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秉橖每日奔波,直到中秋佳节,圣人将在宫中设宴赏赐在京百官。难得的佳节休沐之日,京中也喜庆热闹几分,东市、北市与棋盘街各种张灯结彩,还有几处京中佛寺道观办庙会。
只是近日阜成门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苗逵终于把神武卫除了留用的西安右卫将士之外万余人送到了,尽是自陕西三边遴选的百战边军,也皆如乞丐流民一般。只见一万三千余人,尽是破衣烂衫,能认出他们不是流民的只有每人身上已经污秽不堪,从红色变成黑色的鸳鸯战袄和一些保存较好的军中制式刀枪弓弩。八月暑气未消,也不知道这些夯货穿着厚厚的棉甲怎么赶路的,昨日凌晨突然就出现在阜成门外,吓的京营大帅朱晖以为乱民冲击京畿,大半夜调兵遣将,京营上下鸡飞狗跳地加派将士顶盔掼甲严守四城,又派监军御史接连向紫禁城和内阁示警。
其实昨日凌晨,神武卫中西安右卫旧人曾排出一个百户到城下传讯,要城门守军通报三皇子秦王。阜成门参将见过四岁的朱秉橖,顿时勃然大怒,觉得竟被人当白痴一样戏耍,就算边军来了也该派使者衣甲齐整地求见兵部,哪有见什么才四岁的三皇子的,就让卫戍城门的士卒乱箭射退贼人。
那原西安右卫百户带着十几个中箭的兵卒回营求见监军时,神武卫各派系头目都在监军金辅营帐等候消息。边军悍卒能被扔出来给神武卫的基本都是刺头,看着平日地位甚高的秦王亲卫吃了京营箭矢,难免兔死狐悲,再想想这几千里冒着酷暑入京,许诺的补给时有时无,无不悲愤绝望。
好在监军金辅协助靖虏将军平江伯陈锐多时,薄有才干,安慰一众军将说是或许京中有人对秦王不满,借机挑事,不可中了奸人诡计,早日见了秦王,得了赏赐安置才好。又吩咐诸将去安置营寨,设置拒马,但凡天亮后有京营**挑衅不可轻启战端,保全神武卫为第一要务。
天色微亮,朱厚照就兴冲冲带着镇国卫去剿贼。神武卫遴选自陕西三边各卫所,未经合练,又互不统属,乱糟糟如一窝蜂一样,聚集在城外,有道是‘人一上万,无边无沿’,这一万三千人就看起来更多了。朱厚照惊愕地用望远镜远远看了看两三万刀枪齐备,却无旗帜,如流民一般的神武卫,却也不敢让刚刚编成的镇国卫去剿贼,又抹不开颜面,便听从朱晖建议,天色大亮后让镇国卫三千马队出去查探。
寅时,三千镇国卫马队饱餐战饭,整理武备。卯时,都统张永和游击将军江斌带着马队浩浩荡荡出阜成门去查探几里外乱民。两刻钟后,张永和江斌到了神武卫营外,看着热火朝天地修葺营盘,伐木打制拒马木墙,却不忘戒备的神武卫惊愕万分。这乱民要是换上京营旗号甲胄,绝对比京营草包们强横百倍。
江斌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拒马木墙担忧地说:“张公公,这乱民可不是寻常泥腿子作乱,怕是有边军为骨干裹挟暴民而成,寻常京营已经不是其对手。尤其那营寨已成,拒马也将初成,不如立即派军士上前询问,若真是乱民,三千马队趁贼人营盘未稳,拒马未成,可杀散乱民,再等下去,就只能调城头重炮来攻营寨了!”
