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起，三皇子秦王和璇玑阁就成了家喻户晓，人人夸赞的九世善人和京中首善之地。
大街上的‘金银学子’让北京城上下百万知道圣人一家仁德爱民的劝学善政。
一块金币能做什么？京中有心人在高价收购，可哪有人会卖。初二当日就有一个小学童丢了金币，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一起帮着找，差一点没把那偷钱小贼在大明门活活打死，而这一点就是拖去锦衣卫诏狱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不等看热闹的百姓散了，就拉城外去埋了。一块金币只丢了一个时辰就要了一条性命。
就金币上字面清清楚楚刻着那十六个字，中间两个大字‘壹圆’，下部靠圆边刻着四个小字‘兑金一两’，此外上部靠圆边还刻着九个小字‘大明弘治一十四年御制’。黄金一两眼下在北京这可换白银四到六两，在南京那可换六到八两，一个北京城普通五口之家，四五两银子就够一家一年平日吃喝的花销。可见圣人一家恩赏学子之重。尤其金币上刻了五爪团龙，这可就是皇家才能有的宝物了，满天下现在就只流出两百余枚。
一块银币呢？银币上刻着与金币类似的字与四爪飞龙，差别就是‘兑银一两’，眼下京城一两好银能买两三石好米。一个正七品知县月俸只七石五斗米，其中至少四成是以不太值钱的大明通行宝钞发放的，所以一块银币相当于正七品知县小半个月月俸。学童们捏起银币，放嘴边一吹，还有‘殷’一声清脆响声，想造假都难，不计工本造出来，也无利可图。那四爪团龙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至少郡王才不算僭越，造了，被查出来脑袋就要没了。可是一样稀少，只有数百枚，都是天子御赐，没人卖。
商户和百姓都觉得这银币造的跟铜钱一样，流通起来不就会更方便。再也不用，每次买二斤猪头肉，大称称了肉还要小称称碎银子。更不用买房子田地，先得把大锭十辆、五十两银子拿去验银所找吏役查银，开文书。装上一模一样的银币和铜钱那多方便！
八月初三，常朝上就有言官上奏说朝廷不准金银流通，而铜钱不足用，宝钞愈发贬值，民间以自发以白银做钱流通。近日陛下所赏赐金银币在京中广受百姓称赞其精美，有仕子、商户等热议若银币通行，则钱粮财货之流转必更加便利，微臣等多有风闻，故请陛下考量是否可通行银币，以利天下。
弘治摇头说：“那金银币铸的确精美，也难以私铸。以那大明飞龙在天银币而论，那七钱二分之银币所用银料、工本等核算后超过一两好银，其中靡费朝廷难以承受，朕不欲盘剥小民，故不宜推行。”
自此，弘治就陆陆续续收到民间建议发行银币的锦衣卫线报和御史言官奏章。也不批复，一律留中不发。
只初三下朝后半日，京中就有近百信使奔赴天下各处，两三日间，竟派出上千信使。
当日北京城就开始有豪族巨商大量囤积白银，只两三日，京中市面上，银价上涨两成，从一金五银猛涨至一金四银，且有价无市。
自八月初五始，京城内外勋贵、士绅也纷纷求见、上书，国子监仕子还连名上书请愿。其中更有告老还乡的官员亲自下场，声称代表天下百姓请愿，若能通行飞龙银币，愿意弥补朝廷损耗，并摊付工本。
弘治勃然大怒吩咐王岳派中官去斥责其中所有大言不惭敢擅自代表天下百姓的利欲熏心之徒，并责令顺天府配合锦衣卫严惩所有囤积居奇的不法商贾，其中囤积白银者一概十倍罚没，主犯于大明门枷号示众三日，其本人或亲眷子弟为官吏者革职，有功名者革除。
当日申时，弘治下令后才四个时辰，正阳门就立起近百囚笼，近三成为勋贵朝臣亲眷子弟，另有三成余为京中士绅，商贾只不足两成，而竟有一成多为国子监仕子，让京中儒林一时颜面扫地。
八月六日常朝，参加朝会的官员人数激增。天子体恤老臣，优免其无需上常朝，今日却基本都到齐了，所奏有四类：提议通行银币、劝谏惩治过重、请罪自劾纳银、哭诉求情悔过。
弘治冷冷呵斥道：“三日前，朕已讲明，眼下铸币之技不足用，银币靡费甚多，不可推行之理。可还是有利欲熏心者，当日就囤积居奇，使银价一日就暴涨两成，三日间竟溢价翻番，京中物价因之混乱。其中更有不堪者遍结党羽纷纷自称代天下百姓上书，甚至竟煽动国子监学子欲叩阙施压，逼迫朕铸银币颁行以攫取巨利，盘剥小民！尔等当朕与朝廷是何？尔等家奴吗？”然后就怒气冲冲，散了朝会。
