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靖王神通，少轻侠。
——《新唐书》列传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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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主屋时，何可去与李神通都已坐好了。见他进来，李神通连忙招呼他坐下。三人便开始用膳。
吃到一半，李神通又挥手让下人都出去，等到屋内安静下来，对何可去说道：“今日，我让人去宫中打听，传出话来，说天府中人已入京兆多日了。”
何可去似乎早已料到，没有任何惊讶神色，只是淡淡问道：“八剑没有什么动静？”
东方够胆方才还在回忆下午跟柳一一相处的情形，听到这话，暂时将心中的骚乱安置在一边，放下筷子，认真听二人交谈。
“没有。”李神通摇摇头，“只是闻说这两日文湛之，文渊之兄弟二人总跟着金吾卫一起在外郭城负责夜间巡街。”
何可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李神通问道：“你准备何日入宫？”
“再等等”何可去道，“我才到这里，还摸不准天府的计划，若是他们没有动静，我再入宫。”
李神通点点头，然后继续吃饭。
东方够胆心里一动，出声道：“王爷，我有一事相求。”
李神通与何可去一齐看向他，却不等他说话，淮安靖王已先说了：“是不是，柳一一的事情？”
“王爷怎么知道？”东方够胆奇道。
何可去微微摇了摇头，李神通却笑道：“你初见她那副模样，谁又不知道了。这柳一一本来也就是才到我府上，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东方够胆大喜过望，正要道谢，却听旁边何可去道：“王爷不必如此，我弟弟年幼无知，当下时局混乱，带个女人在身边总会坏事。”
狗蛋心中不忿，但仔细想想，何可去所言未必没有道理，又听他称呼自己“弟弟”，心中便软了几分。
李神通却道：“时局就算混乱，男女情爱也无可避免，该来自然会来。想当年，我在东方小兄弟的年纪，也曾仗剑行侠，后来便是为了姑娘跟人大打出手，惹上死仇。若不是尊师莫老前辈偶然路过，出手相救，只怕世间再没有李寿这号人了。”
原来王爷是这样跟何大哥师父认识的。狗蛋心下了然。
只听李神通又说：“你若喜欢那姑娘，这几日无事，就让她领着你在京兆城中走动走动，只要不误了大事就好。”
何可去面无表情，不予置评。
少年却好似成了一只啄米的公鸡，脑袋连点，想起柳一一，心中又一阵悸动，
饭后，三人行至后院，何可去与东方够胆又拆招练武，李神通在旁边瞧着。他越看越心动，竟向狗蛋讨来长剑，也舞了几下。东方够胆看他舞剑，着实有些门道，心想这王爷当年肯定也是江湖中人。
李神通过足了瘾，捂着后腰心满意足的回去睡了，二人又练了半晌，也各自回屋。
自然，东方狗蛋是没有睡好的，他得到李神通首肯，只想着明日便能和柳一一光明正大的出去玩耍，乐的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也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次日早晨，外面一阵密集的鼓声响起，东方够胆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洗漱一下。便急匆匆的去找柳一一。他跟柳一一讲了昨晚李神通的话，柳一一惊讶之余，却也极为高兴。交代了一下手中事务，便跟着东方够胆上街了。往后几日，两人足迹遍布长安诛坊，关系越来越亲密，东方够胆再牵柳一一的手时，已顺理成章，柳一一也不再做闪躲。
这一天，两人转入皇城对面的务本坊中，柳一一有些累了，东方够胆便牵着她到了一处路边的茶铺，坐下要了两碗现成的茶汤。
“义之，你看那里。”柳一一指着不远处一座宽大的门第道。“那里便是国子监了，里面读书的都是未来的大官。”
东方够胆循声望去，看到那国子监，猛一下便想起了朝通润，他心道，也不知阿爷来过这里没有，而后又想，若是阿爷见了一一，定然也是极为开心的。
心念至此，少年不由微微失神。
就在这时，国子监外站着的一个举牌相师看到了茶铺子边坐着的东方够胆二人，目光一凝，便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朗声念着：“四象含真，六爻蕴理，但问前路，莫求天机。”
念完这一句，人已到了桌前。
东方够胆看向那相师，鼻头圆润，山根挺拔，胡须与鬓角的长发一齐垂下来，双目炯炯有神，倒是个样貌颇英俊的中年人。
相师不由分说的，在二人身边坐了下来。眼光有意无意的朝柳一一那里扫了一下。柳一一看到他，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东方够胆微微皱眉，问道：“这位大叔，旁边那么多空桌子你不坐，怎么坐到这里来了？我二人又不认识你。”
“我想给郎君算上一卦。”相师笑道，说着，把手中的招牌往身侧一搭，从桌上拿过一个空碗，又从旁边罐子里舀出两勺茶叶沫，倒了一壶水，取过一个小刷子，开始搅拌。动作及其自然，举手投足间竟还有几分潇洒。
可东方够胆心中却有些不喜，道：“有什么好算的？你不走，我们便走了。”说着就要拉柳一一起身。
那相师好似并不在意，只淡淡说了一句：“郎君山根崩断，嘴唇颇丰，面无亲缘，应该是个孤儿。”
听到这一句，狗蛋不由得浑身一震，屁股登时又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相师轻笑道：“山根主先天，嘴唇主自身，你先天太弱，自身太强，若不是幼年丧亲，便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好生神奇，我，我确实没见过生父生母。”东方够胆喃喃道。
对面柳一一瞳孔猛的放大，其中带上了几分复杂。
相师朝碗里续了些水，拿起刷子又开始搅拌。嘴上说道：“颧骨主后天，你颧骨颇高，显然是际遇不错，要么因缘际会衣食无忧，要么命中得遇贵人。如果我猜的没错，后来有人收养了你？”
东方够胆又点了点头，心中已对这相师起了八分兴趣。