张永能做马队都统也略知武事,点头说:“咋家也觉得,若是乱民,宜及早攻伐。只是这三千马队只初成,战力如何尚不知晓,咋家实在不敢轻易断送了太子殿下辛苦筹办的家底。”
江斌笑着说:“马队乃是京营与边军精骑合编,眼下就是对上鞑子也毫不逊色。若真是贼人,末将亲自带队冲杀,张公公殿后压阵,就算冲不溃贼营,也能全身而退。”
张永听江斌信心满满,只好答允,派人上前询问,准备冲营。
而神武卫一众将校看着几千精锐马队气势汹汹而来,顿时惊骇,立即加紧修缮营盘,设置拒马,请监军拿个章程。
不等金辅上前观察询问,前营安置拒马的王骅就对骑队哨探呼喊道:“爷爷以前是都指挥王泰将军麾下夜不归,看看尔等这怂样,也配作骑队哨探?来让爷爷教尔等痴汉两招,好让尔等不白白浪费民脂民膏!”
那哨探头领也是勋贵家将出身,虽不敢靠近却也硬气说道:“吾等乃太子殿下亲军镇国卫,特来询问尔等流民为何冲击京畿,好给尔等安置个好去处。请头领上前搭话。”
众人听被人骂作流民,群情激奋,当即王骅喝骂:“奸贼,爷爷上月还在花马池血战小王子,今日为何就被尔等酒囊饭袋贬为流民,竟还被箭矢射杀,今日不给爷爷们一个说道,爷爷们就给尔等京营饭桶一个说道!”说完就拔出战刀,指挥赶制拒马的兵卒开弓张弩戒备。
骑队哨探恨恨骂到:“爷爷们仁慈,想救尔等乱民性命,才来当做流民询问,可看见后阵铁甲精骑了吗?那才是京营大帅保国公朱晖为尔等准备的!真是不知好歹的蠢货!”
王骅大怒道:“袍泽们,王某亲眼看着那狗贼朱晖,在花马池害死宁夏镇都指挥王泰,害死数万边军边民,那都是吾等袍泽父母啊!今日那奸贼朱晖要斩草除根,在天子脚下攻杀吾等百战忠良,可怜吾等父死子继卫国戍边,却被那奸贼诬蔑为流民,乱民!今日万不可束手待毙,杀得京畿惊惧,圣人知晓,吾等忠烈才有活路!”
骑队哨探统领看着这情景无不惊骇莫名,这边军逆首竟敢鼓动乱兵造反,还要杀得京畿惊惧,只好喝骂道:“尔等既然都是边军袍泽,为何行这大逆不道之事?我乃朱彪,家父乃是成国公,尔等只要放下刀兵,朱某保尔等忠良性命无忧!”
王骅怒不可揭却拱手大喝:“小公爷仁慈高义,王某代万余袍泽谢过,然那朱晖当时就让宁夏镇竭力坚守花马池,御小王子十万精骑两三日,京营便可合围鞑虏,可二十日后,宁夏镇连主将都战死沙场,也不见京营一个援兵,一粒军粮。今日若吾等放下刀兵,必然是束手待毙,而那朱晖却又多了剿贼平叛的大功。让那京营酒囊饭袋尽管来攻,我秦地锐士皆浴血百战之士,绝不皱一下眉头。”
朱彪只好无奈带哨探归队,向张永禀报:“所谓乱民是大概一万五千左右刀枪弓弩齐备且训练有素之边军,其营造营盘之主将是月前战死沙场的宁夏镇都指挥王泰手下侦骑将领王骅,对京营大帅保国公多有不忿,称惧怕保国公斩草除根,绝不束手待毙,此刻王骅依然下令全军戒备。”然后又派数人分别入城向太子、秦王及成国公府报信。
张永正犹豫不决,江斌却再三催促发兵,怂恿搏取军功。最终两人以江斌为先锋大将冲营,张永为之掠阵。马队上下只知乱兵裹挟流民,信心十足。江斌并不派兵卒射箭骚扰神武卫,而是派百余人询问安抚,大军则缓缓迫近至千步内再提速冲营,准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神武卫中金辅也同意将校们据营退敌,营中所有将士按照来自陕西四镇为前后左右四军分别守卫营盘四边,西安右卫子弟领关中兵勇作为中军相机支援各处。
