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卫营地倾尽全力筹措了三十余辆牛车,拉着近三百镇国卫骑队重伤阵亡亡士卒,随张永和王骅去阜成门禀报此间荒唐事,并进城医治伤员,抚恤埋葬亡者。
张永看着第一辆牛车上,独占一车的江斌,恨恨骂到:“真是糟心,该死的偏偏还活着,不该死的已然死了百余人,却一样都躺在这牛车上。”
王骅摇摇头,落寞地说:“多好的骑队啊,月前花马池之战要有如此精锐,王将军和近万军中儿郎也会少几个战死沙场。如今却因为在花马池畏敌不前的征虏大将军,又同室操戈又死了几百。西安右卫太凄惨了,最后仅剩的几百子弟还不曾吃过秦王俸禄,几乎就在刚刚死绝了。”
张永难以置信地问:“秦王专程调来做神武卫骨架的西安右卫之子弟?几乎死绝了?”
王骅笑着说:“此刻还有百余伤者在安置两百余手足遗体。”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又说道:“王某苦战十余载,平生所见悍勇者无出其右,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西安右卫子弟以为神武卫中西安右卫子弟凌晨遭到京营无情射杀,必是秦王年幼,在京中受到排挤打压。所以想帮秦王立威,方才战阵之上,死命攻杀骑队主将,猎杀领兵将校的就是他们。”
张永也哭了,哽咽道:“吾命休矣,怎地就鬼迷心窍差点让三皇子亲卫尽皆绝了后!咋家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大孽,这辈子这般艰难!”
王骅拍拍张永肩膀说:“张公公无需自责,只是不知情之下遭了小人算计,自有罪魁祸首承受这因果。张公公可真是一员猛将,竟然有魄力全军压上,似那平江伯等边军主将只会断臂求生,自行逃命。张公公胜之百倍!”
张永惭愧说道:“非是张某勇武,张某武艺平平,所持者不过是报效君恩,忠心办差,善待将士,临战不退罢了。还不是被王将军一举拿下了,三千人弃刀卸甲下马齐受降,惭愧啊。”
王骅赞叹道:“能如此,即可为一镇主将,张公公可惜了,若不入宫,必成一代名将!”
两人精各怀心事,闲聊吹捧中,就完成了利益交换,定下把罪过推给保国公和江斌,为镇国卫和神武卫叫屈的基调。
朱厚照在阜成门城头等张永查探后报信,却等来成国公庶子派人来密报,说所谓乱民乃是不忿保国公坐视宁夏镇都指挥王泰战死沙场的边军,凌晨曾遣将士通报阜成门,被乱箭射杀而退。此刻骑队游击将军江斌正说服张永,准备冲击其营盘。朱彪推测或许是神武卫入京,但如今秣马厉兵,戒备森严!
朱厚照听了这信,立马慌了,不等他吩咐传信张永,一边观敌的保国公就跑来,兴奋喊到:“殿下,骑队已然冲入敌营,臣恭喜殿下夺了剿贼平叛首功!”
朱厚照大惊失色问道:“谁赢了?拿千里眼给本宫看看!”
朱厚照拿起刘瑾捧来的千里眼看了两刻。一开始不住称赞张永与江斌统领骑队得力;不到一刻就开始骂江斌勇武无谋,害苦了张永,坑惨了骑队;最后怒气冲冲说,真是两个蠢货,骑队战力本可碾压步卒,却败得如此凄惨!
朱晖也一直观战,此刻已是面如土色,喃喃自语说道:“乱民何以有如此战力,骑队乃京营精华所在,只两刻就被重兵围困全歼,京城危矣!”
朱厚照苦笑着说:“京城无事,本宫却大难临头了!刘瑾速去神武苑把三弟迎来,本宫这就准备酒肉等三弟来了去劳军,把本宫的败军换回来。”
朱晖茫然问道:“为何要三皇子去劳军?”
