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寻稍稍颔首，将青云剑举于身前。
他越来越专注...
越来越专注...
万渐新将双剑交错于胸前，眼睛稍稍眯了起来——
无论是燕寻神态的细微变化，亦或是身体动作的轻微移动，都被万渐新尽收于眼底。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对手身上的气息正在不停地改变，从一开始的散乱，逐渐变得平整，最后隐隐开始汇为一条长河...
——这小子身上的氛围改变了...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许多武者都需要在战斗中逐渐进入状态。
万建新反倒觉得燕寻进入状态的速度有些慢了。
作为回应，万渐新将两剑架在身前。
他的神情也专注起来，一双蛇一样的眼睛正在一刻不停地寻找着机会。
伺机而动。
出招的同时必然会留下破绽，尤其是在面对已经做好准备的对手时。
因而实力相近的对手较量时，除非有确切把握，不然都不会贸然出手。
之前万渐新敢于率先出招，也是因为他从对手的细微动作中先一步看到了破绽。
而此刻这些破绽在万渐新的眼中已经找不到了。
无言的两人对峙在佛像前，昏暗的佛堂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呼吸声。
心跳声——
门外忽有疾风骤起，昏黄的烛光顿时暗淡...
黑影笼罩的瞬间，一道冷青色的寒光闪起！
只在黑暗消散的刹那，「青云剑」率先发动！
燕寻身形如流云般释出，剑刃随形而动，一道弧线斩出！
这一套动作何等的顺畅，仿佛剑已化作身体的一部分，又携着一股奇妙的剑势。
——「虎啸」！
那剑锋的锐气激得万渐新双目一凛。
他主动解开了身前交错的两剑，放弃迎击，转而抽身后撤。
万渐新从燕寻这一斩中感到一丝与刚才不同的异样，谨慎的他选择暂避锋芒。
然而就在他回撤的脚步刚落地的瞬间，他却忽然看见：
那道冷青色的寒光只在斩落的瞬间，就忽然偏折，化作一束箭矢刺出！
——是燕寻在一剑斩空的瞬间就立刻变招连击。
万渐新脸颊两侧的刺青抽动了一下。
他到底不是泛泛之辈，只在那剑影变换的一瞬间就已读出往后几招。
此时若是继续后退，虽然也能躲过这一击，但之后就会逐渐被压制住而陷入被动。
万渐新决定不再后退，他立刻前跨一步迎向这一击，同时左右两把剑如巨蟒的血盆大口般展开，沿着上下两条路径齐齐刺出！
而燕寻出剑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变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只决绝地将青云剑刺向对手。
仿佛是根本没有看见万渐新回击的两剑一般。
三束剑光霎时交错。
却没有任何兵器击打的锐音响起。
万渐新双剑仍未及目标却已止在半空。
而青云剑的剑锋却已刺入万渐新身体一寸。
双剑只依靠左右单手使用，因而与一般长剑相比，重量略轻，长度略短。
况且燕寻只以单手侧身刺剑，在距离上要比万渐新双手同时刺剑占优势。
方才燕寻出剑之时几乎没有思考，更没有犹豫、胆怯等诸多杂念，他只靠本能已知道结果：
——青云剑，定会先刺中！
然而这一决断仍然是凶险万分，毕竟只要他稍有迟疑，或是判断稍慢，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
万渐新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那道剑锋所在之处。
狭小的伤口虽浅却隐隐有鲜血溢出。
这是万渐新今夜第一次流血，他已不记得自己上次流血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不是他刚才在三剑交错的瞬间停住前压的攻势，同时侧移身体避开要害，那他恐怕就要栽在这一剑上了。
但尽管如此，万渐新的眼瞳之中却依然没有庆幸或是愤怒等情绪。
只有愈演愈烈的兴奋！
他大喝一声，两剑同时斩向燕寻右臂！
燕寻立刻将长剑抽回，避开万渐新的双斩。
剑尖带出一缕血丝，被万渐新斩成两截。
光影闪烁时，两人四目相对。
燕寻双瞳如虎；万渐新目光如蛇。
就在他们眼神交汇的刹那，两人几乎同时举剑而出！
佛像前，叶辰与万渐青再次展开激烈的对攻。
