这个大家族里,我们家人缘是最好的。”
“我看出来了,如果是家规严厉的家庭,肯定是不欢迎陌生女孩单独拜访的,更别提留宿了。咦,这是你写的诗吗?”说着,她拿起沈紫瞻写得《自题》诗看,“‘纵使此生长恨水,犹是秋闱追梦人’,看来你还是立志功名的,想以荣耀显达为上的。”
沈紫瞻被她一问,脸上一红说道:“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我其实想写大丈夫应有一番作为。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厌恶功名并不可取,林黛玉和薛宝钗对大丈夫求取功名是截然相反的认识,你更赞成谁的态度?”
“其实我不赞成林黛玉的态度,大丈夫立世,应该要有所作为,整天躲在闺帷里嬉戏是不行的;但也不完全赞成薛宝钗的态度,有所作为不见得要去博取功名,八股取士式的科举是不可取的,这也是贾宝玉最为讨厌的,所以我觉得大丈夫应当有为于天下,有范仲淹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胸怀天下的梦想,有像林觉民“为天下人谋永福”那样的情怀,绝不能像竹林七贤之一的孔融那样浪得虚名。你觉得如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短暂犹如白驹过隙,大丈夫立世,应趁大好时光为国为家做一番事业,才不枉为人一生,否则跟一头猪有什么区别,特别是像现在,社会战乱不停,国家动荡,风雨飘摇,国民政府自娘胎里带来的弱点,注定难以成功,所以如果必须有人担当重任的话,我愿意牺牲自我。”
“我没有看错你,我觉得你也是有担当的人,自从你上次被复兴社追捕时沉稳冷静的表现,我就知道你有志向,不过英雄不光有吞吐天下之志,还得腹有良谋,就像曹操煮酒时的英雄论。”
两人正说着,阿桂在门外敲门道:“少爷,夫人吩咐请您和林姑娘下楼吃午饭了。”
沈紫瞻道:“知道了,桂叔,我们马上下来。”说罢,邀请林浅依下楼吃饭。
到了餐厅,林浅依看到沈老爷和夫人早已就座,沈老爷坐在面南背北上首的位置,沈夫人坐在面东背西的位置,她立刻就知道沈家在餐桌上是有严格家教的,她待沈紫瞻坐下后,坐在沈紫瞻的左首的位置,因为在沈家这样的封建大家庭里,尽管沈老爷和夫人很开明,沈紫瞻是新式教育下的学生,但家里吃饭的规矩是很难改变的。在她很小的时候,林夫人就经常这样教育她,所以她十分明白这些。
“林姑娘跟紫瞻在同一所学堂读书吗?”吃着饭,沈老爷开口问道。
林浅依没怎么听明白“同一所学堂”的准确意思,但她又不能不说话,只好模糊地说道:“是同一所学堂,学不同的学科。”
沈夫人说道:“林姑娘学的什么课业?”
林浅依道:“我也谈不上学什么,其实就是混张大学的文凭,将来好嫁人。”
坐在旁边的沈紫瞻听到这话,心里一乐,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但他强忍着笑,说道:“如果书本会说话,它会被你气掉了牙。”
沈夫人听紫瞻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没有明白什么意思,问道:“谁被气掉了牙?”
