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回宫后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到今日腿都抬不起,我早早的洗了个澡,就赖到娘亲的寝阁中,爹爹今日忙于公务已经很久没有踏足后宫了,这倒是给了我和娘亲独自相处的时光,我与娘亲躺在一旁,散发素衣,秉烛夜话。
“姐姐,今日我见了程哥哥,他.....他不像那些公子哥,嗯......是个很贤很贤的人。”
娘亲眼中的怜爱突然多了些担忧:“做了驸马才是真正的很闲很闲。”
我并不知道娘亲话里的玄机,只以为她故意打趣我,我扯起被子挡住脸上的红晕。
娘亲将被子往下拉,露出我的小脸蛋,她抚上我的脸,满目怜爱:“姐姐只告诉你,真心是最要紧的,若是没有真心,一切都是枉然。”
我轻轻点点头,娘亲掖紧了我周边的被子道:“睡吧,睡得香香的。”
我闻言缓缓闭上了眼,一日下来真是累极了。
今日清晨雨滴又开始落下到了午后又是一阵的磅礴气势。
“这雨下的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和娘亲闻言往身后看去,爹爹正拖着疲倦的步伐往我们身边走,我跑到爹爹身边揽住他的胳膊道:“爹爹再不来就要把元凝忘记了。”
爹爹捏住我的鼻子疼爱道:“昨日才缠了爹爹好一会儿,你忘了?”
娘亲扶爹爹坐在廊下,我们三人一同听硕大的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昨夜实在累极了,靠在廊柱上眯着眼,恍惚间听见爹爹笑话我:“这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娘亲唤人拿来了毯子,轻盖在我身上道:“她昨日累了一天,又睡的晚,今日自然就瞌睡了。”
爹爹话锋一转忧愁道:“今日地方上书,京畿周围有些地势较矮的村庄已经被淹了。”
娘亲站在爹爹身后为他揉着眉心道:“天灾不可违,只是百姓要受苦了。”
爹爹心酸笑道:“今日早朝议定了,要乘胜追击,汴梁军士不动,从地方抽调,拨十万大军给边境。”
娘亲手上的动作略停了下:“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咱们不过说些闲话,什么妄议不妄议的。”
娘亲道:“臣妾知道,官家是担忧百姓,怕他们流离失所,怕生灵涂炭,臣妾更知道,官家不仅心疼国朝的百姓也同样心疼西夏的百姓。”
爹爹满脸的烦恼终于有些疏解:“是啊,不管是哪国的百姓都是肉身,也都有亲人朋友,我实在不愿见任何一人受伤流血。”
“官家说的对,这也是官家为何一力维护和平不愿轻起战争的原因。”娘亲低下头寻求赞同的目光落在爹爹脸上。
“可那些大臣们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要吵吵嚷嚷半天,全然不顾朕的心意,朕与他们若有丝毫相左的地方,他们便要喋喋不休的说服我。”
娘亲靠在爹爹身旁,为他送去宽解安慰:“大相公们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其实真要辩出个是非对错来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争辩不休,说到底也是为了国朝百姓,更是为了官家,官家是国朝所有人的信仰,是百姓生命里的光亮,所以百官害怕,怕官家稍有踏错,做不了百姓心中的圣君,天下的君主,也怕官家失德祸极天下百姓,所百官才不敢轻易对官家的言行举止表示赞同。”
娘亲附身蹲靠在爹爹怀中:
“可臣妾知道,官家是最最圣明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爹爹蹭着娘亲道:“我,我知道,我愿意做一个圣君,也想做一个圣君。”
娘亲转过身上臂环在爹爹膝上:“您脸色很不好。”
爹爹抚上娘亲的脸宽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剥丝,我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元气还未恢复,在过几日必然就大好了。”
随即看到娘亲坐在地上略有些怒意道:“地上凉,快起来。”
娘亲被爹爹扶着坐起来:“刚刚皇后娘娘来找过我了,她说村庄被淹百姓该如何安置,是个问题。”
“那皇后的意思是什么?”
“百姓流离自然该朝廷出钱安置,国库也不是没有钱,只是依皇后的意思,近来又有战事,为维持民心军心,她希望由宫里出面兴办济慈堂,布棚施粥,救助灾民,这些花销她希望从后宫各殿阁里捐出来。”
娘亲柔言道:“娘娘这建议很好啊。”
爹爹点点头:“皇后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完美无缺的模样,这件事她思虑得很周全,我挑不出什么来。”
“我想着后日布棚施粥让元安和元凝与你们一同去。”
娘亲闻言有些惊讶:“官家....”
