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孙策拜别袁术之后,陆议等人便行色匆匆的返回了舒城。一入太守府,孙策便命徐盛、丁奉等人召集诸将前来议事。陆议正欲跟着众人一同出去,却只听孙策冷冷的唤道:“阿议,你且留下”。陆议无奈的停下了脚步,心情忐忑的回到了正解下盔胄、居中而坐的孙策面前。
“今日临行之前,我提出的问题,你可有答案了?”孙策脸色有些阴沉的问道。“什……什么?”陆议虽是一愣,但马上便想起了孙策此前所言。连忙答道:“孙校尉问我‘此份军册所载乃戊午之事,缘何甲子便至吾军营中’一事,议虽苦思良久,但尚无头绪。还请校尉赐教!”
“呵……你啊!”孙策讪笑一声,用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双眼仔细打量着陆议。许久之后才悠然说道:“阿瑜一直夸你聪明,但今天看来,你终究不如公瑾啊!”陆议虽然被他打量的心里发毛,但此刻听他如此贬损自己。心中却不免有些气恼,脱口而出道:“此前军册所载之丹阳战事,多为旬月之前。此番如此迅疾,当是军情紧急所致……”
陆议在回答之际偷眼观察着孙策的表情,见他露出失望之色。便进一步说道:“但袁长史竟将其传至吾军营中,当是希望孙校尉能够及时看到!”果然陆议见孙策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微微露出笑意。轻轻拍了拍面前的书案道:“这才像话!不枉阿瑜保荐你为我军中主薄!”
孙策正欲继续与陆议讨论军册之事,却见徐盛、丁奉等人已然领着徐琨、程普、韩当、黄盖、邓当、吕蒙等人步入中堂,便对陆议轻轻招了招手,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旁。受到如此厚待的陆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迎着吕蒙投来的那诧异不解的目光,陆议更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无地自容。
“尔等见过少主!”随着众人行礼已毕。孙策拱手答道:“这几日来有劳诸公操练兵马,策在此谢过!”随即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陆议,才接着对众人说道:“陆主薄今日接到明公中军所传的丹阳战报,故延请诸公前来相商!阿议,将相关情况报与诸公知晓!”
陆议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那卷军册,朗声念道:“汉兴平元年,冬,十二月,戊午。宛陵食尽,督军中郎将吴景突围北归,为伪扬州刺史刘繇衔尾而击、死伤甚重,兵卒大溃、复被困于鸠兹……”
陆议方才读完,黄盖已然大笑出声道:“哈,这个背主忘恩的奴才,果有今日之报啊!”站在其身旁的韩当连忙喝止道:“公覆,你又口无遮拦了。那吴景终究是少主的舅父。他倒霉有你什么好?”好在孙策并不介意,只是微笑着对始终不发一言的程普问道:“德谋叔叔,你以为如何?”
“少主!那吴景前日纵有千般不是,然诚如韩当所言,终乃孙家至亲。何况其所部兵马乃老主毕生心血。故于公于私,少主均不可坐观其败啊!”程普沉吟许久,这才言辞恳切的建言道。见孙策微微点头,程普这才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只是那袁术……”
“嗯!德谋叔叔所言甚是。策方才已将此事报与明公。明公亦赞同策过江。”孙策连忙打断了程普说道。
“哟!那袁公路这次怎么如此大方?”黄盖用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摆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一旁的韩当虽然白了黄盖一眼,但也有些好奇的问道:“既然如此,也不知那袁……明公愿调拨多少兵马?何人领军?”
“明公许策率本部兵马前往历阳,于惠刺史帐前助战。”孙策回答的虽然颇为坦然,但话刚一出口,黄盖便嗤之以鼻道:“我道是谁?原是惠衢那个琅琊腐儒!”尽管韩当连忙轻拽他的袖子,示意其不要多言。但黄盖的话却已如一盆冷水,将中堂内方才还热络的气氛瞬间被浇了个透凉。
程普虽然也不满的瞪了黄盖一眼,但还是忧心忡忡的拱手对孙策言道:“少主,公覆虽言辞粗鄙。然惠衢此人确非大将之才。况历阳之兵久战无功、难堪大用。合军之事,还望少主三思啊!”