一边熬地眼睛通红的守门参将却明白了,扑通就跪下说:“殿下恕罪啊,凌晨时末将看那来人衣衫褴褛,开口就要见年幼的三皇子,还以为三皇子仁善好施,乱民听过三皇子仁慈,想借三皇子之名诈开城门,就下令乱箭射退了!”
朱厚照点点头说:“你兢兢业业卫戍京城,事后也已报于上官,但此事后果严重,免不了调你去九边将功补过。此间已无事,尔等先回去休息,本宫来善后!”
参将千恩万谢,恨不得抱着朱厚照大腿好好哭几声,才感激地离去。
朱晖却又跪下说:“还请殿下,救救微臣。”
朱厚照也安慰他说:“保国公恪尽职守,无需本宫救你。但三弟却不会善罢甘休,那可都是他的亲卫无端战死,没个交待可不行。”
朱晖叩首不起说:“微臣自知难逃其责,请殿下帮忙说和一二,微臣愿倾尽全力弥补秦王,抚恤战墨将士。”
朱厚照笑着说:“保国公先帮着筹办劳军物资吧!那参将说报信之人虽为神武卫百户亦衣衫褴褛,可见神武卫困顿不堪,不如再筹措些军衣甲胄送去?”
朱晖又叩首谢道:“谢殿下怜悯爱护,微臣这就去办!”然后匆匆离去。
朱厚照又等了一个时辰,秦王朱秉橖还是没来,不禁有些着急。结果不一会,张永带着马队回来了。太子爷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弄出来的精锐骑队难堪极了,三千人不见少太多,那三十辆牛车想来最多也就拉几百伤亡士卒,倒是这近三千人马匹、甲胄、刀枪、弓弩皆无,只穿着中衣走了回来,可真是能羞死太子爷。
张永一见朱厚照就跪着膝行上前,抱着朱厚照小腿一阵嚎啕,咒骂朱晖拿骑队当刀使,江斌利欲熏心为了军功蛊惑自己,又请罪说自己鬼迷心窍一心想帮殿下立点微末功劳,却愚不可及,中了奸人借刀杀人之毒计,成了小人平步青云之阶梯。
朱厚照越听越不对劲,就让他别再号哭,仔细说来。等张永讲完始末,又询问王骅和朱彪查证,朱厚照勃然大怒道:“莫非我朱厚照也是人人可欺的?可怜我与三弟的护卫亲军,无端相互攻杀,父皇母后必然大怒,三弟也必然埋怨于本宫,张永,你去拿住那狗贼江斌好生仔细打问!”
张永谢了太子爷宽恕,就恨恨地去找那江斌晦气。
朱厚照笑着对王骅说:“王将军可真是虎将,竟能以两千余衣衫褴褛的步卒抵住三千甲胄齐备的精锐骑兵,可愿来镇国卫?本宫把亲领的指挥使让与你。”
王骅拱手说:“末将不敢,说来也是惭愧,拒敌的营墙拒马都是末将主持营造,临战率先迎敌的前军也是末将在指挥,可真正建功的却非末将。此战是监军金辅下令包抄合围,而以床弩钉落又率众围杀主将,猎杀将校的却是中军西安右卫子弟。末将只不过有几分胆气,又有几分运气,挡住了骑队冲营。”
朱厚照赞赏道:“为将者不可太过谦逊,平白失了锐气。本宫刚刚就在这目睹王将军如中流砥柱一般守的营盘岿然不动又果断雷霆一击,那才是大将风范。”
王骅摇头说:“末将也曾见识过大将之风,只因一道军令困守死地而不怨天尤人,以百战身死报效国朝、卫戍黎民,乃是末将平生最敬佩之人。此战西安右卫子弟才是中流砥柱,末将亲眼看着三百余儿郎其年长者也最多如末将一般最多三十而立,而年幼者不过十二三少年,却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虽百死而不旋踵。战毕,三百余子弟只余百余十五六岁以下年幼伤卒,而此刻或许已经不足一百,尚在处理父兄遗体。末将戎马九边十余载从未见如此悍不畏死之锐士,若不是监军金辅早早下令受降,骑队将校必一战尽墨。”