沈老爷道:“没有人被气掉牙。下午你让人给江家送些礼物过去,表示谢意,礼物要厚重些。”
沈夫人道:“是,老爷。”
林浅依很快就吃好了,沈紫瞻知道她不适应家里这种吃饭的氛围,自然不会有好的胃口,因而说道:“我也吃饱了,爹,娘,你们慢慢吃,我们先出去了。”
沈夫人也看出林浅依的困窘,说道:“你们去吧,出去好好散散心。”
林浅依很有礼貌地跟沈老爷和夫人说了声“伯父、伯母,您请慢用,我们先退下了。”说完,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刚才坐着的椅子轻轻地推到桌子下面,才跟沈紫瞻一起走出餐厅。
回到沈紫瞻的房间,林浅依坐在他的书桌前,推开窗户,看到远处的梅龙湖,高兴地说道:“那里是一个湖吗?好漂亮啊,你每天都面对着它,真是太幸福了。”
沈紫瞻道:“是梅龙湖,是淳化镇上最美的一个地方,天还下雨吗?要是雨停了,我带你去看看。”
“这就是传说中的梅龙湖啊,真得是太美了。咦,雨已经停了呢,天公还是真是作美,知道本小姐要出门,就知趣得开始放睛了吧。”
沈紫瞻听她这么说,走到窗边看了一下,说道:“是的,你的气场连天公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呢。走吧,我们去饱赏一下江南小镇的秋韵。”
林浅依笑道:“让你说的我好像是从国外来的一样。”
沈紫瞻道:“就是想让你看一下小镇的秋景跟南京城里有什么不一样。”
林浅依道:“好啊,我准备一下。”说着,她打开箱子,取出一架相机,装上胶片,对沈紫瞻笑道:“这是我最爱的东西,我到哪里都会带着它,它见证过很多我的重要时刻。”
两人一起下楼,沈紫瞻去跟父母说了一声要去梅龙湖,沈夫人嘱咐了一声要小心的时候,心急的两人已经出了大门,往梅龙湖方向走去。
从沈家的“紫园府”出来,两人沿着一条通往梅龙湖的小石径走着,因为不是去南边的梅龙湖公园,沈紫瞻就没有让司机送他们,况且林浅依觉得开车速度太快了,许多的美景来不及观赏就过去了,对这里的秋天不能饱尝,所以两人就干脆步行去踏秋。
天空已经完全放晴了,连绵秋雨后的万里晴空,湛蓝的不带有一丝的杂质的纯净,温和的阳光照向梅龙湖旁边几株挺拔的红枫树,低矮的灌木丛上滴下成串的水珠,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小石径,两人踏着一地的落叶走向梅龙湖。
到了湖边,林浅依把相机挂在胸前,对着湖面不停地按着快门,徐徐的秋风吹皱湖面,湖面波光粼粼,泛起白白的水纹,偶尔有条鱼儿跃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林浅依看着湖面,兴奋地对沈紫瞻说道:“你快看,湖里面有鱼呢。”沈紫瞻道:“这梅龙湖的水非常清冽,所以鱼生长的很快,鱼的味道十分鲜美,附近的人家经常在这个季节来捕鱼补贴家用,你看那些小船,都是捕鱼船。”林浅依顺着沈紫瞻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面上三三两两的小船在撒网捕鱼,几只路过的天鹅在水里悠闲地洗浴,环绕梅龙湖居住的人家,都用湖水来洗衣淘米,孩子们在湖边嬉戏。林浅依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叹,好一派恬静详和的田园景象。
沈紫瞻看到林浅依对眼前的景象赞叹不已,问道:“你想在船上游览湖景吗?看看这梅龙湖跟南京的玄武湖有什么不同?”
林浅依道:“我觉得最大的不同在于梅龙湖是大家的湖,而玄武湖已经成了国民政府后花园里的湖。哪里有船,我们去看看啊?”
“你看,船在那边,我们过去吧。”沈紫瞻指着停在岸边的几只画舫给她看。
“好的啊。”说着,跟着沈紫瞻向梅龙湖的南边走去。
两人沿着梅龙湖岸边的小径,走到湖南边的梅龙湖公园,看到有不少的人在排队准备上船。沈紫瞻赶紧过去买了两张画舫船票,跟着众人上船。进入船舱,只见里面都已经坐满了人,船家已经解开缆绳准备开船,两人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找坐位,刚巧快走到船尾的时候,沈紫瞻看到有一个两人的空位,就向坐在对面的客人问道:“请问——”,他本想问对方这两个位子有没有人占的时候,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不知所措地怔在那里,后面的林浅依不知道情况,问道:“这里有两个位子,为何不坐?”说着,从后面走过来,看到沈紫瞻愣在那里,说道:“你怎么了?”这时,对面的客人也不自然地说道:“他没怎么,这两个位子没有人,你们坐吧。”
聪明的林浅依看到沈紫瞻脸上不自在,就知道其中肯定有故事,便说了声“谢谢”后,就拉着他坐在位子上。对面的客人又说道:“沈先生今天好雅兴啊,怎么不介绍一下?”