剑影交错间，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和两把兵器相互撞击的声音如暴雨坠地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万渐新双手剑法绵密依旧，左手使轻快“花剑”，右手则蓄势重击。
而燕寻的剑法却与之前不同：通常剑走灵巧多变，但燕寻的剑招变化却越来越少，反倒是行剑的幅度越来越大。
动作幅度越大，斩击的力道越强，但与之相对的，挥剑之时破绽也会越大。
万渐新行剑之时自然看得见那些破绽，但每当他想要朝着这破绽出剑之时，却总是被对手霸道的攻势所迫而未能成功。
两人交击数十剑，燕寻的剑是越来越快。
也越来越险！
万渐新脸上表情轻狂依旧，只是同为剑客，当他看到眼前这气势非凡的剑招时，心中不禁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样凶悍霸道的招式，不像是使单剑，倒像是使双剑；不像是使长剑，倒像是使长刀！
这似剑非剑的招式，才是青城剑法本来的面貌！
剑走轻巧，刀走厚重，既是江湖中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也是由兵器特性所带来的限制。
但是青城派却是其中的异类，虽是剑派，其剑法却走的是刚猛无敌以攻止攻的路子，长于瞬间爆发，短与灵活变化。
然而简练的招式也会伴随着更多的凶险。
因此真正的青城剑法要求用剑者彻底的专注，不能有一丝杂念，忘却生死，直至彻底殉身于青城剑道：
「生于剑，便死于剑」。
燕寻猛叱一声，忽然振臂以一招「龙腾」破开万渐新的剑锋，随即又变招为双手握剑，高举过头顶。
剑刃与天齐平，气势非凡！
燕寻的青城剑法全凭自学，每招每式皆是如此。
越是高妙的剑招越难以使人领会其中精妙，即使有师父亲授，也有许多弟子练不出来。
而燕寻只凭自学，难度可想而知。纵使他日夜苦练，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学会了此招。
何况青城剑法需要用剑者抛去杂念，因而思绪越是单纯的人反而越是有利于研习。
然而燕寻天生思绪芜杂，这又给这剑法的参研之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好在燕寻踏入江湖的时间长，实战经验尤其丰富，因而他自己摸索出了一个适合自己的方法：
——那就是通过在战斗中渐渐消减杂念，提高专注度，从而为这套剑法的施展做足准备。
此时燕寻双瞳之中杀意尽显，一招「虎辟」，携全身之力斩出！
万渐新此时剑锋虽被破开，但他之前已经见识过「龙腾」因而此时并没有受到过多影响。
他立刻重整攻势，一双蛇一样的眼睛却没看向迎头挥来的利剑，而是直视着一个地方：
——是燕寻高举长剑之时敞开的中路！
万渐新双剑再起，想要趁机刺入燕寻胸口。
然而就在他意起之时，他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看见了燕寻猛兽般的双眼。
——他...根本不打算回挡？
「虎辟」之锋在空中嘶吼着，剑势如猛虎飞扑一击，已逼近万渐新头顶。
万渐新脑海之中开始下意识地预测这一记交锋的结果——
若是现在回剑格挡仍来得及挡下；而若是双剑就这样直接刺出，无论是重伤还是直接杀掉燕寻，自己都一定会当场丧命。
而在这一瞬间的迟疑后，他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万渐新愤然回剑，两剑交织上挡！
其实万渐新并不确定自己这决定是否正确，因为他虽是能够预测对手招式的高手，但也还远没有达到“见微知著”的境界。
只是剑在头顶，这生死关头已容不得他再有犹豫。
双剑交击的一刻，万渐新只感觉这一斩的力量远超自己的预期。
——剑的斩击，怎会有这么强？
通常剑开双刃，论斩击力自然是比不过只开单刃的刀。
但是青云剑并不同于一般的剑，实际上青云剑只有剑锋及邻近处开双刃，而剑身主干则只开了单刃，这样虽然增加了些许重量，但挥砍之时，却如刀一般凶猛。
万渐新咬紧牙关，双臂经脉爆起，终于勉强接住了这一斩。
燕寻这凶狠的斩力尽出之后，又立刻双手握剑而起！
他两臂高举，冷冽的剑刃再次与天齐平。
那姿势与之前一斩如出一辙。
只是剑势更盛！
「虎辟」第二斩，呼啸而下！
