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地,隔山隔水隔冬雪,常年在云翳里浮沉,此处正是独立于天地间的修罗界。
沧澜地漫山遍野的紫藤终年不败,点点美,串串香。而此时紫藤树下站着的男子一身上好丝绸裁剪的冰蓝服饰,衣服上纹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腾贵,可找到线索了?”
男子转身望着身旁另一位男子,如沐春风的嗓音划过云间穿过紫藤,竟激起一丝暖风扑面而来,将男子与另一位男子额前的碎发轻轻吹起,飘逸的碎发随风而摆,更衬得男子的面容清新俊逸飒飒俊美。
男子身旁的腾贵闻声一拜,颔首而道:“回禀尊王已经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男子听罢,恬淡一笑,道:“好,既然已经有线索我现在就下界,剩下的事你来搞定,搞不定的话,老虎凳辣椒水管够管饱!”
腾贵被此话惊的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地抽搐着,重重一拜便鞠身退下。
男子望着腾贵孑孓而行的背影,轻摘一朵紫藤化作一杯浊酒一饮而尽后遁地而走。西风起,风过处紫藤落,洋洋洒洒,洒洒漫漫,漫漫而下。
虽同处六界中,一个可以观瞻紫藤花开迎风洒洒,更可浊酒一杯尽消愁,但此时的夜秋却不似方才那个男子那般身处好光景品尽浊酒兴,而是换下华服,一身素衣睡眼惺忪的与其他三位同僚院内劳作。
“年轻人,既然已经下放此地任职,就要遵守我们这个小机关的规矩,每日五更起,起来以后要去后山找些吃食以供咱们四个尽量不挨饿!”
衰神满脸青紫,头发纠结成团,一边咳嗽一边抖抖地讲完话。穷神闻声,身披破麻袋,脚上没有鞋,冲着衰神嗔怪地说道:“看你咳的,肺都快咳出来了,身子不好就少说点话。”
霉神听到此处后双手抱着头,十分警备地左右环视着,一边向衰神走去,一边随声附和说道:“都少说点,赶紧刨土煮泥,我都饿了!”
穷神闻声后开始蹲地刨泥,衰神闻声则将鞋底底泥仔细抠出,唯有霉神一人眼珠乱转,四下警备。
夜秋被三人习以为常的对话和熟巧的操作惊愕的舌唇不下,怔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不是说去后山找吃食吗?怎么开始刨泥了?难道今早的早饭就是这些泥巴?”
“腊月冰冻,三月扶犁,四月播种,所以现在这个时节后山也没什么吃食,这三月都只能以泥为主,味道也不错,黏糊糊的,养胃!”
霉神轻淡一语,却听的夜秋越发的舌桥不下,惶惑不安地问道:“咱们这就没有朝拜的吗?香火份子钱总该有吧!”
“朝拜?香火份子钱?年轻人不是脸蛋长得好看就能枉顾现实天天想美事,小脸美的冒泡不代表你的生活也像你的脸一样美的冒漾。”
霉神仍是十分警觉地环顾着四周,但此话答的却十分不屑,夜秋扑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的不答话,穷神见此将挖好的地泥捧入锅中,郑重其辞地说道:“年轻人,咱们这个地方是不可能有香火和朝拜的!你看看咱这的构成?一身顽疾随时可能翘辫子的衰神,无时无刻都能遭遇横祸的霉神,我,从不知银子长什么样的穷神,你,万事皆挫的挫神,咱四个这样的,谁敢朝拜?别想不切实际的了,还是赶紧适应这的生活吧。”
“我不是万事皆挫,天帝赐我挫字,是褒奖我百折不挠挫折不败的精神!”
夜秋亢奋一语,三仙鄙视一笑,继而相互蹲坐徒手吃泥。
见此,夜秋眼睛里瞬间泌出浓稠的泪珠,他强忍泪花,身体转到一侧,不去看正在吃泥果腹的三位同僚,蹲下身来开始钉装木床。
即便如此,夜秋仍是恼恨地想着:“我堂堂天界挫神,难道从此以后就要在这个地方和一群囧神落魄十载吗?天帝,你大爷的,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你会算计老子!”
一种强烈的心理上的报复情绪使他忍不住咬牙切齿,手中的钉锤越发的用力,随着力道渐猛,锤头竟然飞了出去,直直地砸在霉神头上,霉神的头立刻鲜血直流,布满脸颊。
“你没事吧?”夜秋心急火燎地跑到霉神跟前抱歉地问着,霉神却一脸无恙,轻淡地说道:“有什么事?不就是被砸了吗?这算什么事!”
