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的晚了,娘亲又点了助眠的香,起的也晚了些,直至日上三竿才慢慢清醒过来,换做平日哪能有这样的潇洒日子,我在床上呆躺着,听的轻轻的推门声,我起身去看,果然是娘亲,她端着碗白粥过来心疼道:“醒了?”
我点点头依旧不想说话,姐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哄着:“喝一些吧。”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姐姐,我没有胃口。”
娘亲放下了碗安慰道:“昨夜那个女孩子已经好生安葬了,你爹爹也说会彻查为她伸冤,并照顾她的家人,你呢就别想太多了。”
我心里实在慌的紧,想出宫去郊外游湖,实在是不想呆在这四方城了,于是哀求道:“姐姐,求求爹爹,我想出宫去外祖家住几日,我不想呆在这。”
娘亲一脸的为难,却还是安慰道:“好好好,你喝了这粥,姐姐就去求你爹爹好吗?”
我端起白粥一饮而尽,娘亲为我擦拭嘴角。
过不多时屋外就有人通传,爹爹这个时辰已然下了早朝,我在床上窝着,爹爹直奔这里,握着我的手安慰道:“可好些了?”
我可怜巴巴望着娘亲,要她为我求情,娘亲和我对视一眼,转头去看爹爹:“妾有事求官家。”
“说就是了,何谈求字。”
“凝儿受了惊吓,妾想着不如让她出宫几日,也好散散心。”
爹爹皱起了眉,一看便知是不愿意。
我急慌慌的挽住了爹爹的手臂:“求求您了,让女儿出宫几日吧。”
爹爹拧紧了眉头,我的手本挽在爹爹手臂上,看着爹爹举棋不定的样子,我也撅起嘴巴,不住的晃他的手臂,爹爹抬头看了我一眼,无奈道:“好吧,好吧,就依了你。”
我扯开嘴角趴在爹爹身上:“谢谢爹爹,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了。”
爹爹故作嫌弃的拉开我,在我鼻头上刮了一下:“已经十四岁了,还这么粘着爹爹。”
我靠在爹爹肩头甜甜的笑着。
爹爹吩咐娘亲道:“明日就让岳母到宫里一趟,接走这小妮子,也让咱们过两天清静日子。”
我在爹爹肩头抗议似的拱了两下,娘亲摸着我的头:“这下可如了你的意了。”
我窝成一团不再说话,心情当下便舒畅了几分。
第二日一大早,娘亲便早早的起了,坐在寝阁中等着外祖母来,我和毓文也早早起来梳了妆,用过早膳,娘亲在座上给爹爹绣制寝衣,我在一旁看着,娘亲停下针脚嘱咐道:“在外要守礼,不可随意处之,若想逛逛东京,也是要万分小心的。”
我听着便来了兴致,问道:“那姐姐你可逛过东京。”
娘亲的目色突然亮了亮,回忆道:“那是自然,幼时我还在宣德门看过女子相扑,跟着你外祖登繁楼俯瞰东京街,上清风楼喝玉髓,逛夜市,看花灯,放炮竹,看满街的艺人卖艺,或顶盘子,或嘴里喷火,实是有趣极了。”
我听着娘亲的话不禁也憧憬起来,满心的期盼,浇去了不少心里的害怕,此刻,我越来越期盼着外祖母到来,她会带着出这宫城。
不多时便有人通传,外祖母带着婢女已到了阁外,我兴奋的冲了过去,娘亲跟在我身后道:“人还在这,心便飞出宫墙了。”
因着爹爹不愿声张,我和毓文是私下出宫,一应公主出行的仪仗都没有,我和毓文要与外祖母带来的两个婢女换过衣服偷溜出去,毓文拿过了外祖母带来的两套衣服,我俩就进屋去了,外祖母在阁中休息,娘亲不安道:“这两人口风可严?”
