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之中,徐盛已然领着丁奉、贾华、宋谦及一干孙策的部下用身体组成一带人墙,堵住了太守府的大门。“我看你们哪个不要命的敢进去!”徐盛更用力推开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袁术亲兵,须眉倒立的高声断喝道。
“哟!好一条护主的恶狗!你咬我一个试试!”不想那挑头的袁术亲兵竟有恃无恐、非但不退,相反还一把撕扯开衣襟,对着徐盛等人露出黝黑的胸膛。“就是,不就是一个什么怀义校尉的老婆吗?就是三个月前纪灵将军在寿春新纳的小妾,还不是乖乖的出来给爷们敬酒!”他身旁的同僚也跟着起哄道。
“就是,那时也不知道是谁趁乱吹熄了蜡烛!咱们在那小妞身上可是过足了瘾!你别说那手感……啧、啧!”另一个袁术亲兵趁势吹嘘起来,双手十指更不自觉的张合着,仿佛已然准备对大桥上下其手了。“还是咱们纪灵将军有气量,事后也没责罚咱们,还说这就叫楚什么王绝什么之会!”
“阿议,你怎么看?”周瑜领着陆议和吕蒙远远的站着,面对太守府门前的纷乱,他显然没有急于出手的意思。陆议正要回答,却只见吕蒙一脸好奇的凑上前来问道:“议公子,你知道那个可以随便摸的,叫什么会来着?”
“是楚庄王的绝缨之会。”陆议没想到吕蒙竟然会对这个典故感兴趣,便只能解释道:“楚庄王曾夜宴群臣,日暮酒酣,灯烛灭。有人引美人之衣。美人援绝其冠缨,以告王,命上火,欲得绝缨之人。王不从,令群臣尽绝缨而上火,尽欢而罢。后三年,晋与楚战,有楚将奋死赴敌,卒胜晋军。王问之,始知即前之绝缨者。后遂用作宽厚待人之典。”
“哦、哦、哦!原来都是刁买人心的手段啊!”吕蒙一手继续吃着胡饼,一手端着一碗米酒,显得颇为悠闲。此时陆议才想起了周瑜的问题,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太守府门前的形势,这才答道:“我看那些袁术亲兵虽然一唱一和,说的甚是兴起。但却并没有鲁莽向前,当是在有意挑衅孙校尉的人马先动手。”
“不错!所以我此前才再三叮嘱徐盛等人,今日酒席之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动手!岿然不动,其围自解!”周瑜对着陆议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了他的说法。但就在周瑜自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时,袁术亲兵一方的人群之中猛得丢出一根被啃去大半的骨头。不偏不斜的正砸在徐盛身旁贾华的脸上。
“找死!”满脸肉汁的贾华怒吼一声,便宛如一头中了箭的猛虎般咆哮着准备疾扑而出,幸好一旁的徐盛一把将其拦腰抱住。但徐盛尚未开口。对面的袁术亲兵便已然群起效仿,将各种食物残渣投掷而来,嘴里更不干不净的唱道:“挡路恶狗,给汝骨头!快快去吃,让开道路!”
孙策手下多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丁奉高喊一声:“妈的,有种来啊!”已然准备冲出人墙,和对方以死相拼。“阿蒙!咱们过去……”陆议见状,连忙拉着还在吃饼的吕蒙,正打算过去帮忙。却听到太守府内传来一个女子宛如银铃般的歌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说来也怪,在那婉转的歌声之中,不仅丁奉、贾华等人转瞬之间平息了愤怒。便连那些有意挑事的袁术亲兵竟也变的安静起来。一旁的吕蒙也放下了手中的胡饼,跟随着那歌声哼唱起来,但他不懂歌词中的意思,始终跟不上曲调。连忙焦急的向陆议请教道:“议公子,那姑娘唱的是什么啊?”
“这是《诗经》中的《樛木》一曲,是以葛藟缠绕樛木,比喻女子嫁给丈夫。为新郎祈福。”陆议此时也为那歌声打动,没有闲暇为吕蒙详细的进行解释。但见吕蒙那抓耳挠腮的样子,却又忍不住说道:“你看多读书还是有用处的吧?”