“可是,你的头正不断地渗血,会不会失血过多啊!”夜秋仍是关切地追问着,霉神却哂笑而道:“年轻人你的见识太少了!我的神号可是霉神,这种飞来的横祸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在我身上,这是惯常更是我每日必备的日常,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哼,好看无脑的东西!”
夜秋并不因霉神说他无脑而生气,心中却对自己未来的日子产生了恐惧也彻底绝望了。他望着院内张嘴喝风的穷神,再盯望一直咳血的衰神,最后再凝视正在用自己上衣擦血的霉神,连续不断的飞蝇传出的嗡嗡声从他身边传来,带给他一种恐怖的信息——他十载苦不堪言的日子已经到来了。
夜秋飞快地脱掉被霉神弄脏的上衣,赤裸着半身,他的裸身很是健美,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但很壮实。
他走到被昨日雨水灌满的水缸前正准备将脏衣盥洗,却被霉神一声呵止。
“你要对我们的生命之源做什么?”
夜秋望着装满雨水的水缸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再一次皱眉。他是英俊的,即便是现在面呈纠结的神色依然能显示出他魅力的男性美。
夜秋深深一叹,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见从庙外传来一个他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戏谑地说道:“这不是夜大吗?怎么受不住人间至苦,准备为生活献身,以色侍人了!”
夜秋闻声,索性赤身躺地,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去告诉你前妻我的姑姑,她的侄儿虽活着但却已经死了!别问为什么,就是死了!”
说话之人闻声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夜秋见势立刻起身拽住说话之人的腰带,道:“走什么走?空手来也就算了,屁话说了一堆就想走,要走也行,留点买路钱再走!”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玄机上仙的前夫,传说中的五彩神鸟,翳鸟。六界尊称他为翳阳神君。
翳阳神君闻声,用颇不耐烦地腔调说道:“找我要银子?穷疯了?”
夜秋似是欢喜一般的哼笑说道:“穷疯了?我可是与穷神一起共事的,那是穷疯了的问题吗?我那是穷的无穷尽!”
翳阳神君将叶秋的话听进耳里,然后开始打量着院内的其他三仙和眼前的一切,不由的感慨万端地说道:“今儿个我就行个善,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就当恭贺你荣获六界最稀世神号的喜宴吧!”
突然降临的揩油机会,像一扇沉重的磨盘,几乎粉碎了夜秋的身体。翳阳神君指着夜秋赤裸的半身仍是不耐烦地说道:“赶紧换身衣服去,你这样赤裸半身和我一起走,是想抢我艳冠卓绝的风头不成?”
夜秋未语先笑上下打量着翳阳神君的全身,蔑视一瞪,转身跑回破庙换好华服缓步的和翳阳神君向街上走去。
天帝大婚后,春阳发动,地气开始上升;耕牛下田耙地种粮的工作日日繁忙。这一天,正是游梦镇的集日,那些每日辛苦劳作的镇民,有事的和无事的,都拥到集上。没钱的就逛大街,看热闹、听墙角、蹭闲话;有钱的就吃堂食、做茶馆、喝烧酒。
初春天气,薄寒后暖,阳光明媚,夜秋随着翳阳神君一路走到饭馆坐下,刚轻点了几个小菜吩咐掌柜烫上一壶烧酒,闲散的准备闲话家常时,饭馆的闲话便如热腾腾的开水一般滚滚地道着。于是二人不再四目相对闲话家常,而是侧耳恭听众人议话。
“你听说了吗,西山关铎镇整个镇子一夜之间都变成了鬼窝虫巢,整个镇子的居民没一个活下来的,这已经是入月以来第三起灭镇的惨案了……”
听到此处,邻桌另一饭客压低了嗓门,神秘地说:“我也听说了,但是还听说,其他镇子的驻地神仙曾集结去关河镇除鬼,结果被镇子里的恶鬼好顿收拾,逃的逃,躲得躲,好生狼狈!”
此人话音刚落,另一位饭客即刻插话道:“还不止这些呢,你们知道吗?我听说那些恶鬼好像还蚕食了几位低位阶的神仙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这些被灭的镇子之所以被灭,是因为镇子中好像有上古天神,荡魔大帝的法波残留,那些镇民和神仙才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原本一言不发的饭庄老板听到此处竟暗自窃笑只身靠近,只见老板将手中的算盘在桌腿处磕碰出声,有意提醒众人他的到来,然后又鼓起腮帮将算盘上磕碰到的灰尘吹落,继而双手抄起胡须,欻地甩开,十分的美观大方。然后他抑扬顿挫地、用嘘声道白的腔调说道:“咳哼……嗯!什么荡魔大帝的法波残留,那都是传说,估计就是增加事件的神秘感才这么谣传的。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有神仙被蚕食,才导致各方势力都不敢再染指,所以一些财大势大的官人害怕祸殃自己,毕竟咱都是平头百姓哪儿有实力与那些妖魔鬼怪抗衡,才自发筹措巨款,在六界中布告悬赏能除恶鬼的有识之士和异能之人!”