外祖母笑了笑道:“记得贵妃小时候也是个胆大的,怎么如今这样小心。”
“元凝大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跟随官家出宫,这次本是不允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凝儿扮女使,若此事让台谏得知,唾沫星子不得飞到屋檐上。”
外祖母坚定的回道:“贵妃放心,高国公府只有一条舌头。”
娘亲点点头,这是我和毓文已然整装完毕,我走到娘亲身边,外祖母看到我咧嘴笑道:“公主便是公主,即使穿了这身衣服也是气度非凡的。”
我低头笑了笑迫不及待道:“咱们何时出宫。”
外祖母笑了笑哄道:“即刻便出宫可否?”
我低下头笑了,和毓文老老实实的站在外祖母身后,到了门口,外祖母吩咐带来的婢女道:“贵妃喜爱芙蓉糕,你们便留下伺候贵妃。”
那两人听着忙躬身行礼,外祖母身后站着和我毓文,向娘亲致意后便往宫门走去了,宫道不可乘轿辇,我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走着,因怕被人认出来,总是想着头低些,随着外祖母走了一会,便到了宫门外,我甫一出宫门,便是满眼的新奇,绕是与宫内只有一墙之隔,确是不同的人间,宫墙内是按部就班的大内,宫墙外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我开心极了,外祖母示意我上车,我附在外祖母耳边轻声说
“凝儿想伴车而行,看一看汴梁。”
外祖母点点头:“好,就依了你。”
我随着车在街上走着,道路两旁的酒楼瓦肆直耸入云,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我身边穿梭着,这就是大臣口中所说的百姓,我转头去看他们,终于在真实确切的感受到了大宋的子民。
步行至高国公府我还意犹未尽,待我扶着外祖母下车时便听到了小姨的笑声,她笑着跑过来,珠钗相撞发出声音,她看着我笑却不能戳破我的身份。
“母亲回来了,女儿特地等着母亲的。”
说完我俩对视着,我调皮的眨巴了眼睛,她也笑笑回应我,挽着外祖母的胳膊往府里进了。
到了小姨屋中,我换了轻便的衣服,小姨正坐在梳妆台上,拆卸珠环,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好奇的看向台上,拿起一只小盒子
“这是什么啊。”
“是口脂,街头铺子买的。”小姨说着从中捻出来一点往我唇上抹去,随后拿起铜镜放在我面前,笑道:
“好生俊俏的小娘子。”
我仔细看了看,我的唇色略浅,如今抹上不仅提气色,还衬的我明媚了几分。
小姨又提起一支笔,要往我脸上来,我慌忙遮起脸,她按下我的手嗤笑道:“这是画眉所用。”
我垂下了手任她摆弄,软软糯糯的感觉在我眉间徜徉,不多时我看着她渐渐憋红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将她推开,慌里慌张拿过铜镜一看,两道眉毛粗的像柳树一样,我扣下铜镜恼怒道:“好啊,你在戏弄我。”
小姨不再憋笑,大笑着跑出屋子还不忘揶揄我道:“公主此妆一出必定惹得天下女子风行效仿。”
我拿起帕子浸染了屋里盆中的水,用力的搓着,所幸颜色掉了下去,我的眉毛恢复如初,只是眉骨中间有些红,我扭头看着小姨在门外,露出一侧身子,我站起身,提起裙角加速追着她,她跑到院子里笑得前仰后叉:“不知公主何故要卸妆啊。”
我脸上红极了,依旧追着她不停,小姨的院子很大,正中间种了许多花,花香扑鼻却也拦不住我的又羞又恼,小姨从花丛中穿了过去我正追着,却看见眼前有一片白晃了过去,我再去追寻,竟看见半空中一只蝴蝶,粉白的翅膀扑棱在空中,我惊讶极了,开心道:“小姨快看,有蝴蝶。”
“有些花已开了,有蝴蝶也不奇怪啊。”
“是粉白色的,好美。”
“原来你喜欢蝴蝶啊。”小姨偷笑着,似在盘算些什么。
我再不想去追小姨了,向空中伸手,盼望的追寻着那只蝴蝶,它还在空中飞着,不多时,竟落在我手上,我开心极了,想向小姨炫耀,却不敢出声惊了它去。
小姨却甚是不解风情,跑到我身边吓去了蝴蝶,随后便扯着我进屋。
玩闹了一阵早已口干舌燥,我俩端起茶碗喝了好多。
“你不是说想河畔泛舟,明日我带着你去。”小姨放下茶杯看着我笑。
“自然好啊。”能去泛舟我自然一百个愿意。
“那今晚我先带你去看戏。”
“什么戏啊?”我颇有兴致的问。
小姨起身做了个动作,笑道:
“傀儡戏。”
“我从未见过傀儡戏。”我看着小姨认真的说。
“你出宫不易,好不容易得来这几天,自然要好好玩乐一下了。”
“你不是还要缝嫁衣吗,有时间陪我玩乐啊?”