爹爹暗自垂了眸,略有些忧伤道:
“我做皇帝的这前几十年万世升平,海晏河清,如今我渐渐老去,越来越力不从心,可偏偏这几年不太平,天灾人祸频发,而我.....我原只想我的两个女儿做束花朵,一束永远生活在光亮雨露下的花朵,可....可我现在改变想法了,我愿想着我能护她们一辈子,可我直到这暮年才明白,我跟不了她们一生,我活不了几年了,我连一个兄弟都没能为她们留下,那么我死了,她们会怎样呢,还有谁会像爹爹一样爱护她们呢?是没有的,我想让她们看看,我的庇护外并不是她们所想的那么美好,我想让她们知道,她们该担负的责任。”
娘亲泫然泪下:“官家爱子之情,臣妾感同身受。”
我浅睡中断断续续听到这些对话,不自觉垂泪落地。
爹爹说罢便起身要走:“还有许多折子没看,朕先走了,我一得空便过来看你们。”
娘亲拍我起来,我们一齐笑送爹爹走出晖阳阁,爹爹走后我们复坐在廊下。
“姐姐,你和爹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的。”
娘亲笑道:“那你可愿意去城外施粥?”
我急切的点了点头,认真道:“百姓是我们的子民,我自然是愿意的。”
“我以前总想着随着你爹爹的心意将你养的单纯善良便可,你若是一辈子都在温室里,享受着疼爱温暖,那姐姐也会安心,可姐姐现在总是抑制不住的害怕,我跟你爹爹总归跟不了你一辈子,就算我们现在为你盘算良多,可我们若去了,那这些盘算也就随着我们一同进入黄土,那么你,你能否挡住这是世上的明枪暗箭呢?”
我钻进娘亲的怀抱道:“姐姐别说这样的话。”
娘亲将我拉出来:“姐姐只要你平静幸福,可有时候平安和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你知道吗?”
我看着娘亲满目期盼担忧的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姐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
晚间用过膳我心里思忖着后日施粥的事情,毓文在我旁边看着我着急,她笑道:“公主,这些都是娘娘该考虑的事情。”
我坐在床沿摇着双腿:“我就是关心嘛,我自小连宫城都没出去几次,即便出去了也是坐着车架,从未真真切切和百姓交谈接触过。”
毓文笑着却有些酸楚道:“百姓的日子很苦,即便交谈接触过也难体验万一。”
毓文此言显然是不信我会办的好布粥这件事,也不信我是从心底里管爱他们的,我忙着解释道:“我....我愿意去了解他们,去感受他们的悲欢苦乐,我也愿意和他们一同吃苦,我会做到的。”
毓文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公主自小生在天家,目光所及全是锦绣华贵,携玉箸食珍馐,穿锦裳簪玳瑁,享受着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自然难以想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我暗自蹙了眉:“毓文....我...我不太懂,百姓难道不是安居乐业的吗?”
毓文又笑:“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公主小时候觉得这诗夸张了些,其实一点也不夸张,而现实往往比诗词里更让人难以相信。”
从前我听到的都是宫女内侍们的赞美之词,他们说宫墙外尽是万世升平,海岸河清的气象,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么这几日清昀和毓文告诉我的是真的吗。
我看着毓文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适时闭了嘴,她从前说过她是逃难来的京都,我想,我大概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我默默闭了嘴,毓文看出我的歉意,拿过丝帕放入我的手中,又拿来针线篮柔声道:“昨日贵妃吩咐了公主今日要绣够十条手帕才能吃饭。”
我一时哑然,睁大眼睛抗争道:“我不信,要我绣十条,那我这十个手指头还要不要了?”
毓文此刻已为我穿针引线,尖尖细细的绣花针被递到我面前,我使性子不肯去接,毓文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您要是不快点的话,我就去叫玉湖姑姑。”
玉湖姑姑对我虽然疼爱可也是十分严厉,小时候就数她和女学究打我手心打的最多。
我急忙扯住毓文道:“好姐姐,我绣、我绣还不行吗。”
毓文将针线递到我面前,我无奈接过,在帕上传针引线,绣着并不好看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