沈紫瞻只好介绍道:“这是我同学林浅依小姐,从南京来的,到咱镇上来玩的。”说着又转向林浅依道:“这是梅安琪小姐,小时候的同学。”
林浅依听到梅安琪三个字,感到很意外,不由得仔细端详起她来:白白的皮肤、弯弯的柳叶眉,两条粗粗的辫子搭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夹绒旗袍衬托着她鼓鼓的胸部。她在心里暗暗地称赞:这模样简直活脱脱一个画中人,也难怪沈紫瞻被她迷倒,即便是我,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梅安琪在林浅依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林浅依:不大的眼睛、翘耸的鼻子、修长的脖颈、合体的西式装扮,仿佛仙子下凡尘,心里也在称赞:这样的女孩儿,真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
两人正在互相打量对方,沈紫瞻看到两人的表情,立即开口打开这尴尬的场面:“梅小姐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平常梅安琪习惯沈紫瞻叫她安琪,乍一听梅小姐,觉得十分别扭,但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不满,却有些慵懒地答道:“秋天是赏枫的季节,你看这四周的红枫树,都已经沾染了淡雅的秋色,古人都有伤秋之感,正巧安然这几天病刚痊愈,带她出来散散心,特意来感受古人对于秋天的感悟。”
听梅安琪一说,沈紫瞻才注意到梅安琪身边的梅安然。他忽然发现,梅安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这一点姐妹俩有很大的区别。
梅安然看到沈紫瞻在看她,说道:“沈哥哥好久不见我了,都快把我忘记了吧。”
沈紫瞻道:“哪里是好久不见,才一个月而已,上次在你哥的婚礼上见过你,你转眼之间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了。”
梅安然道:“拖着鼻涕的小丫头,你一直这样看我吗?林姐姐好漂亮,是属于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林浅依道:“是吗?不过我觉得你的名字跟你一样美丽,梅安然,这个名字好有诗意,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花,冰清玉洁,凌寒而立。”
梅安然道:“林姐姐,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像诗经里的诗词呢。”
沈紫瞻和梅安琪两人心照不宣地不说话,只听她们二人的对话。正说话间,船家在舱外喊道:“湖心阁到了。”
四人随众人下船来到湖心阁的凉亭,沈紫瞻与梅安琪两人都表现十分不自然,因为这里是两人以前常来的地方,而林浅依却表现十分兴奋,拿着相机邀请梅安琪姐妹拍照,沈紫瞻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样做是尽力避免他与梅安琪尴尬。她给梅安琪和梅安然分别拍完照后,对沈紫瞻说道:“沈同学,过来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沈紫瞻看到林浅依拉着梅安琪的手,热情地邀请他过去照相,他只好走过去,站在两人的身后,梅安然拿着相机,给三人拍下一张夕阳晚照。
四人一起游览了一会儿,这时船家在岸边高喊:“先生小姐们,准备返程了。”众人都陆陆续续上了画舫,沈紫瞻对林浅依道:“一下午的时间太仓促了,本来湖心阁有几处很好玩的地方,像阁里面的寺庙,寺庙旁边的千佛洞,都是这里标志性的景点呢,以后有机会再来的话,我一定再带你去玩。”林浅依道:“这有什么,来日方长嘛,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这次也不能全玩遍,给以后留个念想,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来淳化镇游玩。”
画舫到了岸边,沈紫瞻向梅家姐妹道别,梅安琪与妹妹也不能在岸边久留,只好匆匆与沈紫瞻告别。林浅依望着梅家姐妹远去的背影,说道:“她们住得远吗?”沈紫瞻手指着不远处的“梅龙府”说道:“不远,那幢房子就是。”说着,拦了两辆黄包车,对车夫说道:“走临川路绕到梅园路。”又转过头对林浅依说道:“我带你见识一下淳化镇上最为繁华的街道。”
林浅依道:“好啊,是临川路吗?”
沈紫瞻道:“是的,这条路上有很多好东西,有些在南京城里都没有呢。”
两名车夫拉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临川路上,走过醉香楼和影剧院,道路两旁繁华的商铺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让林浅依觉得十分惊奇,因为她想不到在这个小镇上,竟然还有如此繁华的街道,可以与南京的新街口相媲美呢。
走过临川路来到淳关路,林浅依看着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民宅,与掩映在郁郁葱葱中的“紫园府”形成鲜明的对比。夕阳下,远处的青山与明净的天空相映成趣,落日的余辉照在沈紫瞻俊郎的脸上泛着红光,让她陶醉其中,仿佛觉得他已经是属于她的了……到了“紫园府”门口,沈紫瞻下车付车钱,看到林浅依似乎在想心事,上前去在她眼前挥了一下手,惊醒了沉思中的林浅依。林浅依笑道:“真想不到,淳化镇似乎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滴,把水滴里的人滋养地如此恬美,竟让我深深地陶醉。”沈紫瞻道:“是吗,我们在这里待久了,都已经觉不出来了。”林浅依道:“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吧,说实在的,如果国家没有战争该多好,在这样美丽繁华的小镇上安静地度过一生,也不使人生过于枉然。”
说着,两人进门,阿桂迎出来说道:“少爷,林姑娘,你们终于回来了,老夫人问了好几次了,一直在担心你们。”
沈紫瞻道:“老爷回来了吗?”