“兵法有云: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此事几位叔叔无需多言。还望回去好好准备!三日之后,祭旗出师!”黄盖的连番搅局,显然令孙策也有些气恼。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诸将先行退下。
看着众人悻悻而去的背景,陆议正欲起身相随。却不想被人一把拉住。“阿议,你走什么!咱们还没聊完呢!”孙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不知为何陆议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躁。也只能无奈站在一旁,等候着孙策的聆讯。
“阿盛,去拿点吃来!今天从早上一直奔波到现在,你们不饿吗?”不想孙策却并不急于谈事,而是对着送走程普等人的徐盛吩咐道。徐盛闻言也是一愣,许久才转身,轻轻的踹了一脚身旁幸灾乐祸的丁奉,恶狠狠的说道:“一起去!”
看着徐盛领着一脸苦笑的丁奉走远,孙策又对矗立一旁的贾华和宋谦两人说道:“马上又要去打仗了!你们两个怎么样?”陆议与这两人不似和丁奉那么热络,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却也多少知道了他们的脾气秉性。心中不禁暗道:“贾华执拗、宋谦沉闷。怕是和你孙策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果然贾华将胸脯一挺,颇有气势的答道:“少主,你说往哪杀,贾华便第一个冲过去。你说要杀谁,我就把他的脑袋给你拎回来!”宋谦则依旧是那副抑郁寡欢的样子,有气无力的答道:“少主大恩大德,宋谦唯有以死相报,故不做他想!”
“你们两个一个整天就知道杀、杀、杀,一个没事就把死字挂在嘴上!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命是我救的。所以在两军阵前也一定要紧跟着我,知道吗?!”孙策刚义正辞严的教训完了贾华和宋谦,徐盛和丁奉已然捧着两个木盘从后堂还转而来。望着其上那几尾烤的色泽金黄的子陵鱼、散发碧绿光泽的大芥以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麦饭,原本心情忐忑的陆议也不禁觉得有些饿了。
众人方才围坐下来正准备吃饭,门外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陆议扭头看去,才发现竟是桥蕤夫人领着小桥在一干婢女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主母大人!”孙策连忙放下碗筷带领着众人起身站起,躬身行礼。
“伯符不必多礼。你们先吃吧!别让饭菜凉了!”桥夫人语气虽然甚是和蔼。但陆议却听得出她此来必有什么要事。于是也只能用力咽了咽口水,准备与徐盛等人一同离开。“无事,此间皆是策的心腹之人。主母有何吩咐?但讲无妨!”不料孙策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主动向桥夫人询问道。
“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方才袁夫人差人来说……说伯符你不日便要出征。让我好生照顾大桥。”桥夫人没想到孙策竟如此坦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不免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嗯!兵危战险,何况大桥现在又怀有身孕。策本亦有意将她留下。竟如此,便有劳夫人代为照顾!”孙策虽然答应得爽快,但在一旁的陆议看来此举却无异于将大桥作为人质留在了袁术的手中。
“那便好,那便好啊!”桥夫人显然没有想到孙策会如此配合,有些诧异的愣了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道:“还有一事,老身要与伯符你商议!”孙策连忙微笑着点头答道:“主母只管吩咐便是!”
“伯符,老身虽不知你此次军旗所向,但想来定是风餐雪饮、晓行夜宿。你身为大将,近前岂能无人照顾。大桥既身怀六甲,不能相随。我便选了二十名营妇、五十名奴仆,交由小桥统领,此番随你出征!”桥夫人话一出口,陆议便看到徐盛、丁奉等人纷纷向小桥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陆议虽然不如这几个亲随那般了解孙策的闺中之事。但个中的原由却也能猜到几分。大桥出阁之日,小桥相伴过门。因此军中多以其为媵妾。但孙策自新婚以来,始终对小桥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非分之举。久而久之,军中对小桥亦多唤之姑娘。并不视之为已婚妇人。而此番桥夫人如此安排,却显然是要小桥推入孙策的怀中。
“桥夫人的美意,策心领了。只是这军中老营之事,策已全盘交托于吾之大姑徐夫人打理。小桥姑娘还是留下来照顾拙荆吧!”桥夫人有意让小桥陪伴自己出征的设想,显然出乎孙策的意料之外。随着众人都在小桥的目光中看到了流露出的期待,但孙策还是有些尴尬的表示了拒绝。
“哦!既然徐夫人也要同往,那便再好不过了!小桥跟着她老人家也能好好学学这持家之道!”但桥夫人并不肯就此作罢,随口应和了一句之后,更低声说道:“伯符,你可不要辜负了袁夫人的一番美意啊!”