朱厚照点点头拱手说:“圣人与本宫知晓王泰忠烈,亦不愿其马革裹尸,只是如今已然晚了。三弟总心心念念地想多照顾家乡父老子弟,可这西安右卫之事,实在是让人太伤感了。待本宫查清那狗贼江斌谁指使的,就拖去宣武门外凌迟了他,以慰藉此战冤死将士。”
王骅和朱彪郑重跪地谢恩,朱彪哽咽说道:“殿下,末将刚刚查看过了,骑队几乎人人带伤,重伤阵亡者三百,当场战死者近百,其中将校占九成,这其中又大多为勋贵子弟,殿下难以交代不说,神武卫,尤其西安右卫自此就成了勋贵将门公敌!殿下不可不察。”
王骅更加悲愤,含着眼泪哽咽着说:“吾等月前还在陕西三边鏖战鞑虏,军中一纸文书,便耐着炎炎酷暑,徒步跋涉数千里,一路风餐露宿,几乎不曾收到过补给,而今个个衣衫褴褛如同一万三千乞丐流民,先被阜成门守将射杀,又被镇国卫大举攻杀。战后遍寻军中大车送伤卒就医,也不过三十,堪堪够镇国卫三百重伤阵亡士卒使用,此刻神武卫伤卒尽是留营查看之轻伤者。而今日神武卫以困顿疲敝之步卒战精锐骑兵虽全胜,却伤亡近千人,轻伤者二百余,重伤者本近五六百,其中却多有老卒深知无补给医药,早已在战场上与镇国卫将士马匹同归于尽而亡,最后战死者近五百,实则真正当场战死者却仅百余而已!殿下,秦兵悍勇鸷猛,却也是爹娘生养的血肉之躯,更是大明边军中流砥柱之一,论忠烈,胜过天下勋贵将门百倍,论悍勇,京营上下尽是酒囊饭袋!可为何今日要以血肉之躯当甲胄,以牙齿指甲做刀兵,如此之凄惨!”
朱厚照悲痛地扶起二人,又拱手说道:“这确实是国朝有失偏颇,本宫又忧心九边编练镇国卫,却急于求成,任用了居心叵测之小人。本宫向镇国卫、神武卫无端枉死将士谢罪了!”
朱彪避开不受,王骅安心受了,又跪下说:“末将位卑言轻,但今日侥天之幸得见太子殿下,知殿下仁慈宽厚,斗胆恳求殿下怜悯体恤一二,万勿再使如王泰将军与西安右卫那般忠烈敢死之大明精锐将士,屈死于背后砍来的屠刀!”
朱厚照点点头又拱手说道:“王将军之言,本宫已然明了。日后定多加照看、抚恤忠烈敢死之精锐将士。请起吧!”
朱厚照又详细询问月前都指挥王泰埋骨沙场始末,及小王子今岁入寇之路线,边地之民生。
半个时辰后朱晖来禀报犒赏劳军之物已经备齐,朱厚照笑着问:“可有准备良医伤药?”
朱晖苦笑说道:“不曾准备,满京城良医包括半数御医都被秦王府请走了,三皇子从诸多药铺把伤药,驱虫药甚至补药一扫而空,连各酒家所藏烈酒都包圆了。微臣不敢争抢,只好在各大酒楼,青楼高价强卖了一批好酒。”
朱厚照惊愕地说:“神武卫只有二百轻伤者,要那满京城医药作甚?刘瑾那夯货也不知来回报信。”
朱晖犹豫好久说道:“这医药都被三皇子一扫而空,殿下可曾考虑镇国卫三千马队如何治伤?”
朱厚照难以置信地问道:“镇国卫初建,医药自是不够,难道京营中无足量军医伤药?”
朱晖面如土色艰难点头。
朱厚照勃然大怒道:“尽是蠢货,医药何等重要,却不防患于未然,尽早储备,难怪边军称京营尽是酒囊饭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