桂叔道:“回来了,紫稹小姐都已经回来了,就等少爷您和林姑娘了。”
沈紫瞻道:“哦,桂叔,我去跟母亲说,麻烦你传晚饭吧。”
“好的,少爷。”阿桂领命而去。
沈紫瞻带着林浅依进了客厅,看到沈老爷和夫人坐在沙发上,沈紫瞻跟父母说道:“爹,娘,我们回来了。”林浅依跟着说道:“抱歉,伯父伯母,我们回来晚了,让二老为我们担心了。”
沈夫人对林浅依说道:“回来就好,刚才还跟老爷说,这淳化镇看着很太平,其实背地里不知有多少暗流在涌动,你是千金小姐,身子娇贵,真是担心你们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向你父母交待。”
林浅依道:“非常抱歉,让伯母担心了。不过我们今天下午玩得很开心,没想到淳化镇是这样一个纯净且不失繁华的小镇,梅龙湖的景色,让人流连忘返,即使与南京的玄武湖相比,也毫不逊色呢。”
沈夫人道:“是的,淳化镇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呢,像附近的山上有很多溶洞,里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石头呢,等有机会再去看吧。来吃晚饭吧,我特意让厨房准备了梅龙湖的醋鱼,这是所有来淳化镇的客人最喜欢的一道菜。”
林浅依道:“多谢伯母,等有机会一定去看看那些溶洞。”说着,与沈紫瞻一起到外间洗完手进餐厅吃晚饭。
吃过晚饭,沈紫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父母在说话,林浅依上楼去了沈紫稹房间陪她写作业。沈紫瞻在镇上的国民学校就读,明年就可以去南京城里的学校上高中了,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尤其是习作,老师经常在课堂上表扬她。
林浅依坐在沈紫稹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本《论语》在看,并不时得看沈紫稹写的作业。过了一会儿,沈紫稹写完作业,整理好书包,就拿起旁边的针线盒学做女红。林浅依看了很惊讶,问道:“你会做女红吗?家里有佣人,你为何还要学这个?”沈紫稹笑道:“我纯粹是学来玩的,平常绣个荷包之类的,学习之余总要找点事做。”林浅依道:“能给我看看你绣的是什么?”沈紫稹将手上的绣件递给林浅依,林浅依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手帕,上面绣得好像是一对鸳鸯,绣得十分工整,不由得夸赞道:“你的手好巧啊。”“这个是我绣了好几个月的结果,我姨娘家的表姐,大名叫江漱玉,现在跟我在一个学校读书,她的手更巧,她绣的花朵都能招来蜜蜂呢。”沈紫稹道。
“江漱玉?听说你们淳化镇上有名望的几户人家里就有江家是吗?”
“是的,镇上有四大家族,我家算一家,另外就是江家、苏家和梅家,我们这四家都是大家族,除了苏家人丁略少外,其余三家都是人丁兴旺呢。”
“你们这四大家族,都能在镇上呼风唤雨吗?”
“能在镇上呼风唤雨的只有梅家,因为梅家老爷是我们镇上国民政府委任的镇长,我们家族只是人口多而已,我爹兄弟三人,下面有两个叔叔。论经济实力,我家只算中等,经济条件最好的是江家,他家在镇上有水厂、电厂、糖料厂等。”
“你们家为何叫‘紫园府’?”
“这房子是当年我爷爷造的,起初并没有名字,后来我爹根据我这一辈的辈份是‘紫’,下一代的辈份是‘园’,所以取名叫‘紫园府’。”
“你刚说的梅家,梅安琪就是梅家的女儿是吗?”
“是啊,咦,你见过梅姐姐吗?”
“今天下午我们去梅龙湖的时候,跟她和她妹妹梅安然不期而遇,不知为何,见了她们姐妹让你哥哥很是尴尬。”
“梅家就是我们镇上最有权势的人家,梅姐姐是梅家的大小姐。我哥哥跟梅姐姐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我家跟梅家关系很好,可是梅老爷后来出任镇长之后,我爹十分不齿梅家的所作所为,加上其他的一些因素,两家现在都已经势同水火了,我哥哥跟梅姐姐虽然感情很好,但已经不能来往了,突然见面当然觉得尴尬。”
“那你哥哥没有想办法缓和两家的关系?”