“好!那便有劳桥夫人和小桥姑娘了!”孙策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连忙拱手称是。桥夫人这才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柔声说道:“既如此!那我便与小桥先行回去准备此行的应用之物了。”
“都坐下,吃饭!”耳听着桥夫人与小桥渐行渐远,孙策这才向呆立当场的众人喝令道。陆议听得出,此刻他的语气之中充斥着愤懑和不甘。
与此同时,在舒城郊外的中军大营之中,袁术正借着跃动的烛光,心满意足的注视着面前这幅巨大无朋的徐、扬、荆、豫、兖、青六州地图。站在其身后的长史袁胤踌躇了许久,才终于按捺不住的小声问道:“明公,胤有一事不明……”
“呵呵,子承啊!你我自家兄弟,不必如此见外。”袁术回头一笑,随即便接着说道:“你可是想问孤,缘何明知孙策其志非小,还纵其高飞远走?”
“明公圣明,胤正有此问啊!”袁胤见状连忙献媚般的凑上前来,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若孤直言乃爱伯符之才。谅汝也不信。”袁术淡然一笑,似乎自己也被这个说法给逗乐了。“那孙策性情阔达、文武兼备,确为旷世之才。然亦因如此,胤恐其不甘久居人下啊!”袁胤见袁术似对孙策亦不十分信任,便趁势挑拨道。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袁术并未直接答复袁胤,而随口咏诵了《论语》中的一句,令袁胤一时摸不着头脑。袁术见状,只能苦笑解释道:“孔夫子以为只需推行德治,便能万众归心。若当真如此,哪来这乱世纷争啊?自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若无地可封、无利可分。何来的休戚与共啊?”
袁胤还是不懂袁术口中的这些道理与孙策有何关系,但却也只能频频点头,作若有所悟之状。袁术虽知其不过敷衍,但自己这军中上下也实在无人可作倾诉,便只能继续说道:“以孙策之才,任一郡之都尉、太守,亦不为过也。然孤自兵败兖州以来,所有不过九江一地,陈纪、刘勋、桥蕤、惠衢等故吏无不仰求!故伯符虽屡建奇功,终不得封!长期以往,安得不怨乎?”
“哦!是故明公有意让孙策袭取江东,自取其地?”袁胤自以为总算听明白了袁术的意思,连忙试探着问道。“若真能如此,孤倒也乐见其成!奈何刘繇已聚众数万。伯符此去,只怕凶多吉少!”袁术嘴上虽在替孙策担忧,但眉宇之间却隐然有几分得意。
袁胤跟随这位族兄多年,早已摸透了他的秉性。这才恍然大悟道:“明公深谋远虑,原来早已设下了这卞庄刺虎之计啊!”袁术见他终于开窍,便故意逗他道:“哦!这计将安出啊?”袁胤连忙献媚道:“孙策不明大义、藏怒含怨,久必为祸。刘繇自负德望、跋扈难治,亦为腹心之患。是故明公以江东为饵,引此二虎相斗。待其两败俱伤,再将其一网打尽。可获全功!”
“子承,你这几年果然大有长进啊!”袁术心中虽不免暗骂袁胤愚钝,如此浅显的计谋还须自己循循善诱、才能洞悉一二。但嘴上还是只能对他赞许有加。“还是有赖明公教导有方!只是胤还是不懂明公为何要让夫人特意关照桥蕤之妻,将大桥留下,让小桥陪同孙策出征?”袁胤听到袁术的夸奖,竟一时兴奋得红光满面,更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真正的疑窦合盘托出,话语之中更隐然有不平之意。
“此事与你有何关系啊?莫不是你也看上了桥家那小妮子不成?”袁术虽在心中暗骂自己的这个族弟城府太浅、眼界不高。但还是只能耐着性子解说道:“孙策终究乃年少英豪,若此番东征,果真大破刘繇。那大桥母子便是制衡他的最后一招。至于这小桥嘛……”袁术说此处,果真见袁胤两眼发光。也只能轻叹一声,才继续言道:“大丈夫本何患无妻,江东美人天下闻名。唯有让那小桥陪在孙伯符身边,他才能始终记得还有一个妻子在孤的手上!”
袁胤见袁术言之凿凿,自知再要向自己的这位主公开口将小桥留下,已是全无可能。只能唯唯诺诺道:“明公高瞻远瞩,胤万不及一。”袁术知他心思,也便有意相诱道:“子承,待那孙策走后,你便先行返回寿春吧!”
“明公,这……”袁胤不知何故,只能开口相询。“你回去之后,与那主薄阎象一同加紧督造战船,来年春暖冰消之时,孤便命你统领雷薄、陈兰两军,大举过江,收拾残局。”袁术手捻胡须,狰狞的脸上已然露出阵阵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