万渐新此时双剑仍然维持在交错成盾的状态，他看见这与刚才几乎相同的一斩，条件反射般再次举剑上挡！
兵器交击之处一道刺眼的火光闪起！
万渐新承受着这猛兽般的斩力，双腿竟已微微弯曲。
——这小子，斩力又变强了！
心神与躯体的协调，是力量的源泉。
叶寻这一斩在心中观想了猛虎飞扑之势，以气势带动劲力，非同寻常。
青城派剑法，正是对心体合一这一极限状态的追求。
方才燕寻在施展「虎辟」第一斩之后，其心神与剑法的协调程度又加深了一分，这让他凝神于这第二斩的意念也又强了一分。
青云剑，再次抬起。
万渐新双目一凛：
——他还要再来？
之前第一斩的力量已经让万渐新感到惊讶，而这第二斩的力量又更胜第一斩，这不禁让万渐新对这第三斩多了些许不好的遐想。
万渐新本就身体消瘦，比拼力量绝不是他的强项。
他很快意识到：若是继续这样被压制，往后就很难再起势了。
冷青色的剑刃没有一丝迟疑地斩下。
「虎辟」第三斩！
万渐新立刻破开两剑成盾的架势，借着双膝弯曲的姿势全力向后弹起。
他不再考虑身体平衡等诸多问题，只全力后撤躲开这一斩。
青云剑斩下的瞬间，万渐新身前衣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他的身躯却是逃过一劫。
躲闪之险，万渐新身前汗毛仿佛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剑风之中夹带着的冷冽寒意。
万渐新这次不顾一切地全力躲闪使他身体平衡丧失，为了避免摔倒在地，他只得被迫连步后撤——
直到后背撞到一处硬物...
——万渐新的后背靠在了佛堂斑驳的墙面上。
在墙面的支撑下，万渐新总算避免了仰倒的结局。
他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短促的踏地声在他身前响起！
万渐新浑身上下的汗毛忽然间全都无意识地竖了起来。
他在这一瞬间真切地感到了那久违的感觉：
——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
这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仿佛唤醒了他那久远的记忆...
记忆的尽头，是一个人，是一柄剑。
万渐新抬起头——
昏暗的佛堂中，一道人影跃起。
青云剑迎向苍穹，烛光照影之际，寒光大盛！
经过了「虎辟」三连斩的蕴酿，燕寻的心神与剑技更趋于一致，剑势达到今夜的顶峰！
他心中思绪已在九霄之外，施剑动作自然形成。
燕寻猛啸一声，携全身飞纵之力挥剑斩下！
剑势如龙战于野，仿佛承载了整片天空的重量。
——「天崩」！
万渐新看着眼前那四溢而出的剑光，看着那如同苍穹塌陷般的一斩，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兴奋的笑容。
他背靠墙面，再次将两剑交织成盾。
三把剑在凌厉的破风声中交击在一起。
刺眼的火光瞬间点亮了整座佛堂！
这招「天崩」是青城剑法中的一大杀招，斩力远胜之前的三斩。
万渐新本想借助墙面的支撑硬接这一斩，但这招「天崩」还是硬压着万渐新的兵器逼近他的头颅。
情急之下，万渐新侧身想以步法错开这斩击之劲，但他右脚刚一移动，「天崩」的斩力就瞬间破坏了他身体的平衡，迫使他左膝跪地。
万渐新感到格挡的架势已失，索性不再硬接，而是倾全身之力将头顶的剑刃向左推去——
青云剑硬压着万渐新手中长剑斩到他的左肩之上。
嵌入了万渐新的血肉之中。
这是万渐新今夜第二次负伤，却是两人之中最重的剑伤。
燕寻这时脚尖落地，但仍不收剑，而是以余劲压制住万渐新，想尽可能让这一斩能斩得更深一些。
但燕寻看着万渐新肩部伤口处溢出的鲜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心里还是不禁松了口气。
——胜......
“哈哈哈哈！”
狂傲的笑声忽然从这个被压制住的男人口中响起，打断了燕寻心中所想。
燕寻诧异地看向万渐新，只见那张消瘦的脸庞上非但没有慌乱，反倒是写满了兴奋。
——那仍是一副捕猎者的神态。
燕寻眉头皱了起来。
“你笑什——”
“似剑非剑的招式，青城派。”
万渐新笑着，仿佛见到了一个久违的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