相师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郎君年岁？”
东方够胆道：“十五。”
那相师摇摇头，道：“男子十五，气血充盈，可惜你脸颊无肉，亲缘续不上，主丧乱之像，依我看，多半是你养父母也去了。”
柳一一看向东方够胆的眼神中，复杂之色更浓。东方够胆却没注意，只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相师，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之后，便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于是问道：“那先生且说，我未来如何？”
相师盯着他又看了半天，突然道：“可否借郎君双手一观？”狗蛋依言将手递了过去，那相师端详片刻，才缓缓说道：“额头平坦，掌纹深刻。罢了罢了，你知道自己生辰八字吗？”
“只知生年，不知生辰。”
“那便没什么好算的了。只是郎君命中大起大落，情关紧锁。在下能看出来的，也就这些了。”相师说完，将面前已经泛起一层绿色沫子的茶汤一饮而尽，起身就走。
东方够胆听他说“情关紧锁”四字，心中有些不喜，但嘴上还是问道：“不需给钱吗？”
相师摆了摆手，道：“偶然兴起，随口一说，郎君请我喝了这杯茶就是了。”走出两步，却猛一回头，又说一句：“今夜明月，真真假假。当行其事，莫要自误。”
东方够胆听到这四句话，反复念叨几遍，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所言何意。而再看柳一一时，却见柳一一俏脸煞白，已无人色，额头上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一一，你怎么了？”狗蛋关切道。
柳一一回过神来，顿了顿，才柔声问道：“义之，原来你爷娘...”
东方够胆点了点头，只道是柳一一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笑说：“不打紧的。”然后讲了自己的身世经历，包括朝通润，张窦氏的变故，只是将“天府”隐去，换成了贼人。
柳一一听他说完，心里五味杂陈，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其实我阿爷和阿娘，也都去了。我和妹妹孤苦伶仃，相依为命，所幸被一个道长收留，就在观中做些杂事，后来我想让妹妹早些嫁人，便来京兆在富贵人家里做活。说起来，咱们倒是同命的人儿。你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东方够胆被她握住手，只觉得一阵意乱情迷，把方才那相师说的话全丢到了爪哇国。又听柳一一说起自己身世，心中不由得爱怜之意更浓，直想将这姑娘揽到自己怀里。当下便脱口而出：“一一妹子，你若不嫌弃，我可以跟你一起。”
“一起什么？”
“一起，一起...”东方够胆脸又红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柳一一看他紧张的模样，心中又一甜，脸上的紧张全然不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咱们回去吧。”说着，拉起东方够胆就走。
东方够胆一路被她牵着，只觉得一阵阵暖意从那手上传过来，然后直冲头顶，冲的他七荤八素，天翻地覆。他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眼前不禁浮现出他在外耕田，柳一一在家织布，晚上相拥而眠的场景。
看到这场景，少年又不争气的傻笑起来。不知不觉便到了王府门口。
“一会儿我还要去后面帮忙，你自己先歇歇”柳一一停下脚步回头冲他道。
“好”东方够胆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不舍。
柳一一看他抿着嘴，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把嘴凑过去，在东方够胆脸颊上碰了一下。
“义之，谢谢你，这几天我很欢喜。”
说完，红着脸敲开王府侧门，跑了进去。
开门的家丁早已知道二人天天在一块儿，府中早已传开，说王爷的小客人，看上了柳一一。
他站在那里，冲东方够胆问道：“东方郎君，还不进来吗？”
东方够胆转过头去道：“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见他回头，那家丁吓了一跳，心道：这东方郎君莫不是用了女人的脂粉？怎么脸和脖子红的如同猴儿屁股？
......
一直走到屋外，东方够胆还在回味刚才柳一一的吻。他只觉得脸颊上一片温柔，浑身像是被灌了麻药一般使不上力。
可刚刚一进门，这种感觉就消了一大半。
他心中暗骂：怎么每次我想一一的时候，蓝眼睛就出来了。
只见何可去坐在他屋里，正用一条细娟，轻轻擦着剑。
狗蛋心中不快，但还是问道：“何大哥，怎么来我屋里了。”
何可去瞥了他一眼，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上街抓你了。”然后把长剑收回鞘中，正色道：“今晚我就要入宫。”
“今晚！？”东方够胆猛的一惊。
何可去点了点头道：“是了，我已和王爷讲过了，今晚你二人自行用膳，不用等我。”
“那，我要做些什么呢？”狗蛋有些突如其来的紧张。
“你？”何可去打量了他一下，道：“你就在王府中等着我，如果有什么变故，保护好王爷。”
变故！？何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够胆于是问道：“会有什么变故？”
何可去摇摇头，道：“不好说，这些天我一直在王府中不曾外出，便是怕天府和朝廷中人知道我来了。但天府中人各怀绝技，只怕防不胜防。今夜我入宫，不会太久，就算有变故，留你在此，也能拖上他们一拖。”
东方够胆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严肃起来。猛然间想起下午在街上那相师说的那句：今夜明月，真真假假。当行其事，莫要自误。喃喃道：“相面当真如此神奇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