初六午后，牟斌送入内库六十余万两罚银，数十车罚铜，罚钞更是不计其数。宣武门外户部与太仓十余倒卖太仓库银官员人头落地。国子监十余仕子欲煽动仕子叩阙，被锦衣卫一网打尽，礼部革除所有涉案学子功名，斩主犯两人，从犯尽流放充军。顺天府贴出安民告示，告诫京中军民人等：朝廷并无通行银币之政，凡囤积金银以图暴利者必十倍罚之，严惩不怠！凡兴风作浪哄抬物价者抄没家产，严惩不怠！勿谓言之不预，勿等宣武门问斩族诛之日悔恨！一日之间京中风声鹤唳。而京中银价猛跌，一日间从金一银三滑落至金一银六。
为何如此坚决拒绝？
弘治早就看过铸币局铸币过程，也问了朱秉橖，现在铸币局根本无力大规模铸造银币，锤机还不够完善，平均一天也就只能制银币一千枚上下。而大明朝若通行银币最少需要几千万枚，以这速度，十台铸币机昼夜不停铸币，也要十年才将就够用，大宗交易还得要用大锭的金银才行。
弘治觉得等造个十万枚，就先在北京城中慢慢用着，一步步来。宫里的银作局已经空荡荡的了，匠户都被派去十王府铸币了，连将作监的铁匠都被抽走三成，去铸锤机。宫里现在已经屯了五千枚金币，二万枚银币，秦王府也有五台锤机了。
朱秉橖准备再造五台锤机，而后造十台更大更完善的锤机，以三百银匠驱十台小锤机铸币胚，以三百制币匠驱使大锤机制花纹，从而快速制币，又能便于尽量限制制币法泄露。
朱厚照觉得一百台才够用，两年后天下就有了足够的银币流通。
初六乾清宫一起用完午膳，朱秉橖劝说道：“皇兄，天下年年都制铜钱，可铜钱从来都是不够用，为什么？并不是铜钱真的太少，而是百姓有了铜钱就喜欢在后院挖个坑，然后放个坛子装满铜钱埋了。若解决不了这喜欢窖藏的问题，铸再多钱，都不管用。大明的铜已经稀里糊涂弄没了，银就该小心一点。等皇家银行能开始启用了，再大举推行银币。眼下积累金银，铸造银币以备发行才是当务之急。”
弘治笑了笑点头说：“皇家银行囤积金银必生事端，宗室勋贵还好说，士绅豪商可就轻易震慑不了了，这些朕可以强行来办！可终究金银归于内库，那民间物价必然不稳，如何解决？”
朱秉橖笑着说：“每囤积纯银一两，可铸九成银一两一钱一分余，放出一枚重七钱二分之飞龙银币，银币兑银两只给九成银一两，可余九成银一钱一分视为铸币工本，而铸币耗费只九成银一分，则铸币得红利九成银一钱可归内库储存，以备不时之需。而兑币储银只能归银行储备，绝不可挪用，否则一旦有宵小挑拨民间挤兑，后果不堪设想，大明龙币不分盘龙金币与飞龙银币皆会与大明宝钞一样迅速贬值，直至回到六钱三两八分纯银的真实银价，此时铸币就成了劳民伤财之举，不仅空耗工本，更是失信于民。而铸币事成，大明得铸币善政之威信声望并取信于民！此时皇家银行能从中获取的就是每铸一枚银币得九成银一钱，以万万两纯银铸万万枚银币则获利九成银千万两，且皇家银行之银库更是将存兑币储银九成银二千八百万两。至于百姓则更加便利地以万万枚银币作万万两纯银使用。若再将获利的九成银千万两铸成银币，则又可得千万余枚银币，无形之间，大明便多了千万余两纯银。”
弘治点点头问：“其中弊端呢？如之奈何？”
朱秉橖认真说道：“弊端亦有，大明产银有限为最要害之事。故务必使白银不能大量流出国门，亦不能让民间大量私藏。还需禁止民间开采流通黄金白银，收归皇家开采贮藏。民间无金其金价虚高，而国朝可不断开采富国。国朝以储备之金镇国，金银联保，拉高银价，顺带拉起铜价。铜价突然提升，百姓窖藏必涌出，民间银铜并用互兑，缺铜禁银之困可立解，货币充裕、百业繁荣。父皇，这天下没有万全之法，只有因时而异、与时俱进的法。”
朱厚照犹豫后问道：“三郎，那必有更便捷的积聚金银之法吧？是否可以突然拉高拉低金价银价，以迅速积攒足够贮藏储备之金银？”
朱秉橖拱手说：“皇兄大才，三郎就准备等银行筹备推行成功后，就以此法快速积累，两三年内攫取江南豪富之家百年来因为科举和海贸积攒金银之半数，顺带从朝鲜、倭国、安南与南洋、西洋诸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弘治摇头说：“此策阴狠，也就见效一两次，却会让天下人人愤恨，皇家银行想都不能想！安心以币换银就好，就如你那璇玑阁，皇家银行也薄利多销，这才妥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