随着一曲唱罢,已然换上了长袖舞衣的小桥款款从太守府中走出。在门前两侧闪烁着火把映照之下,更显得其本就甜美的容貌光彩照人。“嘻!小女子桥俏,见过诸位!”小桥看到门前剑拔弩张的架势,竟忍不住以袖掩唇、莞尔一笑。随后才仿佛想起了什么,对着众人躬身行礼。
眼见面前这女子天真活泼的模样,任谁也不可能再有喊打喊杀的冲动。袁术亲兵早已将寻衅滋事的念头抛诸脑后,竟齐刷刷的单膝跪倒。抱拳道:“纪灵将军麾下乌槊营见过桥姑娘!”徐盛麾下的孙策部曲,也忘记了守护大门的责任,自觉的站到两边对着小桥抱拳道:“我等莽撞,惊扰少主新妇,望桥姑娘见谅!”
“大家不必这么客气。都是明公帐下,还分什么彼此啊!”小桥这两句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却仿佛用她的纤细玉手赏了每人一记耳光。令众人都不禁懊恼起方才险险酿成的冲突。
“其实大家说的话,桥俏和姐姐在里面都听到了!周礼虽言:婚礼不贺!但既是喜事,自当宾客尽欢。家姐本当亲自出来与诸公相敬。奈何她不胜酒力。又兼这三酳用卺,本就喝的不少。于是便只能劳烦小妹相代!”小桥说话之间妙目流盼,竟不偏不斜的扫到了远远站着的周瑜、陆议和吕蒙三人的身上。
突然被面前这个秀雅绝俗的女子盯上,饶是周瑜这般的翩翩君子也不自觉的侧过脸去,以避开与其四目相对。陆议更只觉胸膛之中心跳加速、热血翻涌,一时竟感觉自己作什么都是错的、都会唐突佳人。却不想那小桥却轻启红唇,对着吕蒙说道:“那位哥哥,小桥想借一下你手中那碗酒!”此时大家方才发现,在场众人此前忙着争斗,唯有吕蒙一人手中有酒。
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吕蒙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神情。可惜那份骄傲只是一闪而光。在其迈步走向问自己“借酒”的小桥之际,吕蒙竟瞬间涨红的脸颊,支支吾吾的言道:“姑娘,这碗……”吕蒙的本意是想说这碗自己方才已经喝过。但不想小桥却微微一笑道:“不打紧,日后还你一碗便是!”随即轻展玉臂便从吕蒙颤抖的手中接过那木碗,对着在场众人环拜一周,方才将碗中那荡漾着的酒水一饮而尽,引得全场掌声雷动、欢呼不绝。
“寡饮无味,桥俏愿再献歌舞一曲与诸公助兴!只是不知道大家喜欢听何风何颂?”将木碗递回给身边早已呆若木鸡的吕蒙,双颊嫣红的小桥再次对众人说道。本已心满意足的袁术亲兵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此等好事。一时间竟相互推诿、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那就《二桥曲》吧?”军中兵卒本就不解风情,更兼事出突然,许久之后才有一人壮着胆子提议道。小桥闻言脸不由得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好是好,只是此曲有词无调。桥俏只怕唱不好!”
“这有何难?我这便为姑娘谱曲!”周瑜微笑言道,一旁之中早有一名童子怀抱古琴挤出人群,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于周瑜。另有几名孙策亲兵搬来一袭竹席。周瑜便跪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右手轻轻一拂,已然发出悦耳的琴音。原本鼓噪的众人顿时闭气凝神、不该再发一言。
“军中有二桥,谁不希令颜?冶容多姿鬓,顾盼何翩翩。”随着周瑜指尖的流转,小桥伴着琴音且歌且舞、婉转开唱。虽然之前便在袁术的军帐之中听闻“兖州军”中皆传唱《二桥曲》,但陆议却是第一次得闻,本以为此曲定颇为粗俗,但此时听小桥唱来却感觉写得颇为贴切传神。
小桥随着继续唱道:“军中有二桥,一见解人愁。颜若舜华英,巧笑清婉扬。”陆议更不由得连连点头,在其看来后面一句虽然借鉴了《诗经·郑风》中的《有女同车》和《野有蔓草》,但用在此处却格外的恰当。特别是以上古舜华和舜英姐妹比喻“二桥”更可谓神来之笔。
陆议正在暗自叫好之际,却不料周瑜手中参弹复徽,那琴音竟由原本的浅吟低唱转为慷慨激昂。小桥顺势引吭歌道:“军中有二桥,再见使人忧。问我腰间刀,何以报琼瑶。问我厩下驹,何以报踟蹰。问我手中笔,何以报惆怅。”
陆议没有想到这《二桥曲》中竟如此励志,不禁为之动容。身旁的吕蒙更早已跟着在场的兵卒一起低声哼唱起来。小桥见状更笑着说道:“最后一段……不如大家一起唱好不好?”她话音刚落,在场众人便整齐的踏步而歌:“军中有二桥,劝君莫徒嗷。枭骑战斗死,驽马独徘徊。朝行攻筑室,暮夜不同归!佳人慕高义,求贤何所难?”