小姨的脸微不可见的红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过来,故作不在乎道:“缝两下就得了,还真指望着我一丝一线亲力而为啊。”
我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声
“也是,若嫁衣全出自你手,只怕穿不出去。”
“好啊,竟敢嘲笑我。”小姨说着将帕子都在我脸上,我偏着头躲了过去,两人笑做了一团。
玩乐过后天色已然悄悄暗了下来,毓文进屋中告诉我们要前往饭厅用膳。
到了饭厅众人都到了,外祖夫妇坐在首座,随后是两位舅舅,大舅父前些年外放,近几日才回来,我与他也不甚熟悉,二舅父年龄还小,两年前才婚配,还有两个外祖父的妾室站在一旁的,传闻外祖母管教妾室极严,吃穿用度虽不苛刻,但时时刻刻要跟随主母身边听候差遣,每日还要立规矩,我扫视了一圈,她们果然安静极了,虽穿戴好些,可看她们随侍在外祖母身边如此小心辛苦,还不如普通的女使来的痛快,我定下心神,甜甜的向外祖请安,外祖也要行礼,倒是外祖母不在意道: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就莫要理会这些繁文缛节了。”
我们都点点头,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小姨偷偷附在我耳边轻声道:
“别吃太饱了,留点肚子。”
我点点头,看看静静的吃着饭,惦记着小姨的嘱咐,也未敢多进。
外祖母看着我的样子开口道:
“怎么不多吃些,为着你来,我可是去繁楼要的厨子。”
“许是下午在小姨院中吃太多点心了,此刻不饿。”
外祖母看着我怀疑道:“平日在宫里拘束,到了外面这自在的天地,可莫要在拘束着自己了。”
我笑着点点头,又连说了几句不饿外祖母才作罢。
晚饭后小姨让人取了两套男子装束,自己先驾轻就熟的换了起来,她看着我愣在当地,疑惑道:
“愣着干嘛,快换啊。”
我看着手里的男装,为难道:
“这不好吧,似乎于礼不合。”
小姨整理衣裳的动作停了下来,哈哈笑着,拍着我的脑袋道:
“常言道客随主便,我让你穿你就穿吧。”
毓文将衣服接过道:
“奴婢服侍您。”
我由着毓文为我换上了衣服,随后又和小姨去到镜前束发,小姨打开抽匣,,那抽屉一层一层的,深得很,小姨缓缓打开,里面竟然有男子样式的发簪。
我不由的瞠目:
“竟然预备的这样齐全。”
小姨嘻嘻一笑将发簪插进我的头发里:
“那是自然。”
说罢又取出了今日给我描眉的东西,我往后推了一步,满心嫌弃:
“不是吧,你又要给我画眉啊。”
小姨强制性的掰过我去:
“放心,我一定将你化成个俊俏的男儿郎。”
小姨放开我后,我急慌慌的拿起铜镜,眉毛确实从原来的柳叶细眉变得粗旷了,也确实有些男儿的意味在其中。
小姨说完便招呼来一个女使吩咐道:
“还如往日一般侍候在屋中,我一会便回来。”
随即拿起披风往我身上一罩,便拉着我向后门走去,我们俩走了一段,幸而路上没什么人,出了门后,是一段小路,小姨扯着我向前走,过了那段小路,便是灯火通明的夜市,一路上有不少的小摊小贩,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我沉浸在其中,左看右看的,新奇极了。
“好热闹,我上次到这样的天地还是十岁那年。”我看着周身的景象回忆道。
小姨扭过头兴致勃勃的跟我讲:
“这算什么,上元节,除夕,七夕,都要比这热闹的多了。”
小姨说完目光在周围不停追寻,我拉住她袖口问道:“你在找什么啊。”