王骅作为前军分将领宁夏镇两千余精卒分守军营东边营门,刚好言劝第二波精骑,立刻就听见马蹄隆隆,三千精锐马队直奔营门而来。于是立即让中军探子回报求援,分一千百战老卒持长枪搭在木墙上拒敌,一千兵卒以弓弩射杀迫近营盘五十步至三十步者,其余数百持圆盾短刀近战斩杀冲入营中之散骑。
等马队靠近至百步,就不断有战马因为陷马坑导致马失前蹄而折腿摔倒,后队骑兵躲避不及,屡屡绊倒,冲击之势立缓。等到进入五十步,一千射手弓弩齐发,箭雨之下,人马死伤者近半。而马队也终于趁弓弩弯弓上弦间隙,冲到十步之内,又被拒马木墙所阻,只有一二成骁勇骑卒直接催马跳过拒马,冲近营门木墙,准备拉倒木墙,打开营门,却在一千长枪兵枪林之下死伤殆尽。
这马队终归是太子重金打造的精锐骑军,刀枪甲胄极好,一时半会伤者虽多,直接战死者却不足一成。而神武卫大多只有破旧鸳鸯战袄防御刀兵,中刀枪者大半当场阵亡,重伤者自知难活,索性趁着还有余力抱住马腿与下马骑卒,让袍泽乱刀乱枪击毙。
不到一刻,金辅带着中军抬着两具破旧床弩支援,王骅指挥中军架设床弩齐射银甲敌将坐骑,准备生俘敌将。片刻后,先后三根短矛一样的巨箭,居高临下,在马队中犁出三道直线,更有一箭直接把江斌一条小腿连带坐骑钉在营前二十步。张永大惊,急忙下令:“全军压上,随本都统速速救回主将。”
床弩射落敌骑主将,神武卫军心大振,王骅高声呼喝:“开营门!刀盾手随某出营擒拿敌将,长枪手前压助阵,弓箭手掩护遮蔽左近!出击!杀!”
金辅怕前军势单力薄,下令中军分半数压阵,其余接管防务,准备接应前军,又令左右两军包抄合围,后军分兵接管南北营墙。
一刻后,张永领亲兵暂时救下了钉在地上的江斌,却拔不出贯穿人马钉入地下的床弩巨箭,又怕救治中折腾死尚能哭号的江斌,只好围起来,斩断箭尾,以求将人从箭上拔下来。
又一刻,刚刚从巨箭上拔下来痛的晕死过去的江斌,神武卫却已然合围,金辅吩咐将士们呼喊:“吾等乃神武卫,放下刀兵即为袍泽,跪地可活!”
张永看着四周长枪如林,狠狠踹了晕死过去的江斌两脚,无奈又悲戚地说道:“降了吧!又不是外人!”
马队剩余两千余人,纷纷弃刀卸甲下马,除了将校尽皆跪地。神武卫兵卒只挨个收缴马匹、刀枪、甲胄,也不扒衣,更不捆绑。
张永看见领兵的居然是御马监前辈金辅,忙上前见礼。金辅好言安慰说:“张公公何必做那朱晖杀人的刀,如今胜负已分,所幸死伤并不是太多,请张公公带将士们回城去吧,请务必把凌晨阜成门守军射杀神武卫通报将士十余人,日出后京营大帅朱晖又攻伐神武卫营地之事禀报太子殿下。”
张永苦笑着说:“张某却无颜回去了,都怪某这蠢货,受了江斌怂恿,竟使得袍泽相杀,太子与三皇子生隙。”
金辅笑着说:“前军分将王骅说京营大帅朱晖这是欲借刀杀人,斩草除根,咋家派他与张公公一起回去交差,想必太子殿下速来宽宏,不会怪罪张公公无心之失。”
张永愕然说道:“竟有此事?这可是天不亡我,咋家必让那保国公和江斌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