一曲终了,众人却还余兴未尽。正欲再请小桥歌舞一曲。却只听到背后有人瓮声瓮气的喝到:“你们这帮兔崽子不好好喝酒,倒唱起歌来了!若喜欢唱,明天开始便每日在营中给某家唱上十遍!”袁术亲兵纷纷回头望去,却只见自家主将纪灵不知何时已然回转。正最醉醺醺的对其怒目而视,众人咋舌之余连忙纷纷归座。却听那纪灵更进一步的怒吼道:“还敢喝?都他妈的,速速给我回去!”
眼见麾下“乌槊营”的兵卒悻悻然的整队离去。纪灵这才走过去先对着与其同席的程普等人拱手道:“德谋(程普表字德谋),想不到咱们南阳一别之后,不想还能在此处相见。今天这酒没喝好,改日来我营中再聚!”随后纪灵又对以周瑜、徐盛为首的一干孙策亲随及站在门前的小桥言道:“某家帐下皆是些狂妄粗俗之辈,方才多有滋扰。还望孙校尉多多见谅!”
“热闹热闹倒也无妨,只是纪将军错过了一场好戏!倒有几分可惜了!”周瑜微笑拱手谢道。纪灵闻言一窘,连忙摆手道:“某家今日醉了,不便多陪!告辞!”便转身脚步蹒跚的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陆议注意到程普等人始终远远看着周瑜,目光中似乎颇为不善。不免有些为其担心,刚想出言提醒。却只听周瑜低声对他言道:“阿议,你可看到方才那第一块骨头是谁扔的?”陆议毫无准备,只能摇头。周瑜苦笑的念出了一个名字:“黄盖!”
周瑜的话刚刚说完,却只听到远处的韩当便高声喊道:“徐盛,今日天色已晚,我等便先回去了。还请少主早些休息吧!”黄盖更笑着补充:“不要太过操劳了!哈哈!”程普则始终一言不发,扭头便领着众人离去了。
在周瑜的指派之下,陆议和吕蒙领着一干吴郡子弟兵收拾太守府外的残羹剩席,一直忙乎到了戌时方始告一段落。陆议与吕蒙两人回到自己的屋中,刚刚梳洗一番,准备躺下。却只听到门外有人小声呼唤道:“阿议、阿蒙,你们还没睡吧?快些出来!”陆议听出是丁奉的声音,连忙开门出去。刚想开口丁奉已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徐大哥灌醉!快来,咱们‘听房’去!”
陆议尚未明白过来,吕蒙却早已欣喜的连连点头,随即便跟着已经转身前行的贾华、宋谦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无奈之下,陆议便也只能跟着丁奉,蹑手蹑脚的穿过太守府的中堂,潜入了充作洞房的内堂之中。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陆议小心翼翼的跟在众人身后,心中说不出的紧张和彷徨。众人来到洞房之外,却只见烛火已熄,正自懊恼之际却听到屋内隐隐传来孙策略带倦怠的喘息之声。丁奉嘻嘻一笑,便带头趴在了墙边。
“孙郎,你我既已合卺,妾不敢相瞒!其实……”大桥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四周万籁俱寂却依旧听得格外真切,陆议甚至能感觉出此刻大桥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些许悲切。“嘘!此事不必再提。”大桥的话尚未说完便以被孙策温柔的阻止了。紧接着陆议只听到孙策颇为豪迈的说道:“姑娘以身相许,伯符无以为报,唯有以那江东如画江山相低。”陆议闻言顿时一惊,心中不免惊叫道:“江东?难道说孙策……”而不等他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噗”的笑出声来,孙策当即在屋内怒吼道:“谁?”众人连忙撒脚如飞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