小姨扭过头神秘道:
“今晚上我邀了询英。”
我吃惊极了伸手去推她:
“这要是被人看到,可怎么办啊。”
小姨用肩头撞了我一下:
“你我现在是男儿郎,要有威武一点。”
我愣了愣挺起胸膛,偷偷看着小姨,默默学着她的动作。
到了瓦肆,外面就是人挤人的,里面更是人潮如波浪,小姨带着我坐到了最前的位置,甫一落座就有人端上了茶水点心,小厮好像认识小姨,殷勤的急,我问道:
“这小厮好像认识你。”
她眉头一挑:
“我往这递了多少银子,说这儿是我养活起来的都行。”
我啊了一声,笑道:
“看来,你倒是常来。”
小姨凑到我耳边细语道:
“之前这栋楼的老板负债经营不下去了,我卖了首饰借钱给他周转,如今我虽不是明面的主,可这画春楼也是实实在在有我一份的。”
我挑起了大拇指,暗自佩服了小姨好一阵。
台上的戏已然开锣,我目不转睛地着,只见置于戏台上的傀儡个个都精巧的紧,是一男一女,讲的只怕也是戏文上才子佳人的老故事,我远远的望着似和真人一般,就是小了点,那操纵傀儡的丝线晃了几晃,这线下的傀儡竟能做出动作来,周围叫好声此即彼伏,台上也出声唱道:
“今我身份卑鄙,不得与姑娘匹之,只愿登科及第,才可上门求娶。”
“公子。”
那小娘子辗转绵长的一声公子叫软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询英哥哥走了过来,手拿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拍到了小姨头上,然后指着戏台道:
“要让你姐姐知道,你带着元凝来这,不抽死你。”
小姨嘁了一声,毫不在意道:
“这事你不说谁能知道。”
询英哥哥坐在了我俩身边,我低下头偷笑了着,随即抬起头:
“我是否不该在这儿啊。”
小姨将我的头扭转过去:
“好好看戏吧。”
我们扯了这好一会,抬起头便是这对苦命鸳鸯被小娘子的父母发现了,此刻正跪在双亲面前,暗自落泪。
那官老爷长胡须,身着绫罗,捶胸顿足道:
“嘿呀,你好生不知羞耻竟与外男私会,吾虽商贾,却知得礼义廉耻,你这小娼妇,看为父将你打死了事。”
那小娘子不说话确实将身子压的更低了,只听的一阵呜咽声,那书生倒是急的不行,急慌慌的扑上去,抬手截断了那要落下的鞭子。
“吾熟读圣贤之书,且珍爱五妹妹,并无任何不轨之举。”
那老父亲甩手丢开了鞭子指着那男子鼻子骂道:
“小畜生,我刘家几世清名皆毁于一旦。”
那书生跪下叩头,满身震颤着:
“后生苦读数十年皆为功名,来日若取得功名,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五妹妹入门。”
那老父亲也跪在地上,哭了好一阵,我看的入了迷,这刘家姑娘无媒无聘,岂可如此,可我又这样的向往,她抓住了自己的爱情,她与我们都不一样,她很勇敢,我突然觉得程哥哥对我而言,是一剂安慰我的良药,我和元安出生相差不过几日,我们两人都已议亲数年,爹爹却总挑不出来,我和元安自然想要文武兼俱,风流倜傥的如意郎君,可男子饶是有点墨水的,都不愿娶公主只想考取功名,以抱苦读之辛,那么剩下来的,年纪相匹,家世清白,出类拔萃又能入的眼中的,所剩无几,所谓无价宝易得,有情郎难寻,我算是尝到了滋味。
这样想着竟不自觉滴下了泪水,小姨和询英哥哥就在我身旁坐着,他们是那样的肆意洒脱,相依相偎。
之后沉下心去看,自然又是惹的泪漪涟涟,索性刘家小娘子与她的情郎结局是好的,两人结为连理,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