“这个不是他能做到的。梅镇长现在权势升天,飞扬跋扈,而我父亲则是那种性格耿直,嫉恶如仇的人,根本没有办法跟梅家调和,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不过我觉得我哥哥挺欣赏你的。”
“是吗,其实我跟你哥哥还没有到你想的那一步,目前只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听说他受伤了,所以过来看看他。”
“我哥哥受的伤就跟梅家有关。”
“为何?”
“梅家跟镇上辅仁医院的高院长是儿女亲家,梅家的大儿子叫梅治平,娶的是高院长的女儿叫高彦敏,我哥怀疑辅仁医院有古怪,所以想去探个究竟,本来他去辅仁医院是秘密的,结果让梅家知道后告诉了高家,高英洁设了个圈套让我哥哥差点送命。”
“你哥哥为何突然要去查辅仁医院?”
“最近几个月来,镇上很多有名望的人,像淳化镇商会的会长、镇上原来的警察局长等人,只要跟梅镇长不和的,几乎都在辅仁医院不明不白的死去,并且据说死因都很相似,所以他想去查一下其中的原因。”
“真想不到淳化镇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的,背后竟然有如此多的暗流。”
“是不是觉得很恐怖?”
“在这个乱世,不单是淳化镇,就是在南京城里,光是国民政府的复兴社和党务调查科的特务们,每天都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就是你周围十分熟悉的人,突然之间就有可能不见了,所以我没有觉得多恐怖,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明年要到南京城里上高中,那里真有这样可怕吗?”
“现在战乱频繁,除非去美国读书可以平静些,就是欧洲现在也乱哄哄的,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不过在南京城的学校里还是安全的,就像现在的金陵大学,只要不参与政治,就没有可担心的。”
“那国民政府的党务什么科的特务为什么要杀人呢?”
“大都是政见之争,政党之间与政党内部互相倾轧,跟普通百姓没有大关系的,况且有些事情我们是无法明白的。就像当年袁世凯派人刺杀宋教仁,上海斧头帮王亚樵让人行刺蒋委员长,都是出于政治的目的,我们搞不明白的。”
“哦,是这样。”沈紫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林姐姐,你没有觉察出我哥哥对你有好感吗?”
“你还太小,等你上高中后就能懂大人感情上的事了。天不早了,准备休息吧。”
“好的,林姐姐,我洗洗就睡。”林浅依也去洗刷了一下,回来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林浅依就醒了,她看看旁边的沈紫稹还睡着,就穿好衣服下床,这时听到外面已经有人在忙碌了。她走出房间走到楼下,看到沈夫人在忙着咐咐佣人们准备早餐,看到林浅依楼上下来,就问道:“林姑娘,昨晚睡得可好?”这本来是一句十分平常的话,但在林浅依听来却是问候新嫁娘的感觉,顿时脸上一红,说道:“睡得很好,都还未来得及做梦,天就亮了。”沈夫人道:“乡下小镇,比不了南京城,唯一的好处就是安静。”林浅依道:“这里的环境这么优美,让多少人向往呢。”沈夫人道:“是啊,这里的环境,比西湖都不差呢。紫稹起来了吗,马上准备吃早饭了。”林浅依道:“我去看看。”
林浅依上楼回到沈紫稹的房间,看到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女佣进来准备好洗脸水和香皂,就上前对沈紫稹说道:“我给你梳一个新的发式吧。”沈紫稹道:“林姐姐,现在大学里都流行什么样的发式?”林浅依道:“大学里面不允许有流行的发式,大家基本上都是梳辫子或者是发髻,我给你梳大上海流行的发式可好?”沈紫稹听了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爹娘会看不惯的,就梳你说的发髻吧。”林浅依道:“好的,你的头发好漂亮,乌黑发亮。”说着,她给沈紫稹梳起一个发髻,而她自己很随意地编了两条辫子。
两人洗漱完毕,走出房间下楼去吃早饭。沈紫瞻也从楼上下来,看到林浅依和妹妹沈紫稹的发式,对林浅依说道:“好新奇的发式,你的手好巧。”林浅依道:“那是当然。”
大家吃过早饭,沈紫瞻带着林浅依和妹妹到醉香楼对面的影剧院看戏。三人非常入迷地听着黄梅戏,一直听到快中午十二点,才恋恋不舍得往回走。
吃过午饭,阿桂把沈紫瞻和林浅依的行李装上车,沈老爷对沈紫瞻说道:“你这一走,估计得到放寒假才能回来了,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三思再行事,切忌鲁莽。”
沈紫瞻道:“我记下了,爹。”
沈老爷又让佣人拿过两个纸盒,对林浅依说道:“林姑娘,这是我给你父母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令尊和令堂不要见外才好。”
