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议虽知张夫人平日里向来恃宠而骄,但却不曾想到她竟会张狂到如此地步。眼见其势难解之时,突然眼角的余光扫到中堂门外,小陆绩正好奇的探头向屋内张望,便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拉着陆绩在其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陆绩听完之后,顿时小眼睛烁烁放光,对着陆议连连追问道:“议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陆议也只能无奈的用了点头,小声说道:“议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待会出了城,你一定要乖哦!”
“那好!我这就去求爹爹带我去……”天真无邪的陆绩信以为真,竟一溜小跑冲到陆康的面前,用力拉着他苍老干瘪的手指,大声的说道:“爹爹、爹爹,你一定要带绩儿一起去。”正被张夫人搞的焦头烂额的陆康显然没有看到陆议方才的举动,竟以为自己宠爱的幼子是真的懂事,感动的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张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康狠狠的瞪了一眼。陆康双手抱起陆绩,愤懑不平的说道:“你看连你儿子都比你懂事!不必多言。只要我还有三寸气在,便不会让绩儿有事!”
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徐琨,却注意到了陆议的所作所为。连忙笑着说道:“陆公有子若此,夫复何求啊!”随即又指着陆议说道:“只是不知这位少年将军又是何人?”
陆康此时兴致颇高,看了一眼便随口答道:“此乃吾兄陆纡之孙,故九江都尉陆骏之子,陆议陆伯言是也!”徐琨闻言笑道:“伯言贤侄既也是陆家子弟,那今日自当一并前往才是!”
目送徐琨率领的马队护送载着其女徐芮的马帐远去,一直抱着幼子送到城门前的陆康似乎也有些累了。将陆绩轻轻放下之后,便有气无力的对身后的亲随吩咐道:“尔等速去东、西、南、北各城守将之处抽调精壮兵卒,备好马车,巳时于太守府门前集合、随我出城!”
趁着父亲陆康忙于分派任务之际,陆绩快步跑到了陆议的面前,小声的说道:“议哥哥,一会你也要去吗?”陆议见他年幼懵懂,也不忍将实情相告,便苦笑着答道:“此等盛事,我岂能错过?只是待会出城之后,绩叔叔要好好听话哦!”陆绩听罢连忙用了的点头,一脸真诚的说道:“绩儿知道了!”
牵着陆绩的小手,陆议沉默不语的跟随着脚步蹒跚的陆康走回了太守府。虽然年仅十二岁,但这些年来诸多打击和磨砺却已令其心智颇为成熟。一路之上,陆议不禁也在盘算着此番袁术邀请叔祖父陆康出城赴宴背后的图谋,以及缘何非要自己和陆绩作为陆家子弟一并前往的真实目的。
“袁术若要攻取舒城,昨日孙策奋勇先登之时便大可一鼓而下,又为何要节外生枝的将其召回呢?莫非他是要效法昔日庄王攻郑,克而不入。以彰显威德吗?”陆议自幼便在祖父陆纡的教导之下,熟读经史,此时回想起昨日战况的种种细节,不禁发现与《左传》所载颇有相合之处:
鲁宣公十二年(即周定王十年,公元前597年)春,楚庄王以陈虽南附,郑犹从晋为由,举兵攻之,郑襄公恃晋之救,竭力相持。楚军四面筑长围而攻,围攻了十七天之后,郑国都城的东北角突然崩陷数十丈,但就在楚兵准备大举入城之际,楚庄王却以城内哭声震地,为由下令全军后撤十里。为此楚国令尹、楚庄王之弟公子婴齐不解的问道:“城陷正可乘势,何以退师?”庄王却回答说:“郑知吾威,未知吾德,姑退以示德。视其从违,以为进退可也。”
想通了这一节,陆议心中便不禁豁然开朗起来。因为楚庄王在退兵之后,郑国虽又坚守了三个月,但在破城之日,面对肉袒牵羊,以迎楚师的郑襄公,楚庄王不仅拒绝了令尹公子婴齐“郑力穷而降,赦之复叛,不如灭之”的建议,相反还称赞郑襄公说:“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最终不仅释放了郑襄公,还保全了郑国。在陆议看来如果袁术真是有意想效法楚庄王,那自己的叔祖父陆康此次出城赴宴,当无性命之虞。
只是《左传》之中亦记载楚军撤围之时,令郑襄公以其弟公子去疾为人质。想到这一节,陆议不禁看了一眼身旁天真无邪的“叔叔”陆绩,心中暗想袁术若要叔祖父交出幼子为质,不知道陆康能否舍得,而张氏夫人又会怎样一番哭闹。但无论如何,对陆议而言,这场惨烈的战争似乎终于看到了终结的曙光。他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打点行装,取道最近的路线返回家乡。
正在脑海中想象该如何宽慰对自己朝思暮想的母亲顾夫人之际,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庐江太守府的门前。此时陆康的亲随已然从东、西、南、北各城的守军之中抽调了近百兵卒,但这些所谓的精锐不仅形容枯槁,更多半带伤。
陆康眼见于此,不仅长叹一声。作为淮南大郡,庐江地方数百里,下辖县、国一十有二,各地都尉、县尉、乡兵若一时齐集,本不下二万之众。只可惜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袁术由雍丘南下、鲸吞扬州之时,庐江郡中疏于防御。不仅各县之兵未集,乃至郡治之兵亦有泰半散居在外。
舒城被围之后,虽不断有吏士遁伏还赴,暮夜缘城而入,但终究不过杯水车薪。不到半年的光景,舒城的守军便消耗殆尽,不得不依靠陆飒等陆家子弟在外募兵驰援。而经历昨日的惨败之后,城中更已几无能战之兵。
陆康怅然许久,才开口说道:“各位兄弟,汝等助陆某守此孤城已近两年,其间种种苦楚,已非言语所能尽述。今日陆某便要出城与那袁术一会,此行无论成败,陆某得幸苟活至今,皆赖诸公用命。陆某在此谢过了。”
“吾等追随陆公多年,愿随陆公同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一时间庐江太守府众人不无慷慨激昂,纷纷高呼“同往!同往!”在这一片鼓噪声中,陆康竟老泪纵横,一时哽咽难言。良久才擦去脸上的泪痕,大声对一旁的亲随喝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