饭庄老板说完还不忘用手指向柜台处贴着的悬赏布告,以示自己所言为真,言辞无误。
一位茶客闻之老板所言,即刻叹息摇头说着“先不管什么大帝的法波残留,那玩意就是白给咱,咱也不会用,根本与咱无关。我就是可惜那些被蚕食的神仙,听说他们中有几位还是洛神的弟子,各个都是美人,绝色无双,就这么一招殒命,还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另一位茶客听他的惋惜之语则讪讪笑道:“你不稀罕那法波,可其他五界各个视若瑰宝呢!这么怜惜那几位美人,莫不如你也丢了性命去找她们多好!我看你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只好色不要命,哈哈哈!”
叹息的茶客一脸干瘪的老脸通红,自解自嘲地说:“不是,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只是偶尔遐想,即便真的绝色无双,那也只能远观而已,我怎么可能为了美人不要命呢,谣言真是害人,真是可恶,害我丢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继而纷纷低声团座,开始喋喋不休。所谓三人成虎事多有,投杼逾墙难自证,谣言止于智者,但也能祸起群雄。在历来喜欢捕风捉影的六界,谣言只要被撕开一个小口,就足以凭借这一点细枝末节的东西和微不足道地疮口掀起一场浩劫、搅动一场风雨!
堂内茶客的情绪高涨和议声沸沸已然盖过漫屋的酒香和炉灶上滋啦啦烧沸的沸水,而紧靠窗的夜秋和翳阳神君,听着众人的热议,竟有些面色红润,兴奋至极。
“搔蜈蚣,可听出什么了?”
夜秋一脸兴奋地问着,翳阳神君神色凝重,道:“你不会是也对荡魔大帝的法波起了兴趣?”
夜秋狠狠摇头,用手指着翳阳神君装钱的钱袋子,眉毛一挑,道:“这回懂了吗?”
翳阳神君哼笑一声,道:“我看你是真的穷疯了,这种悬赏你也敢接?你可别忘了,你虽是七品位阶,但没有神格,神力只有三成,三成神力的你就敢接这种灭镇的悬赏,小心有银子赚你却没命花。”
夜秋谄媚一笑,将翳阳神君的茶碗里添置了些热水,道:“你和我去,事成以后咱们五五分账!”
翳阳神君冷笑一声,将茶碗推开,道:“我可不是差钱的主儿!这个对我没有诱惑力。再说了,有陪你除鬼祟的功夫我都约了多少妹子了,钱可以不赚,但是妹子绝不能不钓。”
夜秋闻声便哈哈大笑,接着突然止住了笑,道:“搔蜈蚣,你果然对得起我给你起的名字,你还真是把这个名字诠释的毫无错漏。但是,搔蜈蚣,你和我姑姑虽然和离了百年,可是你们仍然藕有丝剪不断。你说,若我一会将今日的事添油加醋一番再颠倒黑白地告诉姑姑,你不陪我去关河镇,万一我真的在关铎镇出事了,你说姑姑会怎么对你?是拔光你的毛呢还是直接将你烤熟了吃掉呢?光是想的,我都觉得刺激!”
“小崽子,你敢!”
夜秋负手倚墙,略显悲凉地说道:“以我现在的处境,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翳阳神君苦笑着摇摇头,仿佛无奈备至,几近调侃地说道:“好,小崽子,看你能闹出什么花儿来,我不去,但我可以将何以知借你,你带他一起去!”
夜秋大喜,即刻正襟危坐替翳阳神君再添茶水,仍是谄媚地笑着,道:“何以知也可以,但是事成以后不能五五分,三七分!”
翳阳神君闻声无奈一叹,端起茶碗轻轻品着,而饭馆另一侧的靠墙座位,一身白衣的男子却轻轻端起青花茶碗,摘下碗盖,三指轻捏,轻轻地荡去碗面上的茶沐,吹一口气,啜一小口,轻抿嘴唇,放下茶碗,摆上碎银,步伐轻盈的消失在涌动的人群中。
天,突然蓝得像水洗过一般,雪白的云朵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向西而去,西边的天边渐渐开始弥漫,弥漫出层层淡蓝色的雾霭,原来,时光已是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