林浅依本想推辞,但听了沈老爷这话,只好说道:“多谢伯父,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又转头对沈夫人说道:“伯母,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和老爷。”
沈夫人道:“林姑娘,问候你父母好啊,有空常来。”
沈紫稹道:“再见,林姐姐,等寒假的时候再来啊。”
林浅依道:“我们会再见的,等你到了南京城上学的时候,记得找我啊。”说罢,与沈紫瞻一起上了汽车,挥手与众人告别。
沈夫人看着远去的汽车,对沈老爷说道:“这个林姑娘看着还不错,如果她能当我们儿媳,也算是紫瞻的福气。”
沈老爷道:“看紫瞻的造化了,我觉得她应该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
沈夫人道:“是啊,看她的言谈举止极有教养,她父母肯定不是一般的家庭。不过紫瞻对她好像不太上心的样子,估计他的心思还在梅家丫头那里。”
沈老爷道:“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
汽车开出了淳化镇,沈紫瞻的心情一下子畅快起来,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学校里,飞到了新街口的那间咖啡厅,一路上甚至忘了林浅依的存在。
“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听听?”林浅依看到沈紫瞻兴奋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家里憋这么久,终于要回到学校了,回到自由的天地了,当然高兴啊,你不觉得吗?”沈紫瞻道。
“这确实值得高兴,你受伤这久,一定闷坏了,再到周末的时候,我们去燕子矶散散心啊。”林浅依道。
“好啊,得再找时间去,我得先把落下的课业补起来。”沈紫瞻勉强说道,因为对他来说,燕子矶已经变成了一个伤心地,他不想驳她的面子,只能应付她。
而林浅依也觉察出他的勉强,立即说道:“去其他地方也行,重要的是散散心,别辜负了这大好的秋光,记得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有一首《秋词》,里面说‘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细细品来,真是别有一番嗞味呢。”
“是啊,古人都是伤秋,其实秋天也有别致的情调呢,这样再找个时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从未去过。”
“哦,是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你?”
“先保密,去了你自然就知道。”
大清早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潘加悟把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光华门,汽车在进城的时候,沈紫瞻看到城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国民政府要进行城防演习,到时一切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等。
林浅依问道:“那上面写什么?”
沈紫瞻道:“看不很详细,好像是国民政府要进行军事演习,演习期间禁止出入,要闲杂人等回避之类的。”
“为何要进行军事演习,马上要打仗了吗?”
“应该不是,之前在《中央日报》上看到过类似的新闻,说要进行军事演习,看当前的形势,是国民政府在做打仗的准备,以防真打起来政府毫无对策。”
“如果日本人将来真要从上海进攻南京,看这城防情况,不知会怎样呢。”林浅依担忧道。
“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看政府的演习吧,日本人真要打过来,能否守住就要看国民政府的决心了。”沈紫瞻安慰道。
两人正说着,汽车到了金陵大学,沈紫瞻让潘加悟先去林浅依的宿舍,他帮林浅依把行李物品拿上去,然后对潘加悟说道:“辛苦你了,你回去吧,我的行李不多,我一会儿提回去就行了。”
潘加悟道:“是,少爷,我回去了。”说完,开着车顺着原路返回。
沈紫瞻目送汽车离开后,对林浅依道:“坐了一路的车也很累,一会儿还要上教室学习,你不去休息一下吗?”
林浅依道:“我不觉得累。”她转了一下头继续说道:“紫瞻,我有话要对你说,在你家里没有机会跟你说。”
沈紫瞻道:“你想说什么?”
林浅依道:“我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沈紫瞻道:“我已经听到了,你放心吧。”说着,他提着行李向前走了几步,看看四周没有人,转过身来,把手放在嘴边向她打了个飞吻,然后转身迅速离开,他洒脱的动作一下子让林浅依脸上涨得绯红,她呆呆地看着沈紫瞻远去的背影,直到有人经过时她才转身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