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渐新突然的话语让燕寻愣在原地。
他已经太久没有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燕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从眼前这个对手口中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游离到手中这柄青云剑身上。
雪白的剑刃在这昏黄的烛光中仍缥缈着冷青色的光辉。
燕寻在这一瞬间忽然感觉到：
十三年，真的很长。
长到他一直都没发现，“青城派”，早已和丐帮一样变成故事里的门派了。
然而讽刺的是，原本他以为从未存在过的丐帮，此刻却有一群拥簇在证明着这个门派的存在；
而真实存在过的青城，此刻却让他感觉是如此的陌生。
燕寻一瞬间地分神，使他施加到青云剑身上的压制力稍减。
万渐新趁机抽出右剑，以一道弧线飞速扫向燕寻腹部！
挥动的剑刃反射的烛光映照在燕寻的瞳孔之中。
燕寻猛地回过神来，但已来不及变招，只能抽身回撤，躲开那挥击的剑弧。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万渐新从燕寻剑口脱身，却不起身，仍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只是两个肩膀不停地耸动着。
——他仍在笑。
燕寻退下来后，一面对自己错失良机而懊悔，一面又对万渐新的举动感到恼怒和疑惑。
“你笑什么。”燕寻冷冷地质问道。
万渐新不回答，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肩上猩红的伤口正溢着鲜血，但他口中的笑声却更响了。
“我问你到底在笑什么！”燕寻咆哮着。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万渐新耸动的肩膀渐渐缓和下来，他歪着脑袋看着燕寻，却没有直接回答燕寻的质问，只是喃喃自语着。
“难怪、难怪。”
万渐新咧嘴笑起来，脸颊两侧的刺青也随之变得扭曲。
“难怪你见到那小乞丐的尸体会那么生气。”
燕寻眉头抽动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万渐新冷笑着抬起右手，用剑尖指了指门口的尸体。
“看你这样子，那一年你也差不多是这年纪吧。”
燕寻的面孔又变得惨白起来。
——那一年...
他嗫嚅着嘴唇：“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万渐新依旧歪着脑袋，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燕寻不再吭声，但心中隐约感到异样。
万渐新见此，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见过那么多乞丐，整个江陵城有那么多的乞丐，你无视了所有人，却为什么单单要帮她？是因为你是侠肝义胆的大英雄吗？”
燕寻仍未回应，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但燕寻始终发不出声。
万渐新继续说道：“不是的，是因为青城覆灭那年，你也变成了乞丐，你看见这小丫头，就像看见那时候的自己，你产生了共情，所以你才会帮她，就像是在帮那时候的自己一样，你从来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只是个软弱又自私的孤魂野鬼罢了。”
万渐新的话语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穿过燕寻的身体，握住他跳动的心脏。
燕寻脑海之中：那些被他视而不见的眼睛，那些在他剑下求饶的眼睛，那些死在他面前而无法合上的眼睛。
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盯着一个冷漠的过客，一个杀人的凶手，一个弱小的乞丐。
一个迷失的野鬼。
思绪转瞬即逝，燕寻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双蛇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也像在看一只野鬼。
燕寻咬了咬牙，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接这个话茬，于是隐秘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认识我的...青城的剑法。”
万渐新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寒意。
他忽然用双手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上半身一道斜长的剑痕。
那是一道狰狞的旧伤，伤痕从锁骨下侧一直延伸到腰部。
“这道伤，就是二十多年前，由你派掌门张云松所留。”
燕寻听到这番话，脑海中又不禁浮现出那身青白色的道袍，和那自在飘逸的剑招。
仅仅是“张云松”三个字已足以缓和燕寻此刻烦躁不安的心绪。
他冲着万渐新回击道：“能从张掌门剑下活下来，运气不错。”
“哈哈哈哈！”万渐新大笑起来。
其实哪里是他从张云松剑下脱险，分明是张云松念在他当时年纪不大，特意饶他一命。
万渐新永远都记得，当时他坐在地上，张云松俯视着他的那道视线之中闪烁着的情绪：
——怜悯。
所以万渐新痛恨青城派。
万渐新仰着头，眯着眼看着自己记忆中的画面，喃喃自语。
“张云松...那根本称不上一场战斗，更像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他特意留我一命，这是我一生的耻辱，我做梦都想有一天可以亲手杀了他...”
万渐新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和那套剑法：
——形若流云，势同骤虎，剑如腾龙。
“可是...张云松死了，青城派也付之一炬，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摆脱我的噩梦，再也没有办法洗刷我受到的屈辱。”
万渐新垂过头来，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燕寻。
“这些年来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青城派的传闻，你应该是最后一个青城弟子。”
燕寻本不想回答，但他忽然想到，今天他们二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座佛堂，因而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想到这，燕寻冷冷地回道：“是又如何。”
万渐新听到这番话，脸上癫狂的笑容再起。
“好，好啊！老天待我不薄，我虽然再也没有机会找张云松一雪前耻，但却还有机会亲手断绝青城派！”
嗜血的杀气，再次从万渐新身上喷涌而出！
然而燕寻面对着这杀意，心境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因为燕寻知道，万渐新左肩上的伤口之深，已影响到万渐新左臂的灵活程度。
双剑技法，需要两手相互配合，而现在万渐新左臂受损，一身本领自然要大打折扣。
一只失去獠牙的巨蟒，纵使杀意再浓，又有何惧？
燕寻稍稍颔首，长剑平举身侧，回击道：“痴人说梦，你赢不了张掌门，现在也赢不了我。”
万渐新歪着脑袋笑了笑：“小子，你肯定以为丐帮的目的就是制作忘忧丹来贩卖吧。”
“你什么意思？”燕寻质问道。
万渐新不急着回应，只是握着剑的右手忽然释出两根手指从腰带内侧取出一个黑色药丸。
那药丸只有拇指那么大，通体漆黑，在烛光之中隐约包裹着一层蚕丝般轻柔的雾气。
万渐新一边将那黑色药丸取出，一边冷笑着说道：“你错了，忘忧丹其实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副产品而已...”
燕寻闻言一愣，却不解其意。
万渐新用两根手指将那漆黑的药丸夹到身前，仿佛是故意要展示给燕寻看一样。
“这是炼魄丹，丐帮真正想要的东西。”
话音刚落，万渐新就将这名为炼魄丹的药丸扔入口中，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