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蕤领着孙策、周瑜、陆议及一干亲随来到袁术的中军大帐之时,却见高高在上的袁术此时已然换去紫袍换上一身金光闪闪的襦铠,在一旁身材高大的上将纪灵和垂手而立的长史袁胤映衬下更显得贵气逼人、不可一世。其右手边刘勋早已在一旁端坐,在一干亲随的簇拥之下神情似乎颇为得意。
陆议跟着桥蕤、孙策等人上前行礼,袁术却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道:“军帐之中不必多礼!”桥蕤闻言也只能在袁术的左手边先行坐下,孙策则领着周瑜、陆议两人侍立其后。
见众人皆以就位,袁术才又开口言道:“此番攻取庐江,众卿以为何人可当首功啊?”袁胤闻言连忙说道:“刘子台经岁督师,终迫陆康出降!我看该当首功!”陆议见袁胤说话之间不时向刘勋的方向张望,心中不免猜想此二人当早有默契。
“呵!”袁术冷笑一声,却扭头对着孙策问道:“伯符,你以为如何?”孙策似乎并没想到袁术会如此问自己,沉吟片刻之后才拱手言道:“袁长史所言非虚。策亦深以为然!”
“哦!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对于孙策的回答,袁术似乎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策……句句皆肺腑之言!”孙策虽然回答的肯定,但语气之中却隐约透露出几分不甘。“好了,孤与汝虽名属君臣,但情同父子!汝心中的委屈,孤岂能不知啊!”但令陆议颇为不解的是,面对孙策表现出的哀怨,袁术却似乎颇为欣喜。他扶案几颇为和蔼的继续对孙策问道:“伯符,旬月之前汝与桥将军领兵助攻庐江时,孤曾与汝言道:‘前错用陈瑀,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而今孤欲将庐江付于子台。汝当真无怨乎?”
陆议没有想到袁术此前便已将庐江许给了孙策,更没有想到其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将两人私相授受公之于众。一时竟不禁替孙策担心起来。“明公真是好记性啊!”但陆议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孙策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更反问道:“那明公可还记得兴平元年,策势穷之时,投于明公帐下之所言?”
“哦?”孙策的回答似乎出乎袁术意料之外,令其颇为好奇的侧身聆听。“策曾言:‘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公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公垂察其诚’。明公不以策年幼懵懂,委之重任。深恩重义、几同再造。策每每念及,皆夜不能寐,常恨无以为报。唯亲冒矢石,以身相低。”孙策言及此处,竟虎目含泪、哽咽难言。
桥蕤见孙策如此痛苦,便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孙校尉在吾军中时常言道:刘将军围攻庐江,虽劳师糜饷、经岁难克。但亦连挫陆康内外援军,终将其逼至穷途。吾等此来助战,不过拾柴添薪,从未有过专美于人前之念!”
“好!好个孙策孙伯符啊!”袁术虽也听得出桥蕤所言有暗讽刘勋之意,但他对孙策的回答显然颇为满意,竟手捻胡须,悠然长叹道:“使孤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也!”随即又指着孙策说道:“伯符,汝于阵前枪挑陆飒、箭射陆尚、奋勇先登之事,孤皆知之。今日汝复有何求?孤皆答应!”陆议见袁术说这般大度,心中不禁暗笑道:“若那孙策此刻求与庐江一郡,不知你袁术又当如何自处?”
孙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光,走到大帐中央双膝跪倒,拱手许久方才言道:“明公大恩,策本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只是近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明公成全!”袁术见孙策如此诚恳,连忙遥遥举手道:“不必多礼。速速讲来!”
“桥公有一族女,芳名桥乔,年方二八,甚是可人。策朝思暮想,始终不敢轻言孟浪,今日明公垂爱,还请为策保媒!”孙策一边说着一边竟涨红了脸颊。“哈、哈、哈!原来是此事啊!”袁术听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对着一旁的桥蕤说道:“若孤没有记错,此女当是汝从兄桥羽所出吧?”
桥蕤似乎也没有想到孙策会当众求亲,颇有些尴尬的答道:“禀明公,桥乔确为吾族叔太中大夫桥玄之后、任城国相桥羽之女。董贼乱政之际,吾兄桥羽羁留京中,生死不明。此女便托于在下。”袁术微一沉吟,接着问道:“孤闻桥公有二女,不知这桥乔是大桥?还是小桥?现在何处?”
“禀明公,二女之中桥乔年长,家中皆称大桥,其妹桥俏,是为小桥。此二女孤苦无依,眼下皆在军中。”桥蕤见袁术对此事颇为关心,连忙据实相告。“原来如此,难怪汝军中兵卒人皆传唱《二桥曲》啊!”袁术大悦之下竟随口调侃起桥蕤来。
“在下治军不严,以致此等粗鄙之语污了明公的耳音!”听袁术说起《二桥曲》,桥蕤顿时老脸羞红连忙躬身谢罪道。袁术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孟子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桥公何罪之有啊!不过既伯符今日开口相求,孤自当应之。还不知桥公意下如何?”
见袁术如此开门见山,桥蕤多少有些为难的说道:“孙校尉文武双全、忠肝义胆,可谓当世豪杰。桥乔得夫如此,本是她的造化!只是董贼乱政之际,其父桥羽羁留京中,至今仍下落不明。吾虽为其族叔,这婚姻大事亦不可擅自为其做主啊!”
“唉!桥公多虑了。伯符将门虎子,前途不可限量。桥任城他日若知此事,亦当喜不自胜!何况世局纷乱,万事从权。还望桥公不要误了大桥姑娘的终身才是!”袁术正襟危坐,俨然已是一番保媒的姿态。陆议见其君臣如此军议,险些忍俊不禁。
“如此……”桥蕤思虑片刻,颇为为难的说道:“明公,在下非是不愿成全这段良缘,只是此女清冷孤高、自比鵷鶵(注3),吾恐勉力为之,反而不美!”袁术虽知桥蕤是有意推脱,但却也并气恼,点头称是道:“婚姻大事,本不可强求!既如此,还望桥公请大桥姑娘至此,孤亲自问她也便是了!”
桥蕤见袁术不依不饶,也只能无奈命亲随去请。片刻之后,随着幔帘轻卷,一个体态曼妙的女子盈盈步入帐中,陆议见其虽身披缟素斗篷、兜帽盖住了脸颊,以致看不清相貌,但仅观其身形便令人心旷神怡。那女子见了袁术随即翩翩下拜,一开口更宛若天籁:“小女桥氏,见过明公及诸位将军!”
袁术虽阅人无数,但见到此女亦为之动容。连忙说道:“桥姑娘速速请起!”那女子轻声应道:“是!”便得体的站到了一旁。说来也怪,陆议见那大桥虽不过自然的垂手而立,但看着却有种令人说不出的舒服。
“桥姑娘,孤今日请你过来,实乃有一事相询!”袁术仔细打量着大桥,心中突然理解桥蕤方才的难处。面对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女子,的确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其提亲。因此当大桥柔声应道:“明公请问”之时,袁术也只能对着孙策言道:“伯符,人既已然为你请到了。此事还须你亲自开口才是啊!”
孙策显然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自己亲自出马,竟也有几分怯场。但见大桥转身面对着自己,孙策还是鼓足胸中豪气,快步走到其面前,突然拉住了大桥纤细的玉手,动情的说道:“桥姑娘,策欲娶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将军何出此言?”陆议见那大桥嘴上虽未拒绝,但身体却明显的战栗了一下,更下意识的想要从孙策手中挣脱,心中不禁暗骂孙策唐突佳人。但孙策却不气馁,依旧拉着大桥的手说道:“策自那日在军中见到姑娘,便久久难忘!策亦知姑娘乃名门之后,祖、父皆朝廷股肱,策一介武夫,本不敢高攀。然情非自已、难断难绝。策早已立誓,一生非姑娘不娶。若幸蒙垂怜,今世必不负所托!”
帐中众人见孙策说的如此动情,不免亦为之感动。桥蕤更竭力帮衬道:“乔儿,难得孙校尉一片赤忱,我看你便答应了吧!”在孙策说话之间始终低头不语的大桥见桥蕤如此,也只能轻叹一声,幽然答道:“如此,便听凭叔父作主!”
“既如此,那桥姑娘便是答应了?”孙策闻言大喜,见大桥微微的点头,更激动的伸手脱下其头上的兜帽,顷刻之间竟仿佛有种光芒从其身上绽放而出,无形之中照亮了整个军帐。看着那眉眼含羞、娇艳欲滴的绝世美颜,陆议也不由在心中暗自惊叹。而一旁刘勋更忍不住以手拍案道:“孙校尉,汝失一庐江,却得一美人。当真不亏啊!”
“本朝李协律(注4)曾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孙校尉今得大桥如此,还要城国何用啊?”站在袁术身旁的长史袁胤也是一脸艳羡,酸溜溜的接着说道。“长史谬赞了!《诗经》有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桥氏还望孙将军日后多建奇功,以报明公之大恩!”大桥虽有几分羞怯,但终乃大家闺秀、学识渊博。随口便以《诗经》所载回应了刘勋、袁胤两人的调笑,引得袁术也不禁鼓掌叫好。
“好一个‘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桥姑娘不仅国色天香,更兼才学过人。还请先回去准备吧!”袁术这般示意之下,桥蕤连忙命人先将大桥送回营中,孙策一路跟到大帐门口,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掌中的玉手。
见孙策如此表现,袁术便转头对面露轻松之色的桥蕤言道:“桥公!如此天作之合,我看这婚事也不必等回寿春办了?在这庐江便让伯符与桥姑娘圆房如何?”桥蕤万万没有想到袁术竟如此着急,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脱。袁术微微一笑,又对袁胤说道:“子承啊,伯符虽非孤之螟蛉(注5),但孤亦视若己出,这门婚事便交由汝来操办啦!”
“明公,咱们军中……”袁胤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道。“唉!险些误了正事!”袁术以手加额,苦笑着对众人继续说道:“此事正当与诸将公议!”
———————————————————————————
注1、袁术与孙策所言依《三国志》之所载:术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
注2、孙策见袁术所言见依《江表传》之所载:策径到寿春见袁术,涕泣而言曰:“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於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原明使君垂察其诚。”术甚贵异之,然未肯还其父兵。
注3、鵷鶵—中国古代的一种瑞鸟,形象类似于凤凰,性情高洁。庄子曾称其: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并以之自比。
注4、李协律—指西汉诗人李延年,因其官拜协律都尉,故称为李协律
注5、螟蛉—古人误认为蜾蠃不产子,喂养螟蛉为子,因此用“螟